「才是什麼?」沈悅一面低著頭,牽自己的衣袖,一面順著莊氏先前的話問。
莊氏才反應過來。
只是看到她,先前到嘴邊的話硬是忘了,只驚喜道,「快過來,舅母看看。」
話說一半,她還認真聽著呢,就沒下文了,沈悅牽完衣袖,納悶抬眸,正好與莊氏的目光對上。
莊氏眼中都是驚艷。
似是連目光都忘了移開,看呆了去。
沈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和腰帶。又轉身看了看身後和左右兩側,確定舅母的目光是看向自己的。
也正好踱步到了莊氏跟前,便開口問道,「舅母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才回家中,還沒來得及搗亂!」
莊氏忍不住笑笑。
沈悅也跟著笑起來,但剛笑完,又似是忽然會意了,便靦腆嘆道,「我不適合這麼鮮艷的顏色吧……」
她正準備折回屏風後將衣裳換了,莊氏伸手牽住,眸間都是欣慰笑意,「我們悅悅長大了,女大十八變,變得這麼好看了……」
沈悅愣住。
「來。」莊氏牽了她的手到梳妝檯前落座。
「舅母?」沈悅還來不及掃一眼銅鏡前,就被莊氏解了頭髮,開始梳頭。
莊氏的手腳已經很輕,但梳頭的時候還是會問,「疼不疼?疼了就和舅母說聲。」
沈悅道,「不疼。」
小時候,都是母親給她梳頭,但她畢竟不是小沈悅,很小的時候她就會自己梳頭洗臉了。
後來母親過世,舅舅接她到了京中,她不少事情都能自己做了,也不勞煩舅母。
所以她的頭髮是自己梳的,怎麼簡單怎麼來;衣裳也是自己選的,顏色不要太顯眼,舒服既為好。
眼下,莊氏一面給她梳頭,一面嘆道,「你慣來有自己喜好,你的喜好就是衣裳首飾沒見上心的時候,梳妝打扮也是糊弄了事,都及笄的姑娘了,還不想著好好打扮自己。」
「我挺好的呀……」沈悅感嘆。
同穿越之前相比,這裡的衣裳已經複雜很多,頭飾更不用說,她不是不修邊幅,是覺得相比早前,算精緻了。
莊氏自然猜不到她的心思,只是聽了她的話,又忍不住嘆氣,「是挺好,但明明可以再好得多……」
沈悅被她口中「再好得多」幾個字弄得語塞。
莊氏的頭也總算是梳完。
沈悅正想扭頭照照鏡子,看看舅母給自己梳了什麼頭,莊氏又將她的頭給生生掰了回來,「等一等。」
沈悅才見她從頭上取下一枚簪子。
「舅母?」沈悅想制止。
莊氏已經選了合適的位置給她慢慢帶上,「這枚翡翠蝴蝶簪子,還是你外祖母在世的時候送給我的,配你這身衣裳正好。」
「舅母,那是外祖母送你的。」沈悅聽出了莊氏的弦外之音。
莊氏溫和笑道,「舅母就你一個外甥女,不送你送誰?」
沈悅連忙取下來,「送未來兒媳婦兒啊,我表嫂啊,反正,我可不要!外祖母若是想送我,就送給我娘了,外祖母不偏心,她送了我娘一個翡翠鐲子,要不要拿給你看看~」
沈悅嘻嘻笑了笑。
莊氏忍俊,知曉她的意思,便也不勉強,「那我再去換一隻來。」
「舅母,我有簪子的,最後再帶吧。」先前梁業才送了他一支。
莊氏笑笑,也好。
原本就是給她準備的屋子,莊氏拉開抽屜,裡面的胭脂水粉都有。
「呀!」沈悅意外。
莊氏笑道,「都是給你備的,原本,也想著你這趟回來該好好打扮打扮了,正好今晚就能用上。」
莊氏一面說話,一面示意她閉眼。
沈悅不得不閉眼。
莊氏細緻,不時讓她睜眼,閉眼,側頭,低頭,抬頭等等。總歸,沈悅忽然覺得舅母每日花在妝容上的時間,應當都比她多許多……
沈悅內心有些慚愧。
許久,莊氏終於停手,又讓她睜眼,她聽話睜眼,莊氏嘆道,「阿悅,你真真是稍用些心思,都是這十里八街的小美人。」
沈悅笑笑,「舅母,您這有王婆賣瓜的嫌疑。」
莊氏納悶,「哪個王婆?」
沈悅頓了頓,支吾道,「就是……之前晉州有個……好早,都有些記不清了……」
知曉她在糊弄,莊氏又伸手捋了捋她額前的劉海,越發滿意,又問道,「簪子呢?」
沈悅想起來,從袖袋中掏出梁業方才送她那枚臘梅簪子。
莊氏看了看,遲疑道,「倒是有些素了,要麼用方才的翡翠簪子,素也有雅致;要麼,用紅色的簪子,點綴正好……」
沈悅笑道,「好了,舅母,就用這根吧。」
莊氏嘆了嘆,給她插上,這才取了一側的銅鏡來。
沈悅隨意往銅鏡上瞥了一眼,原本還笑著的臉就有些怔住。
