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摘星[1]

  晚膳的時候文姒姒自然不在,他們幾個大老爺們兒在一塊兒吃吃喝喝,自己湊上去挺沒有意思的。

  吃飯的時候開平王依舊咋咋呼呼的:「大嫂呢?大嫂怎麼沒來?我從來沒有和大嫂同桌吃過飯,還想敬她一杯酒。」

  四皇子忍無可忍,笑著道:「若不是咱們幾個不識趣非要留下來,只怕大嫂現在正和大哥開開心心的吃著飯。」

  開平王有些不滿:「是我要留的嗎?是老六應下來的,你別什麼鍋都往我頭上扣。」

  四皇子皮笑肉不笑:「三哥說什麼都有理,從小到大,三哥做什麼都是對的。」

  宋王趕緊打圓場:「吃飯吃飯,大哥,你看看他們兩個,口水都噴到盤子裡了。」

  劉煊臉色依舊冷淡,倒沒有說些什麼。

  開平王不大願意搭理老四,可他平日裡話就多,無論在誰面前都關不上他的話匣子:「你們知道老七的皇子妃死了之後,他整日都在幹什麼?」

  文姒姒時常給劉煊寫信,京中人事變動都會提及,加上探子時常回報京中變故,哪怕這段時間劉煊不在府上,他依舊知曉京城裡發生的一切。

  七皇子妃去世一事,他自然聽說了。

  宋王笑著接開平王的話茬:「在幹什麼?」

  「你和老七玩那麼好,你不知道?」開平王道,「那天我去他府上,看見他摟著他小姨子。七皇子妃屍骨未寒呢,就把七皇子妃的表妹帶到床上了,我是真看不起他這種。」

  四皇子也覺著有些不好,眉頭微微皺了皺。

  宋王笑道:「萬一七皇子妃在的時候,就把自己表妹許了老七呢?她這個表妹住府上那麼久都不定親,老七收用實在正常。」

  開平王搖了搖頭:「反正我是看不上那些姐姐妹妹一起收的,表姐妹也不成,既然都成了親戚,何必下這個手?難道天底下的女人都死絕了?還有那些把自己妹妹侄女送自己男人的勾當,想想就下作。」

  四皇子單手捏著筷子,險些把盤子裡的一塊鹿肉給夾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四皇子這本來就八百個心眼子的人。

  景妃為了固寵,領來了個女孩兒說是自己侄女送給了皇帝,封為了景貴人。

  兩個景氏和朱妃水火不容見面就掐,這是公認的不和。

  開平王這番話,四皇子自然認為對方在借七皇子陰陽怪氣自己。

  宋王笑得曖昧,喝了一口酒。

  劉煊寒聲道:「劉霖,你少說兩句,劉氏先祖娶一家姐妹姑侄的數不勝數,詆毀到了祖先頭上,明日父皇又要罰你。」

  開平王隨即反應過來宮裡現成的例子:「我失言了,咳,我真沒別的意思,自罰三杯認罪,你們都別去給父皇告狀啊。」

  四皇子實在吃不下去了,他平時都是好脾氣,現在臉色黑得像鍋底。

  這個時候外頭突然跑來一個傳話的小太監:「晉王殿下,不好了!臨清王瘋了,拿著一把劍要殺了臨清王妃呢!」

  平日劉煊才懶得理會臨清王府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回來,只想和自己王妃在一起好好待著。

