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小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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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春山在西井巷附近住戶嘴裡有許多代稱。

  以前還小的時候是薄家那小潑皮,那潑皮戶,薄家那小崽子,長大後許多人不敢用含貶義的代稱,多是薄家那小子,薄家那誰。

  小子一般都是長輩們、年紀大些人的稱呼,會含糊稱呼薄春山的多是年輕人或者得罪過薄春山的人。

  這種含糊不屑中又隱隱帶著一種懼怕,懼怕占多。

  所以見女兒稱呼『薄家那誰』時的猶豫臉色,孫氏當即就笑了。

  「怎麼現在知道怕了,你小時候可不怕他,你不但不怕,還非要跟人玩,我不讓你跟他玩你還鬧。」

  顧玉汝有些窘,「我小時候這麼不聽話嗎?」

  「倒也不是不聽話,就是很犟,別人不讓你幹什麼,你非要幹什麼。我記得那時候你淑珍姐經常來找我告狀,說你跟薄家那孩子玩,我回來教訓你,你也不聽,下回被抓住了也不怕,只說不記得我跟你說這話了。

  「你爹總說你記性不好,讓我多燉魚湯給你補補腦,讓我說你那會兒就是個小人精,心情有數著呢,就是不想聽大人的話,才會推說不記得了。」

  淑珍是胖嬸家的小女兒,比顧玉汝大一歲,去年已經出嫁了。

  「有嗎?我小時候有這樣?」反正顧玉汝真窘了,沒想到娘竟然會覺得她小時候是個小人精。

  小人精倒不是什麼貶義詞,只是她從小到大都被人稱讚懂事、聽話、大方、得體、知書達理,跟小人精這種一聽就賊頭賊腦的完全不搭。

  「那娘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跟薄家那孩子玩的?是在不吃糖了以後?」

  孫氏嗔道:「這我怎麼記得,都過去多少年了,你今天怎麼想起來問這些?」

  「我這不也是大娘給我糖,讓我想起幼年的一些事有些好奇了。」

  孫氏倒也沒多想,回憶了一會兒道:「具體什麼時候都過去了那麼多年我也不記得了,就記得那時候我也管不住你,每次不讓你跟他玩,你總是過會兒就忘,直到那次顏鐵匠的老娘鬧到薄家去,當時鬧得很兇,我狠著心把你拘了大半個月不讓你出家門,後來就沒見著你跟薄家那孩子玩了。」

  其實像孫氏這種大人怎可能時時盯著孩子不讓她跟誰玩,多是有人告狀了才知道,才會叮囑自家孩子幾句。

  也不怪別的小孩會告狀,那會兒薄家名聲不好,西井巷的人都不讓自家孩子和薄家那孩子玩。

  一群小孩子,懂的什麼,自然是我不跟他玩,你也不能跟他玩,我們大家都不跟他玩,誰跟他玩,誰就不是我們一國的,自然要告訴大人去。

  所以不是淑珍姐愛告狀,而是當時的小孩都是這樣的。

  至於顏鐵匠老娘鬧到薄家去,這件事顧玉汝有聽說過,只是知道的不多。

  薄春山的娘邱氏在西井巷的名聲並不好,不光因為她是妓/女出身,也是因為薄春山的爹死後,她和一些男人有些不清不楚。只因這些男人多是未婚,或者乾脆就是西井巷的人不認識的,所以旁人只是議論,倒不至於鬧出什麼事。

  唯一的那次,就是顏鐵匠的娘鬧到薄家,說邱氏勾引自己還未婚的兒子,禍害了她兒子,大罵邱氏不要臉,罵了很多難聽的話。

  反正那一次鬧得很大,鬧完後邱氏的名聲再次臭大街,而『小山哥哥』似乎也是那時候銷聲匿跡,不再出現在巷中小孩堆里了。

  難道說她幼時突然不愛吃糖了,跟這些事有關?

  年幼那會兒她肯定懂不了太多的道理,只知道家裡大人不讓她跟小山哥哥玩,都不讓她跟小山哥哥玩,還把她拘在家裡,所以她生氣了,很生氣,她覺得吃糖很重要,就用吃糖來威脅家裡人?

  沒想到後來就真不吃糖了?

  她小時候有那麼犟嗎?

  顧玉汝一點記憶都沒有,而且她覺得這種想法很顛覆。🐝ൠ  😝🌷

  她長大後人人誇讚大氣得體、性格溫柔,怎可能幼時脾氣那麼虎,所以兩者應該沒有什麼關聯吧?

  ……

  「這糖既然是你大娘給你的,你就留著吃吧。」到處收拾了一番,輪到處置那糖的時候,孫氏道。

  「給於成吃。」

  頓了頓,顧玉汝又道,「我自己留一半,放著慢慢吃。」

  「好。」孫氏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上午還是大日頭,下午突然下起雨來,一直到傍晚才轉為綿綿細雨。