遂又湊近了些,銅鏡里的人也湊近了些,她遠些,銅鏡里的人也遠些……是她無疑了。
沈悅詫異。
莊氏笑道,「阿悅,明日起,你得好好花些時間跟舅母學一學了。」
「哦……」沈悅木訥應聲。
時間尚早,莊氏又道,「還有幾件衣裳,都一起試了吧,有不合適的,鋪子年前還有時間可以改,要是等年後,怕趕不上你回京。」
沈悅從善如流。
莊氏許久未見她了,也借著她試衣裳的時候,在屋子裡同她說了許久的話,等所有的衣裳都差不多試完,夜色便深了。
「舅母太有眼力了,一件都不需要改。」照舊溜須拍馬。
莊氏笑笑,「那你早些洗漱歇下,明日不是還要去驛館嗎?」
沈悅也才想起來,「是啊,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今日怕要很晚,他們明日就去栩城了,我要連夜弄些資料出來,明日去一趟就好了,稍後熄燈晚,舅母別擔心。」
「嗯。」莊氏拍了拍她的手,「明日,讓業兒同你一道去,知恩圖報,人都在單城了,讓他自己道聲謝去。」
沈悅笑笑。
莊氏起身,臨到門口,又朝她道,「別太晚了。」
「好。」沈悅應聲。
待得送走莊氏,沈悅才闔上房門。
她方才沒說謊,她今晚還有好些東西要整理。早前在王府時,晚上還有不少時間空餘出來,這一趟出來這一路雖然都在寫,但大多時候都在陪著寶貝們。
沈悅回了案幾前落座。
舅舅舅母知道她有讀書寫字習慣,屋中都置了案幾方便她使用。
沈悅從包袱里拿出沒有整理完的冊子,正準備繼續,又看見那枚紅寶石簪子,目光不由楞住。
是早前卓遠說先放她這裡的紅寶石簪子,說是獎勵她的大紅花,等春暖花開的身後,憑簪子換。貴重的東西還是隨身帶著的好,離開這麼久遺失了都賠不上。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
正好案几上就有鏡子,沈悅鬼使神差取下了那枚臘梅花簪子,將這枚紅寶石簪子別到了發間。
舅母說的是不錯,還是這紅寶石簪子點綴得恰到好處。
沈悅笑了笑,沒有再取下。方正也沒有旁人看著,晚些時候洗漱更衣,再取下來收好就是。
沈悅重新集中注意力,開始工作。
***
莊氏回了屋中,梁有為也洗漱更衣在床榻上看書了。
見了莊氏回來,問了聲,「怎麼去了這麼久?」
莊氏笑,「看著阿悅把衣裳都使了,大小正合適,沒估量錯。」
莊氏一面寬衣,一面感嘆到,「女大十八變,剛才換了衣裳,我給阿悅梳頭上妝,姑娘家大了,越發好看到骨子裡了,難得的是一分多餘的矯揉造作都沒有,恰到好處,我看,少不了該有桃花了。」
梁有為愣住。
不知為何,莫名想到今日沈悅提起卓遠時的自然熟稔……卓遠是平遠王的名諱,不應當似這麼平常喚起。
思緒間,又聽莊氏道,「這丫頭還在忙呢,她慣來做事認真,又說明日,最遲後日,王府里的孩子都要出發去栩城了,她怕是夜裡要趕工到很晚,明日送過去。」
梁有為也回神,沒有再胡思亂想,應道,「由她吧,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一向廢寢忘食,忙一些也好。」
莊氏想想也是,遂沒有再多問。
等莊氏去耳房洗漱,梁有為才放下手中書冊,心中隱隱有些擔心,平遠王府這樣的人家,不是他們這種小門小戶能攀附得起的……
但轉念一想,又不由搖了搖頭,阿悅的心思不在攀附權貴上。
而平遠王……在京中的時候,旁的世家子弟聽得多了,卻沒聽說平遠王好女色,也沒惹過風流債,家風很正。
梁有為想,許是自己多心了。
***
時間一點點過去,苑中的燈火逐漸熄滅。
沈悅這裡還在專注落筆。
今日同家中都打好了招呼,今晚要趕工,沒有人來打擾她,她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專心完成工作。
等到清燈等換了一盞,應當是接近子時前後了。
沈悅隱隱打了一個呵欠,也覺得速度滿了下來,只是呵欠之後,還在繼續。
忽得,聽到似是屋外喚她的聲音。
沈悅愣住,開始還以為聽錯,後來,確實聽到是細聲的「沈姑娘」三個字……
家中自然不會有人喚她沈姑娘,沈悅下意識怔住,但聲音再響起時,沈悅聽出是卓夜的聲音。
卓夜?
