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積雪,暫時沒有辦法回巒城。
付成是說,要等明日晨間再看,許是明日晨間,還是積雪封路,過不了馬車,只能徒步。
沈悅怕冷,不能在大雪中徒步。
卓遠沒有離開大營,便重新去了校場處。
今日年關,軍中回通宵達旦。
軍中將士見了他回來,都很熱情,遂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高歌與拼酒。
沈悅先前還不怎麼覺得,方才回了寢帳中,才覺得因為這身沉重盔甲的緣故,一身酸痛。
今晚她不準備再出寢帳了,她就飲了早前那一口烈酒,眼下腦海中還有些暈乎乎的,脫下身上的鎧甲,放在一側,仿佛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年關守歲。
沈悅在案几上點了一枚長明燈。
今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校場附近,寢帳這裡其實來來往往的人不多。
起初有人路過時,聲音稍大些,沈悅還是會緊張。
慢慢的,酒意上頭,沈悅趴在案几上,守著長明燈睡了。
她原本就困,又飲了些酒,夜色又深,正是好睡的時候,等卓遠回到寢帳時,沈悅不知道已經跪在案幾前趴了多久,整個人都困得睡著了,卓遠都到她近前,她也沒醒,是睡熟了。
卓遠有些愧疚。
他若不是想著好玩,帶她來看軍中包餃子下餃子,她就不必同他折騰這一趟,年關守歲,竟然困得趴在長明燈旁睡著,也不怕火光燒著她頭髮……
寢帳中旁的燈火都已熄滅,只留了這盞長明燈。
卓遠將長明燈放在稍遠的一側,案幾夾角內,火光照不到他們身上,也不會將影子映在寢帳上。
他抱她到床榻上,她也未醒。
他給她將被子牽好。
長明燈不能滅,他重新將長明燈放回案幾遠處。又在木架一側的臉盆處簡單洗漱,而後也寬衣上了榻間。
被子裡,他替她鬆了厚衣裳。
他動作很輕,怕吵醒她。
她的呼吸聲一直均勻,他將她的衣裳放在不顯眼處,而後,才側身攬了她在懷中,下顎抵在她頭頂,將她整個人環在臂彎里,心中充溢了溫暖與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她翻身,頭靠近他胸前,而後沒再動彈過。
他抱緊她,似抱緊最珍貴之物。
子時了!
邊關不似京中,沒有煙火,只有大營中巡視的士兵敲著梗,提醒著時辰。
「阿悅,新年好。」他吻上她額頭,溫和道,「我們守歲了。」
沈悅未醒。
但呼吸聲依舊平穩,緩緩落在他的心口上。
他再次吻上她額頭。
***
沈悅只覺這一覺睡得極好,仿佛睡了許久一般。
醒來的時候,陽光不算刺眼,被窩裡很暖,身上沒有昨天那身沉重的鎧甲,窩在被子裡,暖洋洋的不想起來。呵欠來時,又伸手伸了伸懶腰,而後又重新窩回被子裡,側著身子,如果一隻慵懶的貓咪一樣,蜷在被窩裡,將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也一直沒睜眼。
再醒的時候,仿佛陽光都已經有些刺眼。
沈悅微微睜眼,見到並不熟悉的寢帳頂端和帳內的陳設,忽然醒了。想起昨晚大雪封路,過不了馬車,他們留在軍中大營里,她也似是迷迷糊糊有印象,卓遠抱了她到床榻上,醒來就是這個時辰了,卓遠不在寢帳中。
沈悅不敢一個人在寢帳中睡太久。
坐在被窩裡,一點點將衣服穿上。
而後去了一側洗漱,才重新穿好了那身盔甲,帶上帽子,這才撩起簾櫳出了寢帳。
近衛在寢帳是普通事,來來往往和巡邏的士兵,也並未朝她這裡看過來,倒是付成一直守在寢帳外,不敢離開。
自從她來,卓遠就一直讓付成跟著她。
眼下,見沈悅出了寢帳,付成才輕聲喚了聲,「夫人。」
「卓遠呢?」沈悅問。
付成應道,「晨間來了緊急軍情,王爺去了主帳,眼下還未回來。」
聽到緊急軍情四個字,沈悅的心不由咯噔一下。
想起昨晚校場上的慷慨高歌,還有數不清的將士,用酒水祭奠逝去的戰友,沈悅的心,忽得沉入谷底。
「夫人,融雪了,外面天冷,您在寢帳中稍等,末將取早飯來。」付成思慮周道。
「好。」沈悅也沒多問,怕給付成添亂。
回到寢帳中不久,付成端了早飯來。
沈悅隨意用了兩口,就聽到門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她聽得出卓遠的腳步聲,停在寢帳外,應當是同付成問起她的事,正要撩起簾櫳入內的時候,「將軍!」
似是有人又喚住他。
兩人說了稍許話,沈悅聽不大清楚。
很快,卓遠撩起簾櫳,入了寢帳中,他們二人已經親近過,他寫在臉上的情緒,她不會看不出來。
