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太爺怎麼看顧盼都不會滿意,家世品行沒一樣能拿得出手,聽說她身體也還不太好,常常生病傷寒,長了個腦袋卻從來不拿來用,鬧笑話的事也幹了不止一次。
今天老太爺亦是鼓足勇氣才把她一併叫到跟前來,差點又被她給氣死,萬沒想到她竟然連字都不認得幾個,一臉茫然的拿著字帖,眼睛裡仿佛寫著「我瞎我看不見我不認得我不知道」一排大字。
「唉。」重重嘆了口氣後,老太爺心情複雜的看著孫子,「你若是對她上心其實也算好事,雖說她的確難登大雅之堂,但畢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過你平日也要多管教管教她,不認字這種事說出去太丟人現眼。」
鍾硯輕搓拇指,臉上表情晦暗不明,薄薄的唇輕抿成一條線,嘴角略翹,別有深意,「她確實不太聽話,祖父安心,我自會好好管教她。」
老太爺心知肚明,他這個孫子手段了得深藏不露,並非外表看起來這般純良無害、單純無辜。
他憐惜鍾硯腿腳不好,又加上他被厭棄的身世......而格外溺愛他,任何事都想給他最好的來補償。
可鍾硯懂事又知分寸,乖巧的讓他心疼。
「你心裡有數就好。」老太爺這才把話扯到正題,「我聽說你母親主動給你尋了個差事?」
鍾硯點頭,「是了。」
老太爺哪能不了解博平郡主打的什麼主意,她不可能忽然轉性給鍾硯謀差事,其中必然有詐。
他意有所指,「你萬事小心,謹慎些總是沒錯的,防人之心不可無。」
鍾硯笑了笑,「您不必擔憂我的事,養好身體要緊。」
老太爺也知他的性子,的確不用擔心,但就是忍不住要提醒一番,怕他折進去。
如今就連他都沒看透當今聖上對鍾硯到底是什麼態度,是棄子還是要保他?
「你回去歇著吧,今日也累著了。」
「好,祖父保重身體。」
鍾硯走出去,日落時分的陽光迎面照來,稍顯刺眼,光影斑駁,台階上少女並膝而坐,手裡似乎是隨便拔了根草,搖來晃去,沒個正行。
他走路無聲,走到顧盼身後還沒被發現,高瘦的身軀擋住她身後的光,低眸淺看,面白如玉,耳垂上的吊墜鮮艷惹眼,搖搖晃晃。
顧盼覺得背後發涼,一抬頭看見他嚇了一跳,「說完了?」
鍾硯道:「嗯。」
他回應時眼睛還盯著她的臉看,似乎是想從這張臉上找出痕跡。
顧盼被他晦暗的眼神看的哪兒都不自在,慢吞吞站起來,說:「那我們回去吧。」
她伸手想把剛用草編好的手環送給他,鍾硯卻又以為顧盼要拉拉扯扯對他做什麼,虛晃一步,巧妙的避開,「祖父還在,不妥。」
顧盼無語,強抓著他把手環送給他,「我剛剛編的,送給你。」
鍾硯看著手掌心裡多出來的東西,愣了一愣,隨即恢復常態,「謝謝。」
他說話聲音溫柔,語速又慢,長相柔和精緻,怎麼看都不像是書中最後描寫的大殺四方的黑化男主,現在看上去明明還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
回屋後,鍾硯又咳了起來,聽起來不嚴重,只是臉色不好看罷了。
顧盼說:「我去讓廚房幫你煮一碗冰糖雪梨湯。」
她拔腿往外走,在門邊停下,轉身又問:「你喝的吧?」
鍾硯望著她,「喝的。」末了,又小聲補充一句,「不要太甜,我不愛吃甜的。」
他皺眉的小表情像個挑食發脾氣的小朋友。
顧盼笑嘻嘻的說:「我知道啦。」
直到少女飛揚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鍾硯才慢慢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他攤開手掌,草編的手環已經被捏變形,疏離淺漠的瞳孔淡淡看著手裡的東西,過了好一會兒,他伸手碰了碰手環,稍微拽拉便恢復了原樣。
鍾硯不知想到什麼,輕扯嘴角嘲弄一笑,隨後將草編手環丟到邊上的爐火中,不消幾秒,便被吞噬,燒的乾乾淨淨。
顧盼隨手施捨的慈悲、對他的好,太過廉價,亦不是唯一。
就像今日太子還給她的手帕一樣,只要她有所圖謀,那麼她對每個男人都很好。
鍾硯垂眼,表情冷漠,眼神涼颼颼的,周身的溫度降的冰冷。
片刻後,顧盼端著廚房做好的冰糖雪梨回來,「我特意讓他們少放冰糖,應該沒有很甜,你放心喝吧。」
鍾硯眼皮微動,接過碗嘗了一口,「太膩了。」
顧盼用勺子也嘗了嘗,眨眨眼,「我覺得還行啊。」
