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順勢抬眸,見方才入內的人果真不是卓新……
同卓新三分掛像,又比卓新多了幾分成熟和沉穩,身姿挺拔而頎長,五官精緻猶若鐫刻,一雙眼睛深邃幽藍,讓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是卓遠。
沈悅起身,「王爺。」
卓遠被她方才那句話中的熟絡愣住,他是未想過她和卓新這麼熟稔,他莫名滯了滯,很快,又斂了眸間的詫異,一面入內,一面淡聲,「卓新不在?」
他的聲音若玉石溫厚,又似染了些許晨鐘暮鼓。
這樣的聲音很少見,卻很好聽,也容易讓人出聲。
沈悅頓了頓,很快回過神來,應道,「二公子剛走。」
卓遠也正好踱步至她跟前,聲音就在她跟前,「聽陶叔說,卓新在幼兒園幫忙?」
沈悅忽得會意。
他是來尋卓新的……
沈悅抬眸看他,「之前國公府大火,少艾受了傷,眼下還在醫館中。幼兒園內缺人手,熟手不容易找,我想二公子對府中孩子熟悉些,就臨時請二公子來幫忙,二公子應了,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今日是第一日。」
她的聲音溫和,如沐春風,又似娓娓道來。
卓遠低眉笑了笑,同他出征在外時,讀那些信箋,腦海中記住的聲音一樣……
卓遠淡淡垂眸,掩了眸間的笑意,輕聲問道,「還在做什麼?」
沈悅笑道,「這是給寶貝們的紀念冊,把這一段時間,他們成長中的趣事和里程碑記錄下來,日後想起,要翻閱的時候,就是小時候的一段珍貴記憶。」
說起孩子的時候,她眸間似有夜空星辰。
也同他出征在外時,讀那些信箋,想到的一樣……
卓遠怔了怔,微微斂眸,「沈悅,你還有多久?我正好有事尋你?」
沈悅看了看桌上的紙箋,估量道,「兩刻鐘到三刻鐘吧,要不……王爺先請回,我做完之後,來尋你?」
卓遠淡聲,「不用,我等你。」
沈悅眸間詫異。
他似是也覺察,又淡然補了句,「我正好看看這些教具,應當有不少都是我調整的。」
卓遠言罷,笑了笑。
沈悅也不覺笑了笑。
兩人似是都想起那時在一處調整教具的場景,又不覺親厚了幾分……
沈悅沒有再堅持。
繼續回到桌案前,完成今日的工作。
兩刻鐘的時間不算長。
卓遠在教室中四處探索,沈悅偶爾抬眸看他,他也都在仔細觀察著教室內的區域分類,也好奇得摸索著教具,還真同幼兒園中幾個寶寶剛來的時候一樣……
早前覺得平遠王府是一個大孩子帶著一群小孩子的荒誕念頭,又莫名浮上心頭。但又越發覺得,莫名是莫名了些,卻並不荒誕。
沈悅彎眸笑了笑,沒有出聲擾他……
卓遠很安靜,教室中的教具他大都認得,這些教具七七八八都經過他的手調整,看著這些擺放的道具,竟有一絲玄乎的親切感湧上心頭。
他好幾次想開口同沈悅說話,但見清燈前,沈悅專注的神色,又咽回了喉間……
只是目光企及之處,又不由再次抬眸看她。
她不算生得穠麗,卻很耐看。
側顏隱在清燈的微光中,剪影出一道溫柔動人的輪廓……
他略微低頭。
教室里的東西,他的確都見過,但在閱讀區卻慢慢駐足,書架上的繪本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不由上前,半蹲下,從書架上拿出一本。
這本的封面,畫著一隻懶懶曬著太陽的羊,他只看了一眼,便低聲笑了起來……
沈悅溫聲抬眸,「怎麼了?」
卓遠輕聲笑了笑,舉起那本繪本朝她道,「和你之前讓陶叔送來給我的畫,畫風很像。」
所以印象深刻。
沈悅也反應過來,他說的,應當是寶貝們在學習八寶鴨子的課外活動時,請馮亭畫得那幅Q版合影圖……
沈悅又不覺笑了起來,「是一個畫的。你手上拿的那本,是禮貌羊的繪本,教寶寶們在合適的場合說你好,謝謝,對不起這些簡單的應用。寶寶們自由工作的時候會看,午睡的時候,我也會當做睡前故事給他們講。」
睡前故事?
