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遠低眉笑了笑,指尖輕敲一側的兔子窩,溫聲道,「太晚了,兔子清之和兔子阿悅都要睡覺了,你們也該回苑中睡覺了,別吵到他們。」
卓遠起身,隻字未提方才之事。
嘴角的笑容,於清淡里噙著暖意,讓人猜不透,又仿佛,方才是為了平復桃桃的心思,好讓她回乖乖苑中休息……
沈悅怔了怔。
少許,才收回目光,淡淡垂眸。修長的羽睫傾覆,斂了先前眸間的錯愕,不讓旁人覺察早前的情緒。
片刻,也恢復如常。
一側,桃桃卻嘟了嘟嘴,「可是……我看它們根本就不困啊?」
桃桃不願意走。
陸瞿卻跟著卓遠起身。
陸瞿自由跟著陸將軍在軍中,習慣了軍中的時間感和規則感。
眼下這個時辰,她們是應當回去洗漱休息了。
所以陸瞿並未遲疑。
桃桃本來已經做好了撒嬌的準備,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但見陸瞿起身,又忽得驚訝得眨了眨眼。
陸瞿道,「桃桃,清之叔叔說的是,現在太晚了,我們剛才和龐媽媽、碧落都說好的,看一眼兔子就回去。媽媽和碧落還在等我們呢!我們要看兔子,阿悅也陪我們來了,現在是該回去洗漱了。」
桃桃眼睛又眨了眨,委屈,卻還是認可,「那好吧。」
陸瞿伸手牽她。
桃桃也伸手。
陸瞿牽了桃桃起來,桃桃俯身朝兔子清之和兔子阿悅揮手,「兔子清之,兔子阿悅,我們走啦,明天再來看你們,你們早些生兔寶寶哦~」
童言無忌。
這回,卓遠和沈悅都跟著笑了笑。
桃桃臉上也都是笑意,早前的陰霾霎時間全無蹤跡。
小孩子之間便是如此。
剛才穗穗口中的話若是換做卓遠說的,桃桃許是會大哭一場,但這話是穗穗說給桃桃聽的,桃桃的反應就截然不同。
年幼一些的孩子,很多時候對年長一些的孩子更有趨同感和認同感。
尤其是敏感期的時候。
大人說的話,年幼的孩子許是排斥,但同樣一番話,若是年長一些的孩子說的,年幼孩子的接受程度許是會全然不同。
這也是早前碧落感嘆的,自從陸小姐來了桃之苑,九小姐動不動就哭的性子似是都比早點改了很多……
沈悅遂也起身。
卓遠正好朝她看過來,溫聲而隨意道,「我送桃桃和穗穗回去吧。」
沈悅還未應聲,桃桃便在一側歡呼起來,「好啊!要舅舅送我們!」
桃桃喜歡卓遠,難得卓遠有時間多陪她,桃桃歡呼雀躍。
沈悅卻之不恭,「好。」
「小九,來,舅舅抱!」卓遠半蹲下。
桃桃朝卓遠笑嘻嘻撲過來,卓遠單手抱起桃桃,又朝沈悅道,「燈籠給我。」
沈悅取了來。
卓遠伸手接過,溫聲道,「累了一日,早些回去休息,阿悅。」
沈悅都已應了聲好,卻忽得愣住……
他喚的她……
阿悅?
