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從未想過會在這裡遇見沈涵生,幼時的沈涵生。
他認識沈涵生的時候,沈涵生已是手握重權的權臣……
一路上,阿四都在盯著沈涵生看,沈涵生的出現,全然讓他將來尋沈悅的目的拋到了腦後。
因為實在太驚訝。
他怎麼忘了,沈涵生的確是有個姐姐。
他還曾親口對他說起過,他姐姐在他很小的時候溺水沒了。
世人皆知。
沈相是舅舅和舅母養大的。
但在這裡……沈悅還活著……而且,還來了平遠王府。
早前平遠王府沒有沈悅這個人,沒有王府幼兒園,這個時候,除卻六叔是暗中離開西秦尋找陸將軍下落去了之外,通通和早前不同。
從前的六叔也待他們很好,但對旁人一直冰冷,也不會坦露心跡。而這個時候的六叔,會說,讓他日後不要欺負阿悅,因為他會生氣,而說到生氣的時候,眸間分明還有笑意。
那是早前不曾有過的笑意。
祖父死後,六叔在京中一直謹慎,也一直同安南郡王福相安無事,處處忍讓高升,從前的高升,另一條腿是沒有斷的,到很久之後還在興風作浪。
打斷高升另一條腿的人,當時是……
阿四又看了眼馬車對面的沈涵生。
當時打斷高升另一條腿的人,就坐在他對面,一臉人畜無害得跟在阿悅身邊,一張稚氣的臉,一會兒看著沈悅,一會兒看著卓新,但又怕太過明目張胆,所以不時還會象徵性性得看看他。
每次沈涵生的目光掃過時,他就徒然一怔,繼而渾身上下不自在,非常不自在……
不自在到,他總會覺得沈涵生會冷目朝他瞥來,朝他漫不經心喚一聲,「誒,小鬼!」
那個時候的沈涵生已官居右相,殺伐果斷起來,連威德侯府闔府上下都收拾得很慘。
他狀元及第的時候,沈涵生是那一年主考。
照說他也算沈相門下。
但沈涵生一直都喚他小鬼,說他寫得文章狗屁不通,但相比起來,其他人的文章狗屁都不是。
所以他中狀元了……
他對他簡直咬牙切齒。
沈涵生一直是他心理陰影,但又是他的一盞明燈。
而現在,明燈的「小時候」就坐在他面前,還是個平平無奇的小童……
阿四自己都沒有覺察,他一幅看我不盯死你的表情看向沈涵生。
甚至,想去揪他的髮髻,然後喊他小鬼。
最終,是卓新開口,「阿四……」
阿四才忽得回過神來。
沈涵生也回過神來,他全然沒有留意對面的王府四公子,只是在偷偷看二公子和姐姐,姐姐有心上人了,但姐姐終日都在王府中,能接觸的人來來回回就這麼多。
除卻府中年輕些的管事,侍衛,也就二公子和平遠王。
但早前他說翩翩公子,姐姐也認了。
今日又是同王府二公子一道來的,年紀相仿,而且,兩人熟絡,話又投機,還一起來接他……
所以沈涵生看了一路卓新,除卻偶爾目光瞥過阿四,也沒有多留意,所以根本沒覺察阿四一幅想咬他又不怎麼敢咬他,但又控制不住的表情。
可卓新是覺察了。
阿四算王府諸多孩子中最清冷的一個,很少會如此,而今日是初次見沈悅的弟弟,這樣確實不怎麼有禮數。
卓新提醒,阿四才收了目光。
只是下一刻,就用方才同樣的目光看向卓新。
卓新惱火,「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阿四應道,「我暈車。」
忽得,一整個馬車裡的人都不怎麼好了,稍許,沈涵生果真有些臉色煞白,「我有些暈車……」
沈涵生果然下去吐了很久。
阿四隻覺渾身上下都舒坦了。
沈涵生暈車,只要稍稍有人提起,一定會暈吐。
這傢伙就是後來的沈涵生無疑!
忽然想到可以捉弄這個時候的沈涵生,阿四突然覺得眼下的日子好似也不怎麼無趣了!
有趣得很!
***
晚些時候到陳嬸的鋪子,陳嬸見沈涵生一臉煞白,問起怎麼了。
沈涵生才說他剛才暈車吐了,陳嬸一臉關切,又給他端了些糖水來壓驚。
沈涵生捧著就喝了。
等到了陳嬸鋪子的時候,阿四的目光又一直看著陳嬸……
沒錯,就是陳嬸!
阿四看著陳嬸同沈涵生說話,又問起沈涵生舅舅舅母可有來信,沈涵生應聲,陳嬸也笑……
阿四想起沈涵生那個時候經常帶他來陳嬸的鋪子喝黑芝麻糊,他一直以為是沈涵生貪嘴的緣故,眼下才知道,他和陳嬸是這個時候就認識的……
阿四頓覺一陣恍惚。
好似越來越多的事情,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夢裡沈涵生有一次喝多,同他說起,他會照顧他,是因為很早之前六叔幫過他的緣故。當時他只覺得沈涵生喝懵了,沈涵生同六叔哪裡什麼交集!
