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母同梁業許久未見,肯定有不少話要說。
涵生和沈悅一道在家中迎接梁業後,便藉故去了東市買酒,說要一道在家中熱鬧熱鬧。實則,是將時間留給了舅舅、舅母和梁業一處。
梁宅在西市,從西市到東市有些距離。但沈悅同涵生許久未曾在一處這麼說話過了,正好沿著街邊慢慢散著步。
馬上就是年關了。
街市上處處張燈結彩,火樹銀花,洋溢著年關的喜慶氛圍。
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過年。
因為過年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會領壓歲錢,吃著年夜飯,看著年關煙火,過一年,就長大一歲。
那時候的長大總是很遠,仿佛遙不可及。
但眼下,好像眨眼就是一年。
即便是最親的親人之間,也因為有各自要忙碌的事情,不能常常相見。
越到眼下,才越發覺得長大就是一個逐漸分別的過程。
年關,就是分別中的短暫相聚,而後,還會揚帆起航,朝著各自的目標……
沈涵生其實在心裡藏了好幾日了,舅舅舅母不在,散步時,沈涵生才朝沈悅道,「姐,三月左右,我可能要去趟蒼月了。」
沈悅目光微微滯了滯,似是,又忽然想起什麼一般。
蒼月有白芷書院。
白芷書院是臨近諸國當中的頂級學府,周遭的學子都以能在白芷書院讀書為最高的榮耀。
白芷書院雖然是蒼月國中的書院,但是也會招收一部分臨近諸國的學生,這些學生都是國中的佼佼者。
涵生早前同她說起的,在啟明學堂內的幾年規劃里,最後的規劃,就是用三年時間去到白芷書院讀書。
雖然啟明學堂已經是整個西秦最好的學堂,但能去到白芷書院讀書的名額,每年都極其有限,涵生提早規劃了三年。
這三年裡,他按部就班,也接下了不少助教和翰林院輔修的差事,最後,終於一步步拿到了啟明學堂中為數不多的去往白芷書院的名額。
沈悅眸間驚喜,涵生實現了自己的理想。
「這是好事呀,不是一直想去白芷書院嗎?」她自然替他高興都來不及,但卻見涵生有些愁容,並不是全然高興。
如今的涵生已經快要攆上她這麼高了,再過些時候,走在一處,許是都不會有人將她認成涵生的姐姐。
涵生道,「蒼月路途遙遠,往返一趟至少需要五個月,一年只有十二個月,除卻讀書的時間,沒有多餘用的時間用在路途上了……」
涵生只說了一句,沈悅倏然會意。
涵生說這一趟去蒼月的意思。
應當是要去很久……
不是一學期,甚至,不是一年。
沈悅笑了笑,溫聲安慰道,「聽起來好像是的……不過這樣也好,你正好可以在那邊安心讀書。」
她一句帶過,是不想他心中難過。
涵生看她,她眸間笑意,「之前不是說白芷書院很難去?那我是不是應該要先恭喜你?」
原本有些傷心難過的氛圍,在她言辭間,仿佛淡了去。
涵生心中暖意,似是也不怎麼隱瞞,繼續同她道,「姐,其實這一趟去到白芷書院讀書,學業會有些重。因為是交流生,所以啟明學堂的功課也不能丟下,所以,在白芷書院的時候,要做雙份的功課。而且,白芷書院最少的就讀年限是三年,姐,我如果去了,三年內都不能回西秦了……」
三年?
饒是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三年的時間,沈悅還是略微怔忪。
原來涵生擔心的,是這一趟讀書,要去蒼月三年。
那等再回西秦的,就是三四年後的事情了。
涵生低頭。
他其實也沒考慮好,他不想同舅舅舅母還有姐姐分開這麼長時間,但也不想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有時候,人沒有選擇的時候反而比有選擇的時候更簡單,譬如留在啟明學堂,繼續做翰林院輔修是不是也是一條途徑?
只是,往後想起,他心中會不會遺憾?