「卓遠?」沈悅心中凝重。
卓遠上前,聲音略微有些發沉,「阿悅,我不能同你回巒城了,今日晨間有軍情,羌亞集結大軍壓境,昨日被困在暴風雪裡,今日風雪散了,這場仗要繼續……」
他未說完,她上前擁他。
他亦擁緊她,喉間咽了咽,沉聲道,「巒城也非久留之地,我讓付成現在送你回巒城,你帶著孩子們今日就啟程回京。陶叔早前在軍中,你把我剛才告訴你的那翻話同陶叔說一遍,他自然就明白了……」
「我捨不得你。」沈悅低聲。
她的聲音,似一把鈍器划過在他心底。
卓遠聲音更沉了幾分,「我也捨不得你們……尤其是你……」
沈悅其實淚盈於睫,但寢帳里,她不敢出聲。
「阿悅!」他抱緊她,「別再來邊關了,我會擔心的。」
沈悅哽咽,「你要平安回來,你答應過我的……」
他狠狠吻上她嘴角。
……
「付成,送夫人回巒城。」卓遠囑咐一聲。
付成拱手應是。
沈悅眼底猩紅,但是大營外,儘量忍住淚水和哭聲,不敢看他,又不想移目。
她一共見他才兩日。
重逢太遲,分別卻在眨眼間。
「走吧。」卓遠溫聲道。
侍衛置好腳蹬,沈悅踩著腳蹬由付成扶著上了馬車,卓遠莫名想起她昨日才來軍中的時候,腿短得下不來,有些窘迫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但眼下,一日的時間不到,就要分別。
再見不知什麼時候。
馬車緩緩駛離,她撩起車窗上的簾櫳看他,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紅的,但一句話都來不及說,也不能說,甚至不能喚一聲他的名字,只是一直看著他,直至馬車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
沈悅屈膝,顫顫打開他塞在她手中紙條。
——盼重逢。
沈悅淚目。
盼重逢的字跡旁,畫了一朵紅色小花。
沈悅泣不成聲。
***
回到驛館時,已將近午時。
孩子們聽說阿悅回來,都連忙從屋中跑了過來。
「阿悅!阿悅!」跑得最快的永遠是小五,卻只見到沈悅,沒有見到卓遠,「六……六叔呢?」
沈悅還未應聲。
小八樂淘淘道,「哦,我知道了~六叔讓你和我們躲貓貓是不是?」
沈悅鼻尖更紅。
小七嘆道,「肯定是因為昨天六叔答應我們要回來的,沒有回來,他自己覺得愧疚,所以想讓阿悅來,自己悄悄躲起來,等我們原諒他了再出來。」
桃桃笑眯眯道,「我們原諒他了呀!昨晚的雪好大,陶爺爺說,馬車在路上不安全,讓我們等今日。」
小六跟著頷首。
但阿四和卓新卻不由皺緊了眉頭,都沒有說話,阿悅明顯是路上哭過,眼眶和鼻尖都還隱隱有些泛紅,尤其是方才聽小五,小七,小八和桃桃幾人說過話後,眼眶和鼻尖都紅得更厲害了。
沈悅果真上前,伸手攬緊身前的幾個孩子,輕聲道,「寶貝們,我們可能要先回京中,暫時見不到六叔和舅舅了。」
「啊?」孩子們都似不敢相信。
「阿悅?」陶伯上前。
沈悅起身,「陶叔,有戰事了。」
沈悅按照卓遠說的,將他早前那番話複述給陶叔。
——羌亞集結大軍壓境,昨日被困在暴風雪裡,今日風雪散了,這場仗要繼續。
「巒城非久留之地,讓我們帶著府中孩子今日就離開。」沈悅說完,阿四和卓新都愣住。
陶東洲眉頭皺了皺,近乎沒有遲疑,「卓夜,準備馬車上路,現在。」
大軍壓境——尤其在沉寂一段時間後,勢必瘋狂反撲。
昨日被困暴風雪裡——說明事前一點消息都未收到,對方有備而來。
今日風雪散——說明馬上要兩軍相交,對方又是大軍壓境。
這場仗繼續——是最好許久不回的準備。
無論哪一條,巒城都不是安穩的,陶東洲不敢遲疑。
卓夜連忙去做。
「可是,我還想舅舅啊~」桃桃聽說要走,第一個哭起來,「我們就見了舅舅兩面,我好想舅舅!我不要走!嗚嗚……我要見舅舅!」
桃桃一哭,苑中的孩子們都跟著哭起來。
「我也要六叔!」小八也哇得一聲哭出來。
小七,小六每個人都跟著摸眼淚。
沈悅伸手摸了摸桃桃的頭,「桃桃乖,我們不在這裡,舅舅才能安心,我們在京中好好等舅舅回來,好不好?」
沈悅說完,桃桃都明白,只是還是搖頭。
沈悅抱緊她。
小八也哭得不依不撓,整個臉上都是眼淚鼻涕混做一團。
小五上前,鼻尖紅紅的,卻認真道,「聽話小八!」
卓新和阿四都垂眸。
……
眾人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離巒城。
帶著所有的思念和不舍。
在大年初一這一日,車輪的軲軲聲中,離開巒城,往京中去。
——盼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