不知為何,卓遠莫名笑了笑。
沒有再同她說話,沈悅也繼續低頭伏案。
卓遠似是也不覺枯燥,反而對孩子們每日呆的地方好奇。
放下繪本,還見不少書架上也放了這樣類似的Q版圖。都放在精緻的木架里,別致而好看。畫的都是幼兒園中每一個孩子的大頭像,還有沈悅、蔥青和少艾的……
雖然只是大頭像,但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在沈悅的頭像前停留的許久,最終還是忍住,只輕笑了一聲,回頭看沈悅時,她還在伏案,沒有留意。
只是卓遠臉上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斂去,就見到了傳說中的……
「玉米清之」?
卓遠愣住——紅色的披風,手中有「木劍」,一雙眼睛貼得有些歪,嘴角也不怎麼平整,眉毛粗得似毛毛蟲,臉頰兩側還各有一團胭脂……
真不知道,哪裡像他!
卓遠臉都綠的。
但很快,又笑了起來,這是小五、小七和小九一起做的他,彌足珍貴……
思緒間,沈悅已經整理好今日的工作,起身上前,見他一個勁兒朝著「玉米清之」傻笑,便也上前,在他身側蹲下,輕聲道,「玉米清之是這裡的常住居民哦~小五說的,夜裡他們不在幼兒園的時候,「玉米清之」會幫他們守著幼兒園,這樣,他們第二天來幼兒園的時候,幼兒園還會和前一天一樣……」
卓遠嘴角微微勾起,眸間的笑意再藏不住。
「完事兒了?」他問。
沈悅點頭,「都弄好了,你方才說有事?」
也不知可是遷就「玉米清之」的緣故,兩人都蹲在「玉米清之」身側,沒有起來。
卓遠從袖袋裡掏出一枚簪子,「送你。」
沈悅意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紅寶石的簪子,做成了花的模樣。
色澤鮮亮,明艷動人,一看便知貴重。
沈悅眸間莫名滯了滯,輕聲道,「送我?」
卓遠笑,「不是你說的嗎?做得好要獎勵小紅花,又不是哄小孩子,真畫小紅花給你,貼滿一個紅花榜都沒用……」
明知他是打趣,沈悅還是啟顏。
卓遠道,「陶叔挑的。」
沈悅認真道,「不能收,太貴重了,我每月在王府領的工錢都不少了。」
卓遠嘆道,「行,那你先暫時保管。等開春了,把這個還回來,我換朵真花給你。」
沈悅忍俊。
卓遠也笑,「我有正事找你。」
沈悅錯愕,她還以為,他方才說的就是簪子的事……
果真,是鬧著玩的。
卓遠起身,沈悅也跟著起身。
「你原本不是要去單城,看你舅舅、舅母和弟弟嗎?」卓遠問起此事。
沈悅先前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了去。她原本是要去的,結果國公府失火,她生了一場病,幼兒園停課了幾日,但一直停課不是辦法,而且,陶管家是說京中局勢有些亂,她是怕這個時候添亂子……
卓遠問起,沈悅應道,「陶伯同我說了,京中不太安穩,也讓我年前暫時搬到王府來,將城西的苑子空置了。這個時候去單城,怕是不穩妥,再加上幼兒園早前停課了幾日,今日才複課,孩子們都很開心,與其在這個時候給王府和舅舅舅母添亂,還不如等年後安穩,再尋個時間去單城……」
沈悅說完,微微低眉。