思緒間,忽然覺得頭頂微暖,沈悅的手溫和撫上他頭頂。
自從他去了啟明學堂,也慢慢長大,姐姐已經很少會像早前一樣,伸手摸他的頭,或是伸手牽他去旁的地方。
涵生轉眸看他,眸間淡淡微光。
沈悅卻是莞爾,「去吧。」
他愣住。
沈悅笑道,「三年時間並不長,人的一生里,能用三年的時間來做自己喜歡的事,彌足珍貴,姐姐支持你。」
涵生微怔,片刻,眸間微微紅了起來。
沈悅沒有停下,繼續同他並肩踱步,「涵生,人總會長大,不見得能時時刻刻都守著過往,守著家人。你日後也會遇到想守護的人,開始另一端人生,這並不可怕,而且會很精彩……」
沈涵生看她。
沈悅笑了笑,伸手朝著掌心吹了口氣,而後似交託一般放到他手上,溫和道,「姐姐不能一直陪著你,但是可以把勇氣借給你。無論你日後是在西秦還是蒼月,有沒有和姐姐在一處,只要想起,就不會孤單了。」
涵生眸間氤氳。
沈悅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雖然長大了,但是想哭的時候,也可以哭鼻子啊,我不告訴別人。」
沈涵生嗚嗚淚目。
***
梁業回京,卓遠推了朝中旁的事情,黃昏前後來了梁家,替梁業接風洗塵。
沈悅和涵生去了東市的阮記酒肆,打了舅舅和梁業最喜歡的梅子酒回來。
卓遠陪著舅舅和梁業喝酒洗塵。
晚飯時候,說起在南邊軍中的事情,說起了從起初什麼都不懂,怎麼一步步在軍中站住腳跟,怎麼在水患的時候身先士卒……
梁業說得輕巧,且都是挑得順遂說。
聽得梁有為,莊氏,沈悅和涵生臉上都是笑意,但卓遠心中比旁人都更清楚,軍中並非事事都像梁業口中這般簡單如意,要在軍中摸爬滾打哦,一步步走到今日,梁業一定吃了不少苦頭,但一句都未同家中的人說起過。
卓遠也未戳穿。
他一直覺得梁業很有骨氣。
早前梁業說要從軍的時候,他是想幫襯,至少替他寫一封舉薦信,但梁業婉拒。
梁業說的話,他眼下都還記得。
——旁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尚且可以去軍中歷練,我同樣也可以。既然威德侯府能在京中一手遮天,那我只能找他遮不住的地方,一扇門關了,總有另一扇窗打開,我會慢慢找回來。
——若是有平遠王的舉薦信我才能在軍中立足,那威德侯府便一直是威德侯府,梁業也一直是梁業,並無區別。
梁業在軍中什麼背景都沒有,卻一步步走到今日,成為趙鯤鵬手下的副將,不容易,但一定值得……
卓遠同他舉杯。
兩人心照不宣。
……
晚飯時候,涵生也同家中說起了要去蒼月白芷書院的事,起初聽來,舅舅舅母和梁業都很高興,卓遠端起酒杯的指尖微微愣了愣。
要去白芷書院,至少要三年。
他知曉,是因為那時候平遠王府尚有父親和五哥在,他同父親說起,想去白芷書院讀書,只是時日有些長,要足足三年。
他以為父親不會同意,但父親同意了。
父親同他說的話是,去吧,家中有我和你五哥在。
他那時候同老師說,爹同意,他開春就能去白芷書院了,老師也替他高興。
但後來,父親和戰死沙場,他去戰場的時候,五哥將爹的骨灰交給他,同他說平遠王府總要留一個,讓他照顧府中的孩子……
晃眼,都是許久之前的事。
如今想來,卓遠眸間仍舊淡淡碎瑩,卻不似早前一般,鈍器割過心底……
卓遠溫和道,「是好事,同舅舅舅母說起過了嗎?」
沈悅方才的模樣並無意外,應當是知曉的,而沈涵生眼下才說,應是才下決定不久,那不知曉的應當只有舅舅、舅母和梁業三人。
沈涵生會意,也同梁有為,莊氏和梁業道,白芷書院要去三年,恐怕三年後才能回京……
梁有為,莊氏和梁業都愣住。
這是家事,卓遠不好多開口。
沈悅正欲開口,莊氏卻忽然道,「是好事啊,路途這麼遠,學業也辛苦,肯定不能經常回來。三年聽起來是有些長,但細下想,其實也很快……」
莊氏給了台階下。
梁有為也道,「去吧,好好讀書。」
梁有為和莊氏眼中分明都是不舍,卻都隻字未提不舍的事,是怕涵生心裡難過。
「什麼時候走?」梁業問。
涵生道,「三月吧。」
梁業道,「我三月正好同趙將軍一道起程前往東部駐軍,涵生,我找趙將軍告假,送你去一趟蒼月,我再折回軍中。」
涵生眸間驚喜,「表哥?」