  素色染墨的油紙傘,傘下是一道挺拔的青色身影。

  宋氏迎了上來,接過齊永寧手中的傘,又招了丫頭把傘遞過去,並從榮婆子手裡接過干帕子。

  「我本說讓柱子趕了車去接你,沒成想你自己回來了。」

  齊永寧接過帕子,擦了擦長衫上飄濺的雨珠。

  「不過一段路,我自己就回來了。」

  柱子是齊家的車夫,也兼顧做打雜的僕人。齊家人口簡單,攏共不過五口人,宋氏與丈夫齊彥誕下兩子一女,齊永寧是長子,次子齊永安今年六歲,還有一女喚柔兒,今年十三。

  齊家兩進半的院子,除了門房周大,便是車夫柱子,還有兩個小丫頭一個奶娘及一個做飯的婆子,總共五、六個下人侍候這五口人。

  宋氏身邊還有一老媽子人稱榮婆子,是宋氏的奶媽兼陪嫁,榮婆子本有一子,無奈幼年夭折,又因在宋家做奶媽子疏忽了丈夫,兒子夭折後那男人便生了異心,休了榮婆子再娶,之後榮婆子便一直跟在宋氏身邊,及至宋氏出嫁又跟著陪嫁到了齊家。

  如今榮婆子也上了歲數,除了侍候宋氏便不再干其他活兒,只管著齊家這幾個下人。

  像齊家這種家境,在定波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算不上什麼大戶,但也算是殷實人家。尤其齊家底蘊不一般,算是明州齊家的一脈分枝。

  榮婆子沏了熱茶來,齊永寧接過啜了幾口,身上的濕氣盡散。

  母子二人說了幾句話,期間宋氏吩咐下人去做晚飯,齊永寧這才問道:「娘,爹回來了嗎?」

  「你爹在書房。」

  聞言,齊永寧面色不顯,眼中卻閃過一抹喜色。

  「我去跟爹說說話。」說著,人便匆匆走出正房。

  宋氏又哪能不明白兒子這是急著去做甚,不禁蹙眉頭嘆了口氣。

  榮婆子在一旁瞧了,見四周也沒其他人,遂低聲道:「太太也不用多想,到底這門親事是老爺早就定下的,少爺即是也中意,您又何必從中做那不落好的壞人。」

  宋氏容長臉,皮膚白皙細膩,只眉間有兩道淺淺的皺紋,顯示她平時大概也是個多思多想的性格。她穿一身花青色對襟的衫子,戴著一套銀頭面,雖不富貴,但勝在素淨雅致。

  她揉了揉眉心,嘆著氣道:「你當我不懂這理兒?這不是淑月纏得緊,春娥那孩子又是個死心眼。」

  宋氏口中的淑月不是旁人,正是宋氏的親妹妹宋淑月,兩人一母同胞,宋氏雖不是定波縣本地人,但宋家在明州府大小也是個富戶。

  姐妹二人為正房太太所生,無奈親娘死的早,又沒有個兄弟,及至到了年紀出嫁,宋氏嫁到了詩書傳家的齊家,宋淑月則嫁給了同縣的董家。

  這董家論家傳學問論底蘊都比不上齊家,卻是定波縣有名的大財主,家中不光良田千傾,還有不少鋪子酒樓,在定波縣也頗有勢力。

  這不,那董家太太宋淑月生有一女,名為董春娥,待字閨中,生得如花似玉。按理說這般年歲的女子應該早就出嫁了,即使不出嫁也該定了親事,可這董春娥卻一直沒有動靜。

  無他,這女子心悅上了表哥齊永寧。

  即使明知道齊永寧的婚配齊家早有打算,但架不住女兒心性,宋淑月又是個疼女兒的,也知道以外甥的人才,以後定非池中之物,自是想湊成這門婚事,女兒既得了如意郎君,以後嫁出去也不用擔心被夫家苛待。

  想法雖好,就卡在這個齊顧兩家早有默契之上。

  宋淑月沒少在親姐姐這敲邊鼓,宋氏聽了妹妹的,也沒少從中使力,無奈齊彥是個品行端正的君子,也是個認死理的,他既與顧秀才是好友,此事也是兩家早就說定的,自然不可能從中變卦。

  宋氏也試探過兒子,可惜齊永寧對董春娥只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意,所以這事就一直沒成。

  前日顧秀才約了齊彥今天見面,似乎就為了商議這婚嫁之事,宋氏心中焦慮,卻無計可施,齊永寧回來後急著去見齊彥,其實也就是為了這事,宋氏心裡清楚,榮婆子也清楚,這才有二人的一番對話。

  「這事我是管不了了,老爺已與那顧家說定了,就看什麼時候去下聘。明日你親自去董家一趟,將這事與淑月說了,就說……就說讓春娥那孩子死心吧,以後我再給她尋個好的。」

  次日,榮婆子便在宋氏的指使下坐車去了董家。

  這董家位於縣東,宅子占地頗大,齊家自是不能相比。宅中僕人丫鬟眾多,榮婆子從後門進的,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正院。

  今日也是湊巧,榮婆子剛進了正院,就見院子裡跪著兩個人。

  都是女子,一個做婦人打扮,但年歲不大,好像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生得倒是嬌滴滴的,似乎跪久了,小臉煞白,面露痛苦之色。

  還有個做丫鬟打扮,縮著脖子跪在後面。

  這榮婆子不光是宋氏的奶娘,也奶過宋淑月,又是大姨奶奶家的人,宋淑月身邊的下人也都認識。引路的翠兒見榮婆子往那邊看了兩眼,便壓低了聲音道:「這是老爺剛納的小婦,仗著年紀小最近又得寵得罪了太太,太太讓她跪著醒醒神,也好知道這府里誰才是大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