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悅洗漱完,正準備在驛館的房間歇下。
剛上床榻,聽見房間外有敲門聲。
「誰呀?」沈悅一面披衣服上前,一面問起。
屋外,是桃桃的聲音,「阿悅,是我,桃桃。」
桃桃?
沈悅開門,果真見桃桃身側跟著值守的暗衛。
暗衛見了她,朝她拱手行禮,九小姐同沈姑娘在一處,暗衛放心離開。
沈悅半蹲下,瞧著桃桃揉眼睛的模樣,眼睛有些朦朧。
他們此趟去巒城行蹤保密,沒有告訴府中旁人,也沒有讓府中的丫鬟和管事媽媽跟來,所以幾個孩子的起居一直是沈悅在照顧,大孩子也會主動照顧小孩子。在幼兒園裡形成的基本理念和習慣,在外出的時候大有裨益。
方才,沈悅才幫小六和桃桃洗完澡。
小六和桃桃高興了許久,也在木桶中玩了很久潑水。
沈悅沒有攔著。
只是怕他們染風寒,差不多時候就讓他們從浴桶中出來。
擦乾了頭髮,換了衣裳去睡覺了。
為了方便照顧,沈悅和小六、桃桃住一個苑中。
剛哄了小六和桃桃入睡,沈悅去了小五幾人的苑子。敲了門,沒有人應門,倒是有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來,暗衛道,沈姑娘,他們應該在耳房。
幾個男孩子這裡有卓新照看著,眼下又多了孟子輝,更能照顧過來。沈悅沒有再擔心了。
而後才回了房中洗漱。
等擦乾了頭髮,換了衣裳出來,又見桃桃來了屋中。
「怎麼了桃桃?」沈悅抱起她。
桃桃將頭搭在她肩膀上,親昵道,「想起陶爺爺說舅舅要回來了,我好想舅舅,睡不著,就來找阿悅。」
「這樣啊……」沈悅溫柔道,「那你要不要今晚和阿悅一起睡?」
桃桃其實困得不行了,趴在她肩膀上,摟著她胳膊點頭。
沈悅抱了她回床榻上。
桃桃抱著她的手很快就睡著。
孩子不僅在難過和驚慌的時候,會尋找安全感,在開心和激動後,有時也會尋找安撫。
桃桃就是。
沈悅陪著桃桃躺了會兒,直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沈悅又躺了一會兒,聽到屋外又想起一陣敲門聲,沈悅怕吵醒桃桃,趕緊披了衣裳起身,也沒問是誰,驛館中沒有閒雜的人,周圍又有暗衛值守,很安全。
沈悅開門,卻見是……阿四?
「阿四?」沈悅意外。
她方才想過是小六醒了沒見到桃桃,擔心了,所以來她這裡找桃桃;也想過或許是小五,小五興奮得睡不著覺;她還想過是小七,小七平日很守時,懂規則,也善於調整自己情緒,今日高興了,想來這裡同她說說話;還想過是小八,小八的話多,今日一激動,許是有一大通話要說。
唯獨沒想過的,是阿四……
而且,還是一個眼眶紅紅,鼻尖紅紅,明顯是哭過的阿四。
「怎麼了阿四?」沈悅認真。
阿四是所有孩子中最像小大人的一個,平日裡也多佛系,更少有見阿四哭過,她一共見過三次,第一次是蹴鞠贏的時候,第二次是清之離開京郊別苑奔赴關邊的時候,第三次是阿四從幼兒園畢業的時候,除此之外,阿四比旁的孩子都更冷靜,而且善於控制自己的情況。
阿四很喜歡清之。
今日才聽到邊關大捷的好消息,不應當哭成這幅模樣。
沈悅問完,阿四「哇」得一聲哭出來,又撲向她懷裡。
沈悅從未遇到阿四這樣過。
以前即便是哭,也不會撲到她懷裡哭。
一定是遇到了棘手難過,無法自處的事。
她方才就問過阿四怎麼了,但是阿四沒有開口,沈悅沒有繼續再問,而是溫和道,「阿四,我想你是遇到很難過的事情,我也能感受到很難過的情況,你可以試著告訴我,讓我可以看看有什麼能幫助你的?好不好?」
阿四隻是抱著她哭,沒有應聲。
但哭聲更哽咽了幾分。
沈悅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繼續溫聲道,「阿四,你可以信任我的,我會當一個好的傾聽者。」
阿四似是頓了頓,沒有再哭了。
沈悅再度道,「是不是和六叔有關的事?」
阿四很少情緒這麼崩潰,她想,應當是和清之有關。
果真,阿四摟緊她脖子,嗚咽道,「阿悅,六叔會死……六叔會死……」
沈悅僵住,似是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渾身濕透,冰冷刺骨。
因為,阿四說的同清之有關。
但很快,沈悅平復情緒,專業的素養,讓她迅速調整狀態,溫聲道,「阿四,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阿四有些語無倫次,「我夢到的是明年年底,我不知道為什麼提前了……」