梁業道,「這樣爹娘和阿悅都放心,你好好讀書,記得往家裡寫信,別讓大家擔心。」
涵生連連點頭。
沈悅心中微舒,忽然覺得,家中長大的,不止涵生,還有梁業……
***
從梁宅回王府的路上,梁業去送。
其實王府和兩家很近,踱步回去也不遠。
涵生和沈悅一處說著話,卓遠同梁業一處說話,許久未見,梁業去了一趟軍中回來,同卓遠有了很多共同話題。
「方才,多謝了。」梁業是指卓遠沒有在爹娘和阿悅,涵生面前戳穿他。
軍中哪有那麼容易,他只是不想讓家人擔心。
卓遠拍了拍他肩膀,只是笑,沒有說旁的。
梁業也跟著笑起來,兩人並肩踱步,梁業笑道,「聽說,南雲山一役,你帶兵繞道敵後殺了安可多?」
卓遠頷首,「嗯,自己也差點死了,安可多太狡猾,羌亞少了他,近年來不會再生事了。」
梁業又笑道,「你有同阿悅說起當時的情景嗎?」
卓遠轉眸看他,也笑道,「沒有,讓她知道這些做什麼?幼兒園中事多,孩子也多,她也有自己焦頭爛額的事,我就不添亂了。」
卓遠說完,梁業忍不住笑了幾聲。
前面的沈悅和涵生都回頭看他們二人。
他們二人也只是笑,沒說旁的。
沈悅朝他笑笑,又和涵生回過頭去,繼續說話。
「卓遠,真想同你一道並肩作戰。」梁業感嘆。
卓遠看他,「有機會。」
兩人又都笑了起來。
……
梁業回京後,時間仿佛過得更快。
大年二十九,沈悅帶了府中的寶貝們一道去了梁家過年,梁家頓時擠得不行,但架不住熱鬧,舅舅舅母尤其高興。
今年回京,年關時候熱鬧是大吉兆。
孩子們都很喜歡吃莊氏的菜,一口一個舅婆舅婆嘴甜,莊氏樂此不疲。
這一日,算提前在梁家吃了頓年夜飯。
……
大年二十九在梁家過了年,大年三十沈悅和卓遠回了平遠王府過年。
難得今年家中人齊,卓遠早前留了卓旻和卓穎在京中,等到年關後,一道起程往南順去,所以今年平遠王府過年,是孩子們最整齊的一次!
連陶伯都感嘆,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卓遠也笑,「今年是整整齊齊的。」
陶伯看了看他,握拳輕咳道,「十公子或是十小姐在,才是整整齊齊。」
卓遠愣住。
陶伯笑容可掬,上前去看備好的鞭炮。
卓遠臉色微紅。
不過,有卓旻和卓新在,年關點鞭炮是夠人手了。
但小五長大了,躍躍欲試要自己點鞭炮去。
因為小五要去,所以卓遠朝阿四道,「你和小五一起吧。」
卓旻和卓新年紀相仿,阿四和小五年紀相仿,因為鞭炮要兩柄一起點,所以大都尋得年紀相仿的孩子。
鹹魚阿四再次被小五拖下水。
有阿四和小五在,卓旻和卓新退居二線了,卓新忽然領會到了六叔這種退居二線的舒爽心情。
又是一年年關了,天空下起了大雪。
「瑞雪兆豐年。」卓穎朝沈悅道。
沈悅笑了笑。
卓遠抱起桃桃,桃桃認真問道,「為什麼瑞雪會兆豐年呢?」
小孩子總是十萬個為什麼。
小七和小八,小六都圍上來,也都好奇看著卓遠。
卓旻和卓新都不覺替六叔頭疼,阿四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三個人都同情看向六叔……
呃,卓新認真想了想,豁然開朗道,「這個問題,問六嬸就好了。」
卓旻,卓新和阿四都無語看向他。
像這樣甩鍋甩給自己夫人的,也是少見得很,阿四正想硬著頭皮開口替阿悅解圍,就聽沈悅娓娓道來,「因為大雪不容易化,覆蓋在土壤上形成一層鬆軟,裡面就有很多不流動的空氣,空氣不傳熱,寒潮過後,積雪融化,就能保護農作物免受霜凍,也存儲大量水分,有益於春天播種……」(備註1:這裡和後面的理論都摘自百度)
卓遠:「……」
卓新:「……」
阿四:「……」
沈悅繼續道,「而且雪裡還有很多有益處的營養物質,他們會隨著融雪的時候,進入土壤,成為肥料。再有一個,既是因為大雪覆蓋的土壤,溫度會下降很多,會凍死很多土裡的害蟲,所以,明年也會是豐收的好兆頭。」
「哇~」孩子們連連點頭。
卓遠握拳輕咳,一本正經得總結陳詞道,「所以,要你們平日裡多讀書啊,看六嬸什麼都知道。」
卓新:→_→
阿四:→_→
卓旻:→_→
六叔臉皮越來越厚了。
比今年的大雪還厚,厚得沒譜的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