沈悅詫異抬眸。
「穗穗,走。」卓遠卻已轉身,喚了聲穗穗跟上。
穗穗攆上。
桃桃和穗穗都轉身朝她揮手,「阿悅,明日見。」
沈悅回過神來,溫和道,「明日見。」
卓遠嘴角輕抿,淡然的笑意掛在眸間。
手中燈籠的微光亦不多不少,剛剛好。
溫柔而暖意。
***
回到祈福苑,蔥青和沈悅道別,各自回了房間中。
今天的課外活動近乎一整日,即便孩子們已經算是聽話的,又有卓遠、卓新和卓夜等人在,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但孩子們在課外活動時的身心狀態,疑問,關注點,都需要操心。
今日一整日,其實有些累,先前又同桃桃和穗穗去了趟幼兒園看兔子清之和兔子阿悅,等回到屋中,沈悅是覺得腿腳都有些累。
耳房中,翠子早前備好了熱水。
沈悅伸手撫了撫浴桶中,水溫正好。
遂而寬衣入內。
水中的暖意順著肌膚滲入四肢百骸,慢慢驅散整日的疲憊。
沈悅仰首靠在桶沿上,目光望著天花板出神。
後日就要離京,明日休沐,所有的未進事宜她都要在明日處理完,才能出發去單城。
單城離京中只有三四日腳程,帶著寶寶們走不快,但再怎麼遲,六七日的時間也當到了,那她應當最多只有六七日就能見到舅舅舅母和涵生了……
她很想念涵生和舅舅舅母。
早前接到舅舅從單城寄來的書信後,還沒有旁的消息傳回來。前兩日,她請饅頭幫忙送去驛站的書信也應當還沒送到單城,舅舅舅母收到肯定驚喜。
一想到真的能去單城見舅舅舅母和涵生,還能留在單城同他們一道過年,沈悅嘴角就浮起一抹笑意……
她想念舅母做的飯菜了,麻婆豆腐,豬腳姜,土豆絲。
沈悅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笑聲末尾,又忽得想起方才卓遠讓桃桃替他親她的時候……
雖然事後知曉,卓遠是為了平復桃桃的心思,也知曉是桃桃親的她,但卓遠口中的那句話,還是莫名撩人心扉……
她想起早前在蹴鞠草坪遇到卓遠的時候,她站在燈盞前,看卓遠踢了很久的蹴鞠。
他像個大孩子一樣。
會變著方子踢很多花樣,也會找各種刁鑽的角度,既認真,又得意,還會一直朝她道,看這個,看那個,甚至最後,兩個人一起下場踢蹴鞠。
她踢不過他,他有時會逗她,有時會放水,她每次都猜不到他這次是認真還是放水……
沈悅唇畔微微勾了勾。
在王府幼兒園中的時間越久,她越覺得早前的想法是對的——平遠王府就是一個大熊孩子帶著一群小熊孩子……
大熊孩子有正經的時候,理智的時候,也有貪玩和鬧脾氣的時候,更有,獨自一人躲在蹴鞠草坪,機械而重複踢球發泄的時候。
沒有人是容易的。
卓遠亦是。
沈悅斂了眸間笑意,是卓遠漫不經心喚的那聲,「阿悅……」
沈悅深吸一口氣,沉入水面。
耳旁是汩汩水聲,她想,他是隨桃桃一起喚的,阿悅……
***
翌日晨間,沈悅早起。
明日要離京,今日的時間有些緊。
都是私事,不便請饅頭送她一程,好在王府離城西家中不遠。
沈悅一路快步,沿路中,王府的侍衛、小廝和侍女見了她都問候一聲「沈姑娘好」,沈悅頷首致意。
到王府大門的時候,門口的小廝也親切招呼,「沈姑娘,您要出去嗎?」
沈悅笑道,「回家中一趟。」
小廝趕緊道,「小的這就讓人去找饅頭來。」
沈悅喚住,「不用勞煩饅頭了……我自己……」
話音未落,卓遠撩起簾櫳,溫和又沉穩的聲音從馬車處傳來,「沈悅,上車,送你一程。」
沈悅溫聲轉眸,才見王府大門外停了輛馬車。
她先前光顧著王府門口的小廝說話,竟沒留意是卓遠。
沈悅略微遲疑。
但卓遠已放下車窗上的簾櫳。
沈悅只得上前。
卓夜下了馬車,置好腳蹬,又朝沈悅拱手,「沈姑娘。」
沈悅笑了笑,算是回禮,但沒踩上腳蹬,而是走到車窗簾櫳前,沒有伸手去撩簾櫳,只是在簾櫳外道輕聲,「王爺,不必勞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今日是家中私事。
若是卓遠專程送她,既惹人詬病,她亦不喜歡……
只是話音剛落,簾櫳果真再次撩起,卓遠朝她笑了笑,沒有直接應她的話,而是朝著馬車內的人道,「如何?我剛才給你說的,她公私分明得很,不會領我情的。」
沈悅詫異,馬車內還有旁人?
