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九十章

  第八十五章:

  這一夜,風雪未停。

  鍾硯抱著願哥兒進門時,靜悄悄的無一人說話。

  顧盼斜靠在軟榻上,輕闔著雙眸,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屋內點碳焚了香,她的手邊搭了本書,忽的一聲,從指尖滑落砸在了地上。

  她睡眠淺,一下子就被驚醒了,抬起眼皮,愣愣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還有他懷中的孩子。

  願哥兒剛哭過一頓,眼圈還正紅著,黑色眼珠像發著光,一眨不眨盯著她看。

  顧盼緩緩起身,不知道鍾硯忽然把孩子帶過來是什麼意思。

  她的心下意識緊了緊,面上不露聲色。

  「吃過了嗎?」鍾硯問。

  顧盼的眼睛就沒從願哥兒身上移開過,她搖搖頭,「沒吃。」

  鍾硯將願哥兒從懷中放了下來,「陪孩子一起用個膳吧。」

  顧盼這會兒面對願哥兒反而拘謹,她沒有想到鍾硯會把她的身份告訴願哥兒,才六歲的孩子,真的會相信嗎?

  「好。」

  席間,她和願哥兒吃的都不多,很快便都停了筷子。

  碗筷撤下之後,顧盼看見願哥兒站的遠遠地,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又巴巴望著她捨不得移開,她的心軟成了一片,她對願哥兒招了招手,「你過來。」

  孩子愣了愣,而後小心翼翼的靠近她。

  顧盼將他抱在腿上,孩子大了,她抱著也變得更吃力,她尚且還沒想好要說些什麼,願哥兒便抓著她的衣服,悄無聲息的流眼淚。

  願哥兒哭的很傷心,顧盼從來沒見過他哭的這麼傷心過。

  她輕輕拍了拍願哥兒的背,說:「不哭了。」

  他哭的發抖,想起來那天自己在外祖母家門前,是見過娘親的,他冷冰冰的說要把她的眼睛挖掉,後來在顏家,他又仗著自己是太子,惡劣的將她帶進宮裡。

  願哥兒一直都在母親面前扮演著乖孩子的形象,他不想讓他的母親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乖巧,他害怕被厭惡,被丟棄。

  顧盼捧起他的臉,拿出手帕將他臉頰上的淚痕擦乾淨,「哭什麼呀?」

  願哥兒搖搖頭,趴在她的肩頭,邊打嗝邊說:「高、高興。」

  他的嗓子裡發出來的聲音悶悶的不太好聽,小心翼翼,好像特別怕將這個問題問出來,「您還會離開嗎?」

  顧盼一下子被他的問住了,還會離開嗎?

  她可以肯定,等系統修復好了bug,她不會留下來。

  這裡沒有她的家,也不是她生活的世界。

  她總是要離開的。

  「不會的。」她不能在孩子面前說出對他而言很殘忍的話。

  願哥兒聽了之後好像更高興了,抓著她的衣袖,「嗯嗯嗯好。」

  顧盼將願哥兒哄睡著後,鍾硯將他抱到了隔間的床上,嫻熟的替孩子脫了外衣和鞋子,蓋好棉被,吩咐宮人照看,旋即回了主臥。

  鍾硯聽見顧盼同他說了聲謝謝。

  他道:「你若是想,就把趙恆也接回宮裡來吧。」

  他總是後知後覺,總是在剜心剔骨後才知道失去的痛楚。

  鍾硯學會了妥協,學會了彎腰。

  儘管那個孽種是這個世上他最無法容忍的人,但為了顧盼甘願,為了讓她心甘情願,他不是不能忍。

  顧盼也聽出來了,鍾硯在討好她。

  語氣硬邦邦的,手段也很生硬。

  她聽見自己說:「不用了。」

  小平安成為了顧家人,長大後反倒是不用那麼辛苦。

  鍾硯的唇角悄無聲息抿成了一條直線,喜怒難明,望著顧盼澄明的目光,忽然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夜裡,鍾硯留宿。