  只是這三個沒眼色的在府上待了那麼久,眼下臨清王府又出了事,作為親兄弟不去看看恐怕不大好。

  開平王率先站了起來。

  劉赫為太子的時候,開平王就經常和他有矛盾,現在聽說劉赫出了事情,他自然要去看看熱鬧。

  四皇子眉頭一皺:「二哥吃了敗仗,只怕今天被父皇訓斥得難受,咱們過去看看吧。」

  開平王陰陽怪氣道:「他不是活該?宣威將軍都說了對方是假意撤退,肯定會有埋伏,他非要乘勝追擊,坑了宣威將軍一條胳膊不說,咱大齊的五千士兵都要死絕了!」

  劉煊淡淡的道:「先去臨清王府看看。」

  四個人騎馬過去的,很快就到了,他們到了的時候,宮裡已經來了人。

  許念巧坐在椅子上,捂著臉嗚嗚的哭泣。

  劉赫披頭散髮的,他衣物散亂,赤著一雙足,一雙眼睛血紅血紅,正被幾個太監死命按著。

  被劉煊潑了一頭的冷茶之後,他眼神慢慢清明了起來,逐漸回歸了理智。

  應昆給幾位皇子行了一禮:「奴才拜見晉王殿下,開平王殿下,宋王殿下和四皇子殿下。」

  劉煊淡淡的道:「不必多禮,二弟這是怎麼了?」

  許念巧嗚嗚哭泣:「楚側妃犯了錯,父皇把她賜死了,王爺非說楚氏是我害死的,要拿劍把我殺了!」

  應昆道:「臨清王殿下,皇上讓奴才帶話,楚氏之死與臨清王妃無關。楚氏居心叵測挑唆皇子,身為側妃目無王妃,縱容家屬偷盜王妃嫁妝。您對臨清王妃喊打喊殺,有失王爺體統,皇上要褫奪您郡王之位。」

  許念巧眸中帶著濃濃的惡意,她想當著眾人的面大笑起來,想和剛剛一樣狠狠地嘲諷劉赫。

  但她一開口,眼淚先行掉了下來:「二皇子殿下,您就算不看在妾身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妾身肚子裡這個孩子的面子上。楚氏和她卑賤的胎兒是沒了,可妾身肚子裡還揣著您的嫡子!」

  劉赫聽罷怒氣衝天,一口鮮血堵在了喉嚨,手指指著許念巧。

  開平王看不慣了:「二哥,你怎麼回事?死了一個側妃而已,也值得對二嫂喊打喊殺的?那個老掉牙的楚氏,也只有你能看得上,來日我給你送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劉赫喉嚨里一片腥甜,雙耳轟鳴作響。

  他看看許念巧,轉頭又去看開平王。

  他猶記年幼之時,自己母后去世,父皇封了新後,加封朱妃為賢妃。

  那時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多麼得意啊。

  自己這兩個年幼的弟弟,在母親的寵愛下肆無忌憚,想不寫功課就不寫功課,反正她們母親會讓陪讀替他們完成一切。

  劉赫身為太子,小小年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身邊的宮人每每總偷偷的議論他的太子之位以後會是五皇子的。

  他知道這是胡皇后那個毒婦故意讓人刺激他。

  他一邊清醒著,一邊又相信了。

  曾經的劉赫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身份最為崇高的父親,地位最為高貴的母親,生來就是太子。

  一夜之間,他又失去了所有。

  對他百般愛護無限垂憐的母后去世了。

  一個心如蛇蠍貌比天仙的女人奪了他慈和寬厚的母后的位置,又想讓她的兒子去奪屬於他的位置。

  劉赫日日惶恐,夜夜害怕。

  他知道父皇疼愛活潑的三弟和五弟。

  知道這些弟弟們都眼饞他的太子之位。

  他母親已經死了。

  說不定下一個死的人就是自己。

  太子之位,多麼顯赫的位置,抬手可觸星辰,離真龍天子一步之遙,它高高在上,比最高的樓宇都要巍峨,承載著宮牆內所有男人的野心和嚮往。

  偏偏一步之差,就會從雲端跌落地府。

  從眾星捧月到人人唾棄。

  在三皇子煩心今晚能不能留在母妃宮裡吃飯的時候,劉赫在憂心自己的性命。

  在五皇子耍著小聰明讓陪讀給他完成功課的時候,劉赫還在憂心自己的性命。

  三皇子從小嘴巴就賤。

  對著長輩能有多甜,對著同輩就有多毒。

  嘲諷劉赫命好,一出生就是太子,轉頭當著劉赫的面笑嘻嘻的去抱他母妃的大腿。

  三皇子和五皇子人生的每一樣東西都是逐漸增加,日子是一步一步的朝上去走的。

  只有劉赫,眼睜睜的看著人生寶貴之物一件一件的失去,一步一步踏上了往下的台階。

  甚至父皇都把他視作太子,多於視作自己的兒子。

  只有面對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時候,父皇才會露出由衷的笑意。

  而對他,父皇只會怪他書讀得不夠好,字寫得不夠好。

  發現三皇子和五皇子的文章是伴讀所做,父皇笑罵他倆愛耍小聰明,訓斥兩句就過去了。

  而自己身為太子,一日偷懶不去讀書,便被父皇叫去怒斥一頓。

  到底憑什麼?

  因為朱妃和胡皇后這兩個美貌的女人會吹枕頭風?

  因為他端莊的母后早早去世,不能替他美言,不能為他說好話?

