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其實問到元決心裡去了。
他有那麼一會兒沒有說話,眸色晦暗,似乎在想姬沉的這些問題。
姬沉也沒繼續說什麼,由著他慢慢思量。
他並非非得要殺了元決,只要元決肯放手,肯讓她死心,他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其實根結還是在元決這裡,若能從元決這裡斷絕她的念想,元決的死活就不那麼重要了。
他現在只想讓他的女兒徹底斷絕不該有的心思,實在不行再按原計劃來。
可靜默思量了許久,元決沒有回答他的連番拷問,而是問他:「當年啟皇陛下帶走青陽姑姑的時候,可曾這樣捫心自問過?」
姬沉臉色陡然僵硬。
「你……」
元決繼而又道:「啟皇陛下當年也應該很清楚,您和青陽姑姑不該在一起,啟國和我大胤的國讎積累百年,其實也算是和裕王府的宿仇,這中間隔著的亦是血海和屍山,累累白骨的罪孽。」
他接著有些 諷刺道:「可您為她想過了麼?不,您沒有,您明知她的身份,明知會讓她兩難,卻還是與她糾纏,甚至最後不僅利用她逃離大胤回國奪嫡,還讓她放棄一切背棄家國跟您來到啟國,從此背井離鄉再無回頭之路,那時你可也有過不舍?」
姬沉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仿佛席捲著狂風驟雨 般的怒火,咬牙怒斥:「放肆!」
元決笑了笑:「我剛才就說了,啟皇陛下是個聽不得實話的人,果然。」
「元決,你當朕以為朕不敢現在要了你的命?」
元決這是已經觸及他逆鱗了。
元決依舊淡笑:「我知道啟皇陛下是敢的,可有些話還說還是得說,不是麼?」
「您當年心安理得的讓青陽姑姑拋下一切,可我卻沒有讓顏顏為我拋棄一切,她現在所擁有的這一切,原本就是她不想要的,是你們逼她拿起來的,而你們能給的這一切,我一樣也能給她,我能給她的才是她想要的。」
「你說我和她不合適,不過是因為那些你們造下的罪孽,可其實說到底,我和她為何會隔著這些,她為何會流落在外遭罪這麼多年,啟皇陛下你真的問心無愧麼?您質問我為何捨得她兩難,可真正讓她兩難的,不是你們麼?」
「我倒是想問問啟皇陛下,你有什麼資格讓她來背負你的過錯?她是你的女兒不假,可她生來就不在這裡,不受你養育,也未曾得到過你們的庇護與疼愛,你們又何來的底氣在她長大成人撥雲見月之後理直氣壯的逼迫她回到這裡,甚至毀掉她在意的一切?」
見元決還想繼續說,姬沉驟然那一喝:「夠了!」
目光很是冷厲瘮人,已然是被刺激到了,不忘捂著心口喘氣。
周全並未出去,剛才一直聽的心驚肉跳的,這下忙上前給姬沉撫背,一邊著急的對元決道:「胤太子,陛下尚在病中,唐公子一再叮囑不可再受刺激動怒,這樣會加重病情的,您還是謹慎些說話吧,否則若是……」
不等他說完,姬沉就低叱:「你閉嘴!」
「陛下……」
姬沉看向周全,眼神很是冷厲,周全只好閉嘴了,默默地給他撫背。
可元決卻已經無心再繼續待下去了,總不好繼續刺激姬沉,他可不想因為他加重了姬沉的病。
「既然啟皇陛下身體不適,元決不便再打擾,先告退。」
可正要起身告退,姬沉忽然問道:「你對朕很不滿?」
顯然剛才這連番的質問,並不是突然心血來潮的,而是一直埋藏在心底,如今終於找到了機會表達出來。
他問了,元決便答了:「這難道不是一目了然的麼?」
姬沉看著他,陰沉著臉,因為一臉病容,這般模樣挺嚇人。
元決有些好奇:「難不成啟皇陛下以為,只能你們對我不滿,我卻不可以麼?」
姬沉不置可否,在他看來,元決沒有立場和資格對他們有任何意見。
元決笑笑:「啟皇陛下這樣想就錯了,你們把她從我身邊奪走這麼多年,我又不是聖人,可以理解,卻也不可能沒有不滿,何況對於我來說,顏顏是我的妻,其次才是你的女兒,我作為她的丈夫,為她委屈不公有何不可?」
「之前顏顏總和我說,人的本質是雙標,意思就是嚴以待人寬於律己,自己做什麼都可,旁人做什麼都不行,此言實乃真理,啟皇陛下詮釋的很好。」
姬沉一時無言,不過看樣子是穩住了心緒,沒太受刺激。
元決也沒接著說,他總還是得有所顧慮,可不想真的刺激得姬沉犯病,那才是罪過。
可姬沉沒打算就此讓他走,沉聲問:「所以你是怎麼都不肯放手了?」
元決頷首,堅定的道:「是,所以啟皇陛下不用在我這裡打主意,你想讓我主動放手讓她死心是不可能的。」
「莫說現在,便是當年我放她回來,也並非真的放手了,只是她執意回來,我不得不順著她,可也只是權宜之計,況且如今我已然知曉她當年是被逼的,也從未對我忘情,更加不會再放手。」
最重要的是,她回到大啟的這些年,過得一點都不好!
如果她回來之後過得好,這些都是她想要的,他或許不會如此執著,說到底了,他或許對她有著執念,可首先考慮卻也並不是將她拘在身邊,而是她的意願,所以就算當年她是真的想離開他,如今也不肯回到他身邊了,只要她歡喜,他不會勉強。
可事實不是這樣,她過得不好,肉眼可見的煎熬和痛苦,一直都在身不由己,他捨不得,捨不得她終此一生都被拘在這個於她而言如牢籠一樣的地方,他們兩情相悅,都想要在彼此身邊,既然如此,就絕沒有放手的道理。
既如此,就沒什麼好繼續說的了,姬沉淡聲道:「你退下吧。」
元決也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本身就並不待見姬沉和姬珩,尤其是姬沉,是因為是她的父親,他才來見,如今該說的也都說的差不多了,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
所以便依言起身出去了。
他走後,唐回又被叫來施針了,沒多久姬珩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