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遠突如其來的一問,沈悅直接被他問得有些懵,什麼叫……她告訴陳嬸他們的關係了?
卓遠翻開桌上的杯盞,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慢悠悠端起茶盞,淡聲道,「陳嬸之前見我沒這麼親厚的。」
所以他才會認為是沈悅同陳嬸說了他們兩人事情的緣故。
早前他正好聽到沈悅和陳嬸的對話。知曉陳嬸不僅一直在撮合她自己侄子和沈悅,還說他……年紀大!孩子多!讓沈悅不要貪圖他好看,貪圖他身材,貪圖他身份地位……
他是「耿耿於懷」了。
早前朝中抨擊他的政敵不少,但陳嬸應當屬於其中的佼佼者。
他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他怎麼在陳嬸這裡就成了年紀大!孩子多!沈悅怎麼就不應該貪圖他好看,貪圖他身材,貪圖他身份地位……
後來沈悅提到青年才俊,陳嬸才釋然。
在陳嬸眼中,他不算沈悅的良配。
聽他言罷,似是語氣間都帶了些許酸溜溜的意味,沈悅不知道他怎麼,但確實換作任何人都肉眼可見,今日陳嬸對卓遠殷勤備至。
沈悅笑道,「是回京之後,我來見陳嬸,陳嬸問起涵生的事,又順道問起你和府中的孩子來。說府中的孩子乖巧可愛,又覺得見你似是面熟,好像早前在哪裡見過,有些對不上人,我想陳嬸遲早有一日會在京中遇見你,就如實同陳嬸說了,之前那群孩子都是平遠王府的公子小姐,你是平遠王……」
「然後呢?」卓遠的確意外。
沈悅繼續笑道,「陳嬸光是聽說平遠王府幾個字,目光就變了,而後話匣子就似收不住了一般,說平遠王府在西秦百姓心中,是保家衛國,血濺沙場,一門忠烈的武將世家,說難怪一見你就覺得風采絕倫,氣宇軒昂,這個人都透著一股正直清高,原來平遠王……」
卓遠忍俊,早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還說什麼了?」卓遠洗耳恭聽。
「還說……」沈悅話到嘴邊,忽得噎住,陳嬸是說——平遠王是不會把主意打在你這個小姑娘身上的,人家多正直清高啊!
沈悅目光微妙得看了看卓遠,而後話鋒一轉,「……陳嬸是說,下次如果你再來,讓我記得告訴她一聲,她要給他做一品芙蓉金湯。」
沈悅言罷,又補充道,「方才應當是見到你,激動了吧。」
卓遠果真沒有再深問。
也恰好,陳嬸端了黑芝麻糊回來,這一碗,比剛才沈悅那碗還要再大些,再滿些。
沈悅果真見卓遠微微攏了攏眉頭。
卓遠晚飯大都吃得很少,或不怎麼吃。他方才口中的想要喝黑芝麻糊是禮貌,卻沒想到陳嬸這麼實沉。
沈悅悄聲朝陳嬸做口型道,「陳嬸,太多了……」
卓遠笑著看她的小動作。
陳嬸也啞然做著口型,「不多啊……」
卓遠忍不住笑道,「不多,正好。」
陳嬸這才朝沈悅擠了擠眼睛,意思是,看吧……
沈悅看了卓遠一眼,只得作罷。
卓遠嘗了一口,面露笑意,「好喝。」
仿佛等到了這一聲讚賞,陳嬸才一臉喜色,「就怕做得不好,不和王爺胃口。」
「很好喝。」卓遠溫和。
陳嬸越看,越覺對方要涵養有涵養,說話也溫文如玉,和京中旁的那些紈絝子弟不同。
卓遠也朝她道,「陳嬸,坐吧。」
陳嬸微楞,她先前一直站在一側,但是卓遠忽然開口讓她坐,她一時受寵若驚。
「坐吧,不礙事的。」卓遠溫厚,陳嬸再推脫反倒不好,一側還有沈悅在,陳嬸在沈悅身旁坐下倒也不算拘謹。
陳嬸越發覺得卓遠人很好,不止是涵養好,而且,平易近人。
眼見卓遠低頭喝著黑芝麻糊,陳嬸看著他,不由想起早前在沈悅面前說他的那些話,頓覺有些內疚,心底由衷歉意,便開口道,「說來,之前還誤會過王爺,那時候不知道王爺就是平遠王,還覺得王爺對阿悅別有所圖……」
陳嬸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卓遠和沈悅兩人都險些被嗆住。
卓遠還稍微好些。
沈悅直接嗆了一口,臉色漲紅,眼淚都要嗆出來……
「哎喲,這是怎麼了!」陳嬸擔心,上前關切,沈悅連忙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別說了的意思。
但陳嬸全然會錯了意,以為沈悅是說,她沒事的意思。