卓遠卻淡聲道,「臘月時候去吧。」
沈悅以為聽錯。
卓遠嘴角悠悠勾了勾,「栩城城郊有處溫泉,去的時候會途徑單城。我想著臘月的時候,帶孩子們去栩城泡溫泉,反正不在京中過年,也挺有意思的……你正好可以去單城……」
沈悅抬眸看他,眸間都是驚訝,「不是說……京中局勢不安穩嗎?」
卓遠輕嗤,「所以才要離京一段時間,京中這麼多雙眼睛看著,總要晾一晾,此時離京,比在京中省心。」
卓遠言罷,又看了看她,沉聲道,「我在,就安全。」
沈悅莫名怔了怔。
心跳似是倏然漏了一拍。
卓遠笑道,「收拾收拾東西吧,沈姑娘,過了臘八,一道走。」
沈悅莞爾。
***
熄了燈,闔上教室的大門,卓遠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去幼兒園四處轉一轉,早前沒好好看過,夜裡也有燈。」
言罷,他把手中的燈籠給她。
沈悅卻之不恭,「好。」
沈悅想起方才卓遠說要去單城的事,心底微微暖意,真的可以同舅舅、舅母還有涵生一道過年了?
她忍不住嘴角笑意。
仿佛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起來。
冬日裡,也似是不怎麼冷,風颳過,都是悅耳的聲音……
只是剛走出去不久,又微微頓了頓,摸了摸袖袋,早前答應蔥青替她拿回去的東西是落在教室案几上了。
沈悅腳下踟躕,出來得也不遠,折回一趟倒也來得及。
沈悅拎著燈籠,重新往幼兒園回。
其實夜裡的幼兒園也點了燈,她對幼兒園也熟悉,拎著燈籠也好走,很快,就在教室中點了燈盞,東西果真落在了案几上。
沈悅笑笑,取了放在袖袋裡,重新拎了燈籠出教室,闔上門。
正欲離開,又聽遠處有聲音傳來。
是彩虹跑道那裡,她想起卓遠方才說,他四處轉轉……
沈悅好奇,拎著燈籠上前。
彩虹跑道離教室其實不遠,沈悅遠遠便見蹴鞠草坪上,卓遠自己一個人踢著球,有時踢球,有時顛球,有時一腳踢進球門,樂在其中。
沈悅想起他早前離京的時候,也是在蹴鞠草坪踢了一球。
沈悅忍不住笑。
有人哪裡是想去幼兒園四處轉一轉?
明明是想趁沒人在的時候,偷偷在這裡踢蹴鞠過癮。
沈悅忽然想,人前的卓遠,是旁人眼中的平遠王,是孩子們眼中可以依仗的六叔、舅舅,但人後,其實也是個好玩的性子……
沈悅是記得齊蘊說,他二人一道踢蹴鞠。
似是也覺察到有人,卓遠停下,轉身,見是沈悅,仿佛意外,又不怎麼意外,「你怎麼回來了?可別說是腿自己回來的……」
分明是打趣她早前的那句話。
沈悅拎著燈籠上前,「看得清嗎?」
周圍只有兩盞燈,勉強才夠照亮跟前。
卓遠道,「還行。」
沈悅放下燈籠,半蹲下,揭下燈籠的罩子,拿出裡面的燈盞。
幼兒園中的所有地方,她才是最熟悉的人。
依次打開周圍燈罩,依次點上,忽得,周遭都明亮了起來。
「哇~」卓遠忍不住嘆了一聲,這能有十餘盞燈,別說他踢蹴鞠,就是一群人踢都夠了,卓遠笑,「怎麼置了這麼多燈。」
沈悅應道,「夏日裡,白天太熱,寶貝們若是想踢蹴鞠了,還可以晚上來,所以備了燈。」
卓遠忽然覺得,「寶貝們」三個字,應當也包含了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