沈悅鬆開他,伸手替他擦了臉上哭得稀里嘩啦的淚滴和鼻涕,「不急,阿四,慢慢說,我聽著。」
阿四喉間哽咽,「阿悅,我好怕。」
沈悅伸手綰過他垂下的耳發,「不怕,我聽著,陪你一起。」
她話里的暖意讓阿四動容。
沈悅牽他到了外閣間中,又給他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面前,「是做噩夢了嗎?」
阿四捧著水杯,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沈悅笑了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像他一樣捧在手中,溫聲道,「我做好準備了。」
沈悅和他一樣的動作,讓他心中的緊張感慢慢消失。
又或許是手中捧著溫水的緣故,也讓心漸漸平靜下來。
這裡只有他們二人,周圍很安靜,不會嘈雜,阿四緩緩說著,從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沒有沈悅,但別的軌跡大致相同,說到六叔出征,又從六叔出征,說到第三年末的時候,打了三年的久仗贏得大捷,羌亞隊伍退回了南雲山,眼看勝利在望,六叔在追擊的時候,中了對方的埋伏,死在南雲山,屍骨無存。那時候沒有阿悅,二哥同六叔關係並未緩和,二哥愧疚了一輩子,旁的孩子也同二哥關係不近。他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羌亞將設伏取六叔性命的人叫做托亞得,但羌亞的將領中沒有叫托亞得的人。
六叔出征前,他告訴過六叔,第三年一定要回來,無論仗打不打得贏,也讓六叔小心托亞得。他一切軌跡同夢裡都變了,但是今天聽陶爺爺說起南雲山的時候,心中忽然害怕,害怕得睡不著,軌跡沒變,只是軌跡提前了……
阿四說完,眼圈再度紅了。
他知曉,他說的,在阿悅聽來一定匪夷所思。
換位思考,即便他聽到,他也會覺得是無稽之談。
一個夢而已,旁人會怎麼想?
但除了阿悅,他實在想不到還能說給誰聽,誰才會聽他說完!
只是說完之後,沈悅目光凝在案几上的燈盞處出神,阿四顫聲,「阿悅,我說的都是真的。」
沈悅抬眸,溫和看他,「我信。」
阿四反倒詫異,驚訝看她。
阿四方才的邏輯很清楚,如果只是個孩子胡亂做的夢,不會做得這麼具體,而且有邏輯,而且還記得這麼清楚,阿四這么小的年紀,做不到這些。
換成小五,小七,齊格,小六,都做不到……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夢。
但如果說她能穿越到這裡,那阿四為什麼不能做一個預知未來的夢?
只是這個夢裡沒有她。
但她穿越之前,早前的沈悅應當已經死了,所以平遠王府日後不會有沈悅,他們也不會遇到沈悅,不會有幼兒園,不會讓卓新留在幼兒園做助教,卓新同清之之間的關係不會緩和,所以,事情會按照阿四說的方向發展,這個邏輯也是對的。
所以,阿四說的,都是一個完整的閉環。
在這個閉環里,沒有她,清之也曾死在邊關,南雲山……
一切都說得通。
若她不是穿越到這裡的,她一定不會相信;但她是穿越到這裡的,所以她聽得明白阿四口中的變化。
而且,應當還有別的變化,讓所有的時間節點和軌跡提前。
「阿悅?」阿四愣住。
沈悅伸手牽他起身,「走。」
「去哪裡?」阿四懵住。
沈悅的聲音溫和而有力,「去找,能改變這些的人……」
「阿悅?」阿四猜不到阿悅說的人,但心中隱隱激動,她的手很溫暖,她的話也讓他相信,一切都會有轉機。
***
威德侯與孫勇同卓遠帶兵追擊到了南雲山。
這一路勢如破竹,將羌亞大軍驅逐到了南雲山中,羌亞軍中再退南雲山北,就等同於這場打了一年多的仗結束了。
「王爺,要不要乘勝追擊?」孫勇胸前劇烈起伏,雖然已經接連廝殺了兩個日夜,但是,仿佛希望就在眼前。
卓遠愣住,心中似是想起什麼一般,沒有應聲,也沒有動彈。
「將軍!下令吧!再不追沒機會了!」同威德侯一處的老將懇請,旁的將領也紛紛懇請。
卓遠似是遲疑。
威德侯也道,「這場仗打了一年七八個月,將士們早已疲憊了,若是一鼓作氣過了南雲山,一勞永逸,否則,怕是還會重來,平遠王,再不追,錯失最後的機會了,還會多死多少人性命?」
「王爺!下令把。」
「將軍!下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