  既然他生來都是太子了,為什麼不能讓他的人生更順遂一些。

  還好出現了楚如願,這個柔情似水聰慧溫婉又帶著些許嚴厲的女人。

  握著他的手,給了柔弱無依的他所有關懷,一步一步帶他走出深淵,帶他坐穩本就該屬於他的太子之位。

  一路風風雨雨,楚氏都陪他走了過來。

  太子妃之位,本該是楚氏的,他勝利的婚事,本該和楚氏分享,卻被其它除了高貴出身一無是處的女人奪走。

  後來。

  他的太子之位沒了。

  從幼年時就恐懼失去的位置終於沒了,劉赫在難堪之外,最多的感受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解脫。

  可現在,楚氏也沒了。

  在他年幼時給他溫暖和照拂的女人,連屍首都不見了。

  劉赫笑著吐出了一口血:「劉霖,你想看我這天是不是等很久了?你把劉逸也叫過來,你們嫉妒我那麼久,一起看看我今天的笑話。」

  開平王不明所以:「我等什麼啊我?等你郡王帽子被摘?你太子之位早沒了,咱倆剛剛都是郡王,我至於嫉妒你麼?」

  至於劉逸,劉逸自個兒都是皇子呢,劉赫被廢了郡王之位,也是劉逸的二哥。

  劉赫指著許念巧:「你這個歹毒的女人,鳩占鵲巢!占了楚氏的位置,還把她害死,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一起!」

  他暴動起來,又要去撲許念巧,反而被旁邊太監按住。

  許念巧大笑了起來:「我鳩占鵲巢?你喜歡楚氏婚前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不在皇上面前說你非她不娶?劉赫,你這個卑鄙小人!你又想要喜歡的人,又想有個體面的岳父鞏固太子之位!你懦弱自私,不怪罪你自己,只會怪我這個被騙的蠢蛋!」

  她一把拿了旁邊的利劍,癲狂的往劉赫身前走:「來!殺了我!你殺了我啊!你以為我想活著?我歹毒?是啊,我是毒婦!可你婚前誇我知書達理,說此生非我不娶!你早說你看上的是我爹不是我,你為什麼不早說?啊?為什麼!」

  她劍握在手,幾個太監都不敢空手奪白刃,方才從劉赫手中搶劍,已經有幾個人手臂受了重傷。

  開平王嚇得往旁邊一跳,四皇子和宋王都躲了躲。

  許念巧笑了起來,她早就在劉赫一次次的謾罵毆打之中被逼瘋了,她比劉赫更沒理智,瘋到恨不得讓所有人陪她一起死!

  許念巧拿著劍步步緊逼,猖狂大笑:「和你的親兄弟說說你的恥辱,讓你好兄弟聽聽樂子,讓全天下人茶餘飯後都談笑你的事跡!來,把我許氏一族都殺了!通通殺個乾淨!劉赫,你敢不敢?敢不敢?」

  劉赫大怒:「許念巧,你——」

  「幾位殿下都在這裡幹什麼?臨清王夫婦瘋癲至此,不把他們兩個攔住,只在這裡陪著奴才們一起看熱鬧?」

  一聲冷叱傳來,劉煊往外看了一眼,只見文姒姒裹著一件素緞披風,帶著太醫從外進來。

  劉煊怕許念巧拿劍傷到人,一手刀把她砍暈過去,把地上的劍踢到了一邊。

  旁邊應昆頓時鬆了口氣,忙把昏迷許念巧給扶在椅子上。

  劉赫雙眼呆滯,被氣得一口血咽不下吐不出,見所有人都去看昏迷的許念巧,他一把拾了地上的劍,抬手往自己脖子抹去。

  劉煊冷眼瞧著,沒等劍刃把他喉嚨割透,便將這把劍奪去。

  血一時間飆得哪裡都是,太醫顧不上昏迷的許念巧,忙去包紮暈過去的劉赫。

  開平王看不了這血淋淋的場景,一時間有點暈血,膝蓋一軟坐在了椅子上。

  文姒姒身上白緞披風濺了鮮血,星星點點,冷白的臉上也被濺了一抹,廳堂中人忙成一團,四皇子和宋王湊上前去和太醫看劉赫的狀況。

  應昆等人都被嚇傻了,誰都沒想到二皇子夫婦倆能這麼顛,趕緊去宮裡向皇帝匯報消息,把今天的對話一五一十講述一遍。

  文姒姒抬手抹了一下臉上溫熱的鮮血,指尖瞬間染了艷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