卓遠看了沈悅一眼,他是猜到了沈悅的意思,也猜到陳嬸會錯了意,明明有些忍不住想笑,但卻還是忍住了。
陳嬸繼續道,「王爺這么正直清高的人,能有什麼壞心思呢?王爺是不會把主意打在阿悅這個小姑娘身上的。」
沈悅想死的心都有了,忽然覺得連嗆得這口黑芝麻糊也不是那麼難過了。
卓遠跟著陳嬸笑了笑,「陳嬸說的是。」
沈悅看他。
他繼續低頭喝著黑芝麻糊,仿佛早前的插曲,過去就過去了。
陳嬸又和沈悅,卓遠說了些話,差不多夜色深了。
「陳嬸,下次再來。」卓遠起身。
陳嬸連忙起身,「等王爺下次來,早讓人說一聲,我給做一品芙蓉湯。」
卓遠應好,這才伸手,牽起一側沈悅的手,輕聲道,「走吧,有些晚了。」
陳嬸整個人都僵住,沈悅臉色也微紅。
卓遠又朝陳嬸溫聲笑道,「陳嬸,多謝招呼,我和阿悅大婚時,陳嬸一定要抽空來。」
「啊……哦……好……」陳嬸驚得下巴都了下來。
剛才見他起身,侍衛就將馬車駕了過來,置好腳蹬,卓遠正好牽了沈悅來,而後扶了沈悅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滾滾從眼前駛過好遠,陳嬸才伸手將下巴懟了回來,也才反應過來,平遠王方才的確是說,和阿悅大婚……
天哪……
***
馬車中沒有旁人,沈悅和卓遠各自坐在馬車一端。卓遠目光時不時看看窗外,忍不住隱晦笑了笑。
逗逗陳嬸也挺有趣,尤其是最後,陳嬸的表情,他實在覺得好玩,鬧夠了,也過癮了……
他原本性子就熊,只是後來做了平遠王才左右收斂了些,又不代表他原本不熊。
惡作劇他還是喜歡的。
只是這麼同陳嬸一鬧騰回去,卓遠頓時覺得渾身都舒坦了。
眼見他看著窗外偷笑,沈悅也猜得到他方才是在特意逗陳嬸的,陳嬸後來也確實當場聽懵住了,正中他下懷。
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卓遠要這麼逗陳嬸。
卓遠似是也猜到她心思,懶洋洋道,「剛才和陳嬸抵平了!誰讓她早前詆毀我年紀大!孩子多!妻妾成群,又有外室生養?」
沈悅頓時愣住,這不是……陳嬸早前悄悄同她說的話,卓遠怎麼?
卓遠湊上前來,繼續道,「你怎麼就不能貪圖我好看,貪圖我身材好,貪圖我身份地位?」
近乎原話拓下來的,沈悅想抵賴都不好抵賴,支吾道,「你偷聽……」
忽得,又仿佛想起什麼一般,忽然反應過來在栩城的時候,他為什麼酸溜溜的左一個青年才俊,右一個青年才俊的……
因為當時陳嬸說完這一達通的時候,她敷衍了陳嬸一句青年才俊。
沈悅頓時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他早前在栩城是在吃這攤子無名醋……
果真,他伸手將她抵在馬車一角,下一句就輕聲問道,「我算青年才俊嗎?」
沈悅頓時頭疼了幾分。
熊孩子的腦迴路果然清奇……
***
定了端陽節前一日,五月初三起程去京郊別苑,所以從五月二日這一天開始,幼兒園就要開始閉園停休。
馬上北院的擴建工程就輪到幼兒園原址了,夏令營之前,沈悅幾人要將幼兒園內的教具和孩子們日常用品,分別整理打包封存好,留備幼兒園擴建完成後再啟用。
所以五月初一這一天,是孩子們在幼兒園的最後一天。
馬上就到夏令營了,再有耐性的孩子在幼兒園中都有些按耐不住性子。
尤其是齊格,小五,小八這幾個活躍份子,仿佛幼兒園都要關不住幾顆魚躍的童心,巴不得今晚就去京郊別苑開始夏令營最好。所以在幼兒園中的這一天,幾人鬧騰得就差上房揭瓦了。
這是齊格,小五,小八幾人。
另外性子淡定些的幾個孩子,如阿四和郭毅,還有小六和桃桃,雖然不像齊格,小五,小八幾人一樣,興奮地不知道該幹些什麼才好,卻也同樣心中隱隱激動著,自由工作的時候靜不下心來,午睡的時候,也會偷偷相互說著話。
大家罕見得都沒怎麼午睡。
再加上沈悅今日中午不在,是蔥青在陪著大家,實在哄不住這堆要去夏令營之前興奮的孩子們……
開始時,孩子們還都只是趁蔥青不注意,在假裝睡覺的時候偷偷說上兩句話。聽到蔥青提醒,也就作罷了。
後來,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蔥青逐漸提醒不住,大家乾脆開始臥談,睡意全無,又從捂在被子裡嘰嘰喳喳探討著去京郊別苑過夏令營,到最後探討得實在興奮了,乾脆各個都坐了起來,暢想著去夏令營怎麼怎麼好玩。