  自她回來之後,兩人並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大多數是無話可說。

  顧盼的長髮鬆散在背上鋪開,只著了白色中衣,伸了個懶腰,躺進了床的內側,沒過多久,鼻尖漫入熟悉的松香,鍾硯也上了床。

  頭頂壓來一道沉沉的嗓音,「給你。」

  顧盼望著男人遞過來的簪子,愣了一會兒神,眼前的玉簪精緻華麗,尾部呈九尾狐狀,雕的活靈活現。

  她緩緩坐起來,接過他遞來的玉簪,「給我?」

  鍾硯嗯了嗯,他知道顧盼之前有個很寶貝的玉簪,被他一怒之下摔成了好幾段,她因為這件事難過了很久,連碎玉都不肯丟棄,寶貝似的藏在玉盒裡。

  鍾硯其實並不怎麼會雕這些小玩意,為此指頭還被戳了好些口子,看著觸目驚心。

  顧盼也瞧見他的手指頭,那些口子和他白淨的拇指並不相符,她忽然知道了鍾硯的用意,她無奈的笑笑,「其實你不必如此。」

  他真誠的愛意來的太遲了些,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鍾硯面色稍緊,「窈窈,我在學了。」

  在學怎麼去愛一個人。

  顧盼眼睛不知怎麼的就酸了一下,她笑著說:「可是我已經不需要了。」

  在鍾硯說話之前,她深吸了口氣,難得能和他心平氣和說些話,「那時候我其實每天滿腦子裡都是你。」

  「我在想一個人怎麼能絕情至此。」

  「趙煥章從來不在我面前說你的事情,可我不是你,沒辦法一下子就捨棄乾淨,我忍不住向他打聽你的事。」

  「我聽見他說你在朝堂上平步青雲,春風得意,升的很快,手握重權,人人都要讓你三分薄面。」

  「而我被潑了很多髒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鄙夷不屑,對我說話也從不客氣,我和太子妃的妹妹打過一架,她罵我賤罵我不知羞恥,叫我早點去死。」

  「所以你現在對我再好,都沒有用了。」

  時間不對,就什麼都不對。

  鍾硯捏緊的手隱約在抖,眼睛亦是一片猩紅,漂亮的狐狸眼,緩緩濕潤,心上最軟的一塊地方被鈍器碾壓,她的話猶如有千斤之重,壓在他的胸口,扼住他的呼吸。

  他的嗓子如過利刃,張了張嘴,卻是無聲。

  鍾硯從背後抱緊她,將下巴放在她的肩,在她耳畔說出的聲音不斷的放大,「對不起。」

  「你就......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痛苦中帶著顫抖,不確定的卑微。

  顧盼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在為他掉一滴眼淚,可是她真的很難過,她咬著牙齒,不肯泄露出一星半點的哭聲,幾股淚珠順著睫毛滴落。

  她忽然轉過身,泄恨似的在鍾硯的手腕上惡狠狠的咬了幾口,牙齒刺穿他的肌膚,嘗到了血的味道才肯鬆口。

  儘管顧盼說不用將小平安接回宮裡,第二天早晨,她還是見到了小平安,還有她在顧家的庶妹顧蘿。

  顧盼絲毫不懷疑,鍾硯已經將她的身份告訴了顧家的所有人。

  顧蘿覺得自己和這個姐姐還真是怎麼都割捨不掉,她懷裡的孩子性格模樣都不太像顧盼,長得討喜性子也討喜。

  她走上前,說話和從前沒什麼兩樣,「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沒死。」

  她又說:「想當初我還背著其他人給你燒過紙錢,盼你投個好胎。」

  顧盼道:「有心了。」

  顧蘿天生就不太會說好話,她嫁了個好人家,日子過的還不錯,早就放下往年的是非恩怨,她將孩子還回顧盼的懷中,「你兒子,你自己抱,還怪沉的。」

  小平安被誰抱都是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軟趴趴的靠著她,乖的不行。

  顧蘿看著發愣的她,說:「下午我會把他帶回去的。」

  顧蘿坐下喝了杯茶,潤過嗓子後,道:「說實話,我從前也以為鍾硯壓根就沒把你放在心裡,後來你死了之後,他跟瘋了一樣,誰也不讓提這事,也不准任何人給你燒紙立牌位。」

  「那時候鍾硯杖斃了無數個嚼你舌根的人,我覺得他就是個瘋子,或許過兩年,就要去給你陪葬了。」

  「我看得出來你恨他,但是他現在對你也算痴心,後宮形同虛設,大概知道你被禁錮在宮裡不高興,還讓顧家派人抱著孩子來哄你高興。」

  顧盼聽了後,問:「為什麼讓你來?」

  難道還有人不知道她和顧蘿相看兩厭嗎?!