但眼下,他忽然明白過來。
之前他偷偷聽陶伯同二哥說起過,阿悅來王府,是因為阿悅舅舅舅母家中的孩子得罪了威德侯府,險些被打死,是六叔出面解圍,救了人,然後安置在單城,這也是為什麼上次阿悅會去單城的緣故,是去見舅舅舅母和沈涵生的。
而在早前的夢裡,他也曾問過陶伯,為何媛姨這麼相信沈涵生,陶伯有意無意同他提起,因為沈涵生的舅舅是陛下的心腹……
當時的蛛絲馬跡太少,陶伯知曉的也不多。
但現在,阿四終於想通。
故事的緣由應當是阿悅,也就是沈涵生舅舅舅母孩子得罪了威德侯府,險些死了,沈涵生的舅舅是媛姨的心腹,所以媛姨私下請六叔出面救了沈涵生舅舅一家,而後六叔讓陶伯安頓沈涵生舅舅一家去了單城,這是那個時候的事。
而這裡,讓六叔救梁家的人,除了媛姨還有阿悅。
所以阿悅留在了平遠王府。
六叔做一件事情,收了兩個人的人情,阿悅應當一直被蒙在鼓裡……
思及此處,阿四陡然吞了一整口黑芝麻糊,險些哽住。
但忽然想,六叔就是這樣性子的人,也有這樣的算計,這是六叔能做得出來的事。
夢裡那時候,如果六叔如果還活著……
阿四忽得怔住。
夢裡那時候六叔若是還活著,後來的平遠王府不會那麼難,但凡那個時候的二哥同眼下一樣,能聽進六叔的話,像現在一樣,和陶伯接觸平遠王府的事,後來的平遠王府也不至於這麼艱難。
但即便艱難,王府上下都倖免於難,因為六叔出征前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六叔耗費了所有心血,在保全他們身上;而六叔若是還活著,二哥就不會變成第二個六叔,永遠活在對六叔的愧疚中……
眼下,真的很好。
阿四看著還在同沈悅說話的二哥,心中忽得溫暖,六叔同二哥之間已經冰雪消融。
阿四看向阿悅。
他說不出是不是因為阿悅的緣故,早前的軌跡都變了。
那這次,六叔是不是能活下來……
阿四愣住。
他只想要六叔活下來,後來的朝中之事,他並不關心,因為無論六叔在不在,媛姨都會登基,因為媛姨身邊有上君,長翼叔叔,那個他第一次見面,帶著青面獠牙面具,將他嚇得不輕的長翼叔叔。
他只用了短短几個月時間就在西秦國中布好了整個暗衛體系,長翼叔叔,是六叔之後,唯一一個讓他覺得同六叔在時一樣安穩的人。
如果在這裡,六叔還活著,長翼叔叔還在,那西秦的內亂是不是會很快結束?
阿四出神間,頭上一悶敲。
全神貫注出神的阿四,疼得險些哭出來,「二哥!」
「發什麼神呢?」卓新湊上前,「大半個魂兒都沒了。」
阿四性子偏冷,看了看二哥,還有一側笑著的沈悅和打量他的沈涵生,淡聲道,「這不也被你召回來了嗎?」
現場頓了頓,繼而都笑了出來。
就連沈涵生都看著他笑。
他瞥過目光,早前時候,只要見到沈涵生朝他笑,就沒好事……
他是平遠王府的四公子,對,也是沈涵生的「爪牙」。
沈涵生就似壓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
他想要超越沈涵生很難。
但是眼下不一樣了,他們半斤八兩!
「沈涵生,你是在啟明學堂念書嗎?」阿四忽然問。
沈涵生愣住,莫名點頭。
阿四沉聲道,「等我從幼兒園畢業了,我也去啟明學堂。」
卓新和沈悅都莫名看向阿四,隱隱覺得他似是在同涵生較勁兒,但似是又不知道較什麼勁兒……
最後,卓新粉飾太平,「涵生,下個休沐我們要去京郊別苑住兩日,阿悅也要去,一起去吧,還會放風箏,野炊,踏青!」
沈涵生微楞,沈悅也微楞,在想涵生去好不好。
阿四卻道,「去吧去吧!」
卓新和沈悅都看向阿四,阿四很少這麼「熱情」過,沈涵生也詫異看向阿四。
「去吧,難得有空。」卓新再次誠摯邀請。
沈涵生看了看沈悅,微笑著點了點頭。
阿四心中微舒,去才好,他還沒怎麼捉弄過沈涵生呢,老天有眼……
***
從陳嬸處離開,卓新陸續扶了涵生和阿四上馬車,他和沈悅還話要說,便在馬車外多呆些時候。
馬車中,只有涵生和阿四在。
沈涵生忽然開口,「誒,小鬼,你總想讓我去京郊別苑做什麼?」
小鬼,阿四懵住,「……」
明知沈涵生這個時候還不是沈涵生,但看沈涵生還是沈涵生,阿四咬牙,「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沈涵生忽得笑開,「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