蔥青無法,沈姑娘不在,蔥青拿不定注意,便讓凝白去君蘭苑尋沈姑娘問一聲。
沈悅眼下正在君蘭苑,同樓清運,王媽媽還有陶伯幾人在一處。
樓清運是府中從南順請來的名醫,專門給小六醫治。之前就說過,會在西秦京中呆上三月左右,這三月里會專門替小六施針治療,同時也近距離和小六接觸,培養小六說話的習慣,定是和她互動,教授小六說話和吐字的方法等等……
從二月初抵京,到眼下,差不多正好三個月時間,小六也確實從早前的幾乎不開口,經歷了艱難開口,主動嘗試開口,克服困難儘量開口,到現在,已經可以在一定的場合,有能力掌握自己開口說話的節奏。
雖然仍難免有些磕磕巴巴,但對一個五歲左右,又才剛開始開口說話的孩子來說,已經是天大的進步。
在樓清運之前,府中也替小六尋過不少大夫。前前後後花費的時間不短,但一直失望累極。樓清運初來府中的時候,包括王媽媽也好,桂枝也好,甚至陶伯,心中也都是只抱試一試的態度。
但沈悅一直謹遵醫囑。按照樓清運的要求,事無巨細。也會讓樓清運參與到幼兒園的活動中來,至少每隔一日便會和樓清運在一處很久,溝通小六的病情和進展,從不含糊或敷衍,做得甚至比王媽媽還要細緻。
也是這一段時日,樓清運算是同沈悅熟絡,看著沈悅同孩子們在一起時,心無旁騖,卻和每一個孩子的相處都認真和誠懇。所以孩子們都喜歡她,不是沒有原因。
眼下,樓清運離京。再回京中複診最快是半年後的事,小六的病情和往後恢復過程中的注意事項,都需交待清楚。樓清運做事細緻,要點都落在了紙張上。但是離開前,還是要當面叮囑一些關鍵細節。
王媽媽和桂枝是主要看護人,關於日常起居,用藥和休息部分,樓清運同二人強調得最多;沈悅這裡,樓清運說得更多的,是小六在幼兒園裡和同旁人的社交相處時。
樓清運時常會去王府幼兒園醫務室,裡面的藥材和格局也是樓清運構建的,所以樓清運很清楚幼兒園的日常環境。樓清運說的時候,沈悅都認真聽著。
等樓清運這裡諸事都交待完,凝白恰好來了苑中尋沈悅,沈悅暫離。陶東洲和樓清運道謝,也商議起半年後複診之事。
沈悅則同凝白到了一側。
凝白說起幼兒園裡,幾個公子和小姐因為要去夏令營的事興奮得不肯午睡,坐在一起裹著被子暢想夏令營,蔥青姑娘喚不住,便讓她來問一聲沈姑娘,請沈姑娘這邊拿主意,看看怎麼做好。
沈悅忍俊不禁,要去夏令營了,幾個寶貝便激動得午睡不著,可見對夏令營的期盼。今日是幼兒園閉園前最後一日,由得孩子們去吧,不掃他們的興致,若是可以,讓蔥青帶著他們一起討論,注意不要著涼了。
凝白應好,這才轉身回了幼兒園處。
沈悅折回的時候,樓清運和陶伯這處已經聊完,馬車早前就備好了,已經在王府大門外候著了,眼下,兩人正好踱步往大門處去。
今日卓新隨了卓遠一道入宮,還未回來,卓遠走前特意叮囑了陶伯,一定要親自替他去送樓清運,沈悅正好一道去送。
從君蘭苑到王府正門要些時候,陶伯問起樓清運之後有什麼打算,樓清運是說,半年後要複診,所以這半年時間都會在西秦國中,他早前並未來過西秦,剛好用這半年在西秦四處行醫看看。
陶伯從袖間掏出一枚信物,遞於樓清運手中,「王爺早前吩咐的,這是平遠王府的信物,樓大夫不遠千里來西秦,於我王府有恩。在西秦國中,樓大夫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可以用。」
樓清運接過。
平遠王府的信物,等於西秦國中的護身符。
樓清運笑道,「煩請陶管家,替我謝過平遠王。」
行至大門處,陶東洲拱手作別,樓清運回禮。
臨行前,樓清運朝一側的沈悅道,「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悅微訝,還是踱步同他一處。
「沈悅,後會有期。」沈悅以為他是單獨同她道別的,沈悅便也笑道,「樓大夫一路順風。」
樓清運點了點頭,低聲笑道,「這一趟來西秦,最高興是認識你。他鄉遇故知,算是最大的幸事,沈悅,務必多保重,後會有期。」
沈悅微怔,不知他這一句話里的意思,樓清運已經撩起簾櫳上了馬車。
他鄉遇故知……
等沈悅反應過來的時候,樓清運的馬車已經駛離了街巷口。
沈悅微微垂眸,樓清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