鍾硯素來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緒,今天胸腔里一直有股邪火沒發泄,他不太高興的說:「我不想喝,你喜歡都給你了。」
顧盼覺得他這陰晴不定的性子還真的像小朋友,脾氣說來就來,她沒好氣道:「我又不咳嗽了。」
說完這話,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說:「嘴張開,我餵你。」
鍾硯不為所動,別開臉似乎懶得看她。
顧盼二話不說,直接上手掰著他的下巴,勺子抵在他唇邊,「張嘴。」
鍾硯眼神幽暗,手指僵硬,不敢相信顧盼膽子居然這麼大,做這種事。
他皺著眉,緩緩張開嘴咽了下去。
顧盼餵完一碗還不忘用手帕幫他擦擦嘴,自以為小聲他聽不見,「小病嬌,真矯情。」
鍾硯都給氣笑了,他一笑撕扯著胸腔,還是有點疼。
洗漱沐浴後,鍾硯看著正坐在銅鏡前絞發的她問:「你不識字?」
顧盼手上動作頓了頓,「不認得,怎麼了?」
她也不是文盲,但是今天老太爺那字帖用的可他媽是篆體!!!這誰能認得出來?!反正她不認得。
鍾硯心情好了那麼一點,「別人知道了會被笑話的。」
顧盼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不讓她們知道不就完了嗎?」
鍾硯似乎覺得她的想法太過天真,都懶得回答,而是問:「你父親沒有找先生教你認字讀書嗎?」
顧盼的父親是四品官員,職位算不得低,不至於連個教女兒的先生都找不到。
她說:「沒有,只有嫡姐才能跟著哥哥們一起去上學。」
原主沒上過學,也沒人教她認字,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待遇好不到哪去,若不是性格潑辣,能不能安然活到現在都是未知數。
嘖了聲,他想,原來顧盼也是個小可憐呢。
鍾硯心下一動,抬眸看了看她,「明日起,我教你認字吧。」
顧盼:不,我不想。
那可是小篆體!
小篆!
篆!
體!
鍾硯觀察入微,從顧盼為難猶疑的表情就看出她在想什麼,男人輕輕摩挲著手指,嗓音低啞,「你不願意?」
他輕呵了聲,一改平日百依百順的乖巧假相,擲地有聲,強硬霸道:「不願意也得學。」
鍾硯果然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等她起床,吃過早飯後將她抓到了自己的書房。
案桌上已經擺好紙筆墨硯,顧盼拿著毛筆無所適從,小腿有點抖,男人站在她身後,這個姿勢看起來就像他從背後抱著她,像強勢蠻橫入侵的野獸。
「手不要抖。」
顧盼覺得有必要要為自己辯解一下,「我控制不住啊......」
鍾硯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划教她,「認真一點。」
鍾硯寫的一手好字,筆鋒走勢犀利,字體端正大氣。
顧盼盯著他寫的字,自作多情發問:「這個字是不是我的姓氏啊?顧?對嗎?」
鍾硯沉默幾秒,扯著笑說:「對,真聰明。」
他撂下筆,姿態慵懶散漫,說:「那你今天就專門練這個字吧。」
「學會了就不用繼續寫。」
顧盼沒意見:「好啊。」
她並不知道自己被鍾硯給騙了,這個字不念「顧」而是念「鍾」。
她沾沾自喜,卻不知被騙了個徹底。
顧盼練了十幾遍,勉強能寫端正,神韻不及鍾硯的十分之一,但勝在能認得出來。
她挑了張寫的最好的對鍾硯顯擺,「你看!怎麼樣?」
鍾硯輕笑,吐字道:「有點丑。」
顧盼斂笑凝神,一下子就正經起來,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跡,「是嗎?我覺得還行吧。」
她自我洗腦般一遍遍重複,「不醜的吧,還行的,真的不醜。」
少女邊說邊不高興的咬著唇,嬌俏靚麗,楚楚動人。
鍾硯淡漠的視線不由自主多看了她兩眼,內心滾燙,難以自持。
小可憐的嘴巴都讓她自己給咬腫了,她依然很漂亮。
顧盼沒發覺男人放肆灼燒的目光,放下手裡的宣紙,仰臉問他:「對了,你知不知道我嫡姐的未婚夫是哪一位?」
原著中女主只訂婚並沒來得及成親。
鍾硯眼中的情/欲漸漸消散,曖昧朦朧的氛圍也被打的乾乾淨淨,男人輕抿嘴角,面露不悅。
鍾硯發現自己真的很討厭聽見顧盼口中提起其他男人。
真他媽的是煞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