  顧蘿笑嘻嘻的說:「你母親病了,而你的弟媳婦兒膽子小,顧止行怕她有去無回,這不只有我自告奮勇,來渡劫了。」

  顧盼:「......」

  顧蘿以前覺著她是這世上最疾苦的可憐人,如今有了顧盼作對比,她簡直太快樂了。

  這個姐姐才是霉神附體,當年瞎了眼相中鍾硯企圖飛升。

  如今的確身份尊貴,誰也不敢開罪,但這日子和金絲雀過的沒什麼兩樣,不快活。

  她吃了塊糕點墊肚子,肚子飽了點後,她道:「姐姐,人還是要活在當下,總想過去的事也挺沒勁的,既然躲不掉,不如坦然享受,鍾硯如今對你百依百順,你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

  顧蘿說的都是真心話,為了她好。

  顧盼沉默了稍許,她低頭看了看情緒蔫蔫的小平安,忍不住捏了捏他肉肉的臉頰,隨後抬起臉,興致不高道:「嗯,你說的挺對的。」

  「我試試吧。」四個字,極為敷衍,仿佛和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的敷衍。

  顧蘿將信將疑,沒再繼續說教。

  顧蘿和小平安沒有在宮裡多待,本打算吃過晚膳便出宮,沒成想午後鍾硯突然就來了。

  顧盼習以為常,顧蘿卻是被嚇了一跳,又想到自己以前在侯府住過的那段時間,還曾經勾搭過他,臉上難免掛不住,恨不得立馬就走。

  鍾硯看了看顧盼懷裡的孩子,眸光暗了暗,靜默半晌,伸手道:「我來抱抱。」

  鍾硯很少碰這個孩子,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無論多可愛都不喜歡。

  顧盼本想避開,看鐘硯好像很想抱抱他,又覺得被他抱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將小平安交了出去。

  男人抱孩子的手法已經很純熟,輕托著他的背,也不會讓他覺得不舒服。

  鍾硯臉上神情冷淡不明,眼底也沒什麼情緒,微蹙著眉看著手中的小孩。

  在心裡嘖了聲,這孩子的確長得還不錯。

  五官端正,模樣可愛,是那種一看就討長輩歡喜的長相。

  鍾硯用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臉,小孩的臉頰軟軟糯糯,一戳就陷進去了,看著有些樂子。

  小平安被人戳戳碰碰也沒什麼反應,還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只有餓了的時候,才會眼巴巴的往大人身上看。

  鍾硯抱了沒多久便沒了興趣,他本來就沒多少喜歡孩子,趙恆這個孩子,他就更不會喜歡。

  他將孩子還給了顧盼,一面又說:「已經讓太醫看過了,也不是沒得治。」

  其實這孩子是不是啞巴和他沒多大關係,若不是為了顧盼開心,鍾硯才懶得費心思去治他,當個啞巴也挺好的。

  顧盼點點頭,又對他說了聲謝謝。

  鍾硯笑了起來,光線折射在他玉白的臉上,泛著誘人的光澤,連帶著他的笑容都亮眼了幾分。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來則更漂亮精緻了,像剛成年不久的少年,收斂了周身的戾氣,乾淨澄明。

  顧蘿不想多留,硬著頭皮又待了一個時辰,便再也坐不住,抱著孩子出宮。

  顧盼藏起心中的失落,又恢復成沒心沒肺的樣子。

  鍾硯自然而然牽著她的手,捏著她的手指頭不放,而後望著窗外的雪景,道:「這雪還要下兩天,等雪停了,梅花也要開了。」

  「應該吧。」她心不在焉,小拇指被捏痛了那麼一下才回神。

  鍾硯順勢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攬著她的腰,忍不住想親近她,又揉了揉她粉白的耳垂,邊啞著嗓子在她耳畔道:「那過兩天,帶你出門去堆雪人好不好?」

  顧盼被捏的紅紅的,她往後縮了縮,「那也行吧。」

  鍾硯低垂的眼睫彎了彎,涼薄的唇角輕輕划過她的臉頰,他摟緊了她的腰,邊說:「好想親親你。」

  顧盼的耳邊酥酥麻麻,說不上來什麼感覺。

  她乾脆就閉嘴,默默坐在他懷中,眼神望著窗外的簌簌雪花。

  飛檐紅牆,皚皚白雪。

  顧盼的腦子裡毫無徵兆跳出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系統修復完畢。】

  顧盼恍恍惚惚,都不太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這個破破爛爛的系統竟然也有能修復的一天?

  堪稱世界第九大奇蹟。

  作者有話要說:  五章內就能完結了。

  會有番外!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