果真,車窗處另一道身影上前,笑著同她招呼,「沈悅。」
「齊……」沈悅原本是想喚齊蘊的,眼下,還是循禮喚了聲,「齊小將軍。」
齊蘊笑道,「上來吧,沈悅,我們正好路過城西,順路的。」
沈悅眨了眨眼睛,確實有一次蹴鞠課的時候,寶貝們在自有訓練,她在一側同齊蘊說話的時候,提起過家中在城西,每日是饅頭來接她的事。
沈悅遲疑,目光又看向卓遠,卓遠溫和笑道,「還看不出來?是有人非要在這裡等這,特意賣你人情的。」
沈悅很快從錯愕中回神,轉眸看向齊蘊。
齊蘊尬笑。
……
馬車上,齊蘊道起,「沈悅,上回不是同你說起過嗎?我哥給我下了死命令,若是不能把我侄子塞進你們王府幼兒園,就讓我日後不必回家了。你沒見過我哥,說到做到,鐵面無私,他若說要把我趕出去,府中沒後下人敢給我開門……」
齊蘊一本正經訴苦。
這一段,沈悅早前聽齊蘊說過了,只是沒有今日這般繪聲繪色,沈悅也笑道,「幼兒園是在王府里的,小將軍若是想送孩子來,應當找平遠王點頭,找我做什麼?」
卓遠環臂笑了笑,沒替齊蘊說話。
齊蘊又嘆道,「沈悅,我家這個侄子……可能稍微有些許那麼一丁點兒熊孩子的意思,但不是特別熊……」
沈悅會意,嗯,一般會這麼說的,應當都是熊得可以的。
因為父母長輩眼中的孩子,大都是帶了濾鏡的。
但齊蘊還能這麼說,說明非同凡響。
沈悅輕聲道,「我了解了。」
卓遠低眉,忍住笑意。
一側,齊蘊心中微舒,繼續道,「我侄子是家中這一輩的長孫,我母親,也就是他祖母,特別溺愛他。平日裡不允許我哥和嫂子管教就不說了,連重話都不能說一句,更勿說打,這傢伙已經知曉家中有祖母撐腰,越發無法無天,動輒就找他祖母庇護……我哥和我嫂子是說也說不得,碰也碰不得,管更不敢管,滿頭都是痛的……」
沈悅算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沈悅輕聲道,「那老太太怎麼會願意將孩子送到王府幼兒園來呢?」
齊蘊趕緊坐直了身子,「沈悅,你這就問到點子上了,那日國公府大火,我母親帶了我侄子一道去的國公府。當時出事,我侄子直接下懵在原地,別說跑,就是連動都不知道怎麼動,用我母親的話說,當時但凡離內場近些,就回不去了。可平遠王府幾個孩子,在失火的時候鎮定有佳,訓練有素,最後都安然無恙出了府,還沒我母親和侄子傷得重……」
沈悅聽得唏噓,幾個孩子若是沒有早前的消防演習,只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齊蘊又道,「我母親是當真寵愛我侄子,但這事兒給了我母親不小警醒,也如當頭棒喝,還是她讓我哥去打聽,我哥才找到我的。好難得這一回,我母親是自願的把我侄子推出來的,我哥真怕她老人家會中途打消這個念頭,所以,天不見亮就讓我來磨卓遠。這不,聽說他要離京,我這都磨他一早上了……」
「成功了嗎?」沈悅笑。
齊蘊搖頭,「他給我說,他請你到府中,只是照顧府中孩子的,要我自己來問你願不願意幫這個忙,畢竟……」齊蘊再次諂媚笑道,「我侄子他是確實有些被我母親慣壞了……」
沈悅這才看向卓遠,不知他何意。
卓遠看著他笑了笑,遂朝齊蘊道,「沈悅有個弟弟,十歲上下,因為家中得罪了威德侯府那個敗家子,隨舅舅、舅母遷出了京中暫避風頭……」
沈悅目光驚訝看著卓遠。
卓遠繼續道,「等年後,也差不多到了當讀書的時候……」
「哦~」齊蘊豁然開朗,「此事交予我就好,我嫂子姓沈,出自安州沈家。沈悅,等年關後,你接你弟弟回京,屆時,以安州沈家遠方子弟的名義,送去啟明學堂讀書。威德侯府連門路都摸不清楚,更不會找麻煩。此事交予我身上,你且放心就好。」
沈悅眸間驚喜看向卓遠,她能接涵生回京了?
卓遠伸手撩起簾櫳,看了看,「沈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