沈悅意外。
但因為認出是卓夜的聲音,倒也不害怕,撐手起身去到窗邊,果真見是卓夜。
卓夜見了她,整個人似是都微微頓了頓,正好沈悅問起,「你怎麼來了?」
而且,看模樣是翻得牆,也沒想驚動旁人。
卓夜回過神來,「沈姑娘,九小姐今晚一直在哭,王爺怎麼哄都沒辦法,九小姐今晚不見您一面,就一直哭……」
「……」沈悅原本想說不應當,但知曉卓夜應當也不清楚。
卓夜又道,「王爺沒辦法,九小姐答應見沈姑娘一面就睡,所以王爺帶了九小姐出驛館。但是夜深了,怕登門造訪,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讓我來一趟。」
「你是說……現在?」沈悅意外。
卓夜也為難,「是,王爺帶了九小姐在馬車裡等,就在兩個街口開外,稍後,屬下再送沈姑娘回來……主要是,這回九小姐非說沈姑娘回家了,日後見不到了……」
沈悅忽得明白過來,桃桃是沒有安全感。
而桃桃要真哭,可以一直哭,哭到嗓子都腫起來。
沈悅有些心疼,「稍等。」
沈悅也顧不得旁的,伸手在一側夠了披風,悄聲推門而出,又輕輕闔上門,沒有吵醒家中旁的人。
卓夜輕功出神入化,自然不像卓新那般三腳貓功夫。
帶著沈悅,也很容易就翻出府中。
沈悅心中總有些不好的感覺,若是舅舅舅母知曉,才似有解釋不完的事……
因為就在臨近兩個街口,卓夜沒有單獨安排馬車,怕引人注目。有卓夜在,差不多兩炷香的時間就到。
沈悅是見街口不顯眼的巷子裡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中是隱約有說話聲傳來,沈悅聽出是桃桃的聲音。桃桃平日睡得晚也是亥正時候,眼下,都快至子時二刻了……
卓夜上前,「王爺,九小姐,沈姑娘到了。」
許是聽到卓夜的話,桃桃忽得從卓遠懷中坐起,「阿悅!」
卓夜扶了沈悅上馬車,沈悅撩起簾櫳,便剛好見桃桃上前。
「桃桃。」沈悅半蹲下。
馬車中燃了碳暖,沈悅取下披風,放在一側。
果真,桃桃上前擁她,口中有些哽咽,「阿悅,我以為你走了。」
沈悅輕聲道,「早前不是說,我先回家中一趟嗎?明日就來驛館看你們。」
桃桃嘆氣道,「之前舅舅也這麼說,然後就去了很久。」
順著桃桃的話,沈悅抬眸看向卓遠。
卓遠的目光先前就在她身上沒有移開過,從她撩起簾櫳入內起。
她早前的頭髮梳的都是垂掛髻,髮髻頂端是兩朵淺色的珠花,所以顯得清秀年幼,還稍許有些稚氣……
但今日,梳得是隨雲髻,光是露出的修頸瑩白,襯著輕輕晃動的珍珠耳墜,就足以讓人移不開目光去。
他應當沒見過她施粉黛,更少有覺得,她唇間的胭脂顏色,在珍珠耳墜的映襯下,顯得尤其明媚,嬌艷動人……
他來不及收回目光,正好與她四目相視。
他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又似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自然知曉她不是特意為了來見他,才大費周章,卓夜去的時間不長,她來不及梳妝;但他還是不覺驚艷到目光不知該往何處收去……
只有淡淡垂眸,避過她的目光,溫聲道,「小九,阿悅也見過,是不是該回去了。」
桃桃不肯,「可是,我都沒和阿悅說上幾句話!」
沈悅看向卓遠,「不妨事,我晚些也可。」
「嗯。」卓遠輕嗯一聲。
沈悅抱了桃桃起身。
其實桃桃已經隱約有些困了,只是先前那股鬧騰氣在,若是不撒了去,便一直鬧著不睡。
眼下,人在沈悅懷裡,正一面同沈悅說著話,一面聽著沈悅溫和的說話聲,兩隻小手抱著沈悅,仍由沈悅拍著她的後背,就這麼甜甜在沈悅懷中睡過去了。
沈悅輕聲,「才睡著,再隔一會兒吧。」
沈悅是怕她中途醒了又哭。
卓遠亦輕聲,「放下來吧,抱著太沉了。」
沈悅也確實有些抱不動了。
正好馬車中早前就做了準備,沈悅半蹲著俯身,再慢慢將桃桃放在毛毯上,卓遠伸手幫忙,兩人再次湊得很緊。
所幸,桃桃沒醒,那應當是睡熟了。
馬車中燃著碳暖,所以車窗上了簾櫳便留了縫隙,月色清暉,正好透過窗戶的縫隙露下來,微微攏在他和她身上……
「好看。」他柔聲開口。
沈悅微怔,忽得,臉頰兩側似是都浮上一抹緋紅,但又不好應聲,只得低了低眉頭。
卓遠嘴角微微勾了勾,輕聲笑道,「我是說,簪子好看。」
「……啊?」沈悅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