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的終極目標,是『以人代天』。
所謂的以人代天,就是『人』這一事物,取代一切,成為『絕對本體』。
那麼,什麼是絕對本體呢?
它是指,一切實在的最終本性。
天地萬物產生、存在、發展變化根本原因。
一個紅色的物體,之所以是『紅色』的,是因為我們將它理解成了紅色,對於沒有紅色視覺的生物來說,它就不是紅色的。
那麼,它到底是什麼顏色呢?
亦或者,它到底是什麼東西?這個物體背後是什麼?紅色的背後是什麼?
從這個角度來說,魔道就是阻礙,仔細想想看,只要我思,不論在思什麼,「我」已固然先在,所以,我們無法跨越『我』的限制,去探究真正的『本體』。
你能拿出所有證明,都不可避免地經過了『我』的感受,真正的本體似乎不存在,起碼也無法被感知。
這個『我』,是所有修行者都必然會感知到的存在。
但如果接受,沉淪,就是『入魔』,你不再追求那背後的事物,只是追求自我的詮釋,自然就進入了魔道。
所以,這個阻礙,就被稱為『魔障』,魔道也因此而寄生在所有道途之上,汲取著他們為養料而存在。
但……魔障之後的那個『本體』,應該是存在的吧?
起碼,人道和巫道認為存在。
人巫兩邊,都認為天地萬物有一個最終的根本,這個超越一切了,成為了一切,詮釋了一切的最終本體,是他們認為的『道之終極』。
這個本體,被巫道稱之為『自然』。
而人道,想要取代這一事物,不再由『自然』作為一切的本體,而是由『人』作為一切的本體。
這一計劃,就被稱為『以人代天』。
李啟沉默的聽著,張宗的介紹。
「顯世派的目標,就是『以人代天』,不過,不是作為最終目標,而是一個跳板,當『人』完成了以人代天之後,那麼他們再脫離人道,即可直接實現『脫離一切本體』而單獨存在,這樣就直接完成了『逍遙』的目標了。」
張宗又給李啟續了一杯,說道:「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麼樣?」
「真是……無稽之談。」李啟搖頭:「如果人道真的成為了絕對本體,那麼道門還有機會脫離嗎?那不是完全受制於人了嗎?」
「再說了,就算人道願意放手,可是……如果在『自然』掌控的情況下他們無法脫離,『人』掌握的情況下,就能夠脫離了嗎?如果脫離了,他們又該往哪兒去呢?」
張宗則解釋道:「就人道的情況來看,食言倒是不用怕,就算是最次的情況下,就連人道自己都無法讓他們脫離,也會幹脆的放棄對他們的管轄,給他們『事實上的逍遙』,絕不會幹涉半分,人道說話的信譽還是有的。」
他一邊繼續用漂亮華麗的手法沏茶,水飛如瀑,卻沒有一滴撒出來,絢爛之極,還有小型彩虹在其中紛飛。
但這種手法沒有干擾到他正常說話,張宗說道:「只不過,我們也覺得,哪怕只是『名義上受制於人』,也不算是真正的逍遙,所以隱世派沒有加入其中,但最近的事情已經牽扯太多,具體牽扯了什麼我不方便說,但可以告訴你的是,因為這些牽扯,所以最後我來了。」
「啊,我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所以顯世派是覺得跟著人道有機會實現逍遙……也不是不能理解吧,那理道呢?你知道理道的情況嗎?」李啟又問。
「理道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你知道理道的理念嗎?」張宗開始講解。
李啟點了點頭。
理道的理念,他當然是知道的,曾經他和理道的修行者有過一段時間的結交,還和對方組成過學社,他還記得對方的名字,叫王惇。
理道不去追求解釋『為什麼』,而是單純的基於對觀測和實驗的經驗證據,然後對自然現象進行描述,預測,理解,以及應用。
理道認為,『為什麼』是沒有結束的。
不斷的追問為什麼,追問到最後,哪怕真的找到了那條終極大道,終極大道足以解釋所有一切為什麼,那麼還是會有一個最後的為什麼絕對無法解決,懸在頭頂。
那就是:『為什麼會有終極大道?』
『為什麼』這三個字是必然無法解決的。
這也是理道所說的,不必去探究那個所謂的『道』。
探究這一切的本質,最後得到的,只有虛無。
所以,只需要探究,然後應用就好了,別去想那有的沒的,浪費時間而已。
「你知道就好辦。」張宗也跟著點頭,然後開始收拾水,茶已經喝的差不多了。
他一邊收拾,卻見茶碗茶水自動飛起,然後一邊說道:「理道的理由和道門是一樣的,如果追尋不到『終極答案』,那麼,造一個不就好了嗎?」
這個回答讓李啟愕然。
但是好像……又無法反駁。
的確啊。
如果終極大道是無法認知,無法言明,甚至是無法解決的,那麼……閉環不就行了嗎?
只要輔助人道成為『終極大道』,那麼『為什麼會有終極大道』這個問題就有了答案。
答案是:「理道造的」。
終極大道可以詮釋一切問題,但無法詮釋自身。
於是理道來詮釋終極大道,再讓終極大道詮釋其他一切。
就好像是彭羅斯階梯一樣,一個向上爬,同時也是在下樓的樓梯。
又比如,那張自我循環的手與筆。
從畫面探出來的兩隻手,彼此拿著筆,要畫出另一個自己。
左邊的手畫出了右邊的手,而右邊的手同時也畫出了左邊的手。
這幅圖在直覺上是不可能的。
因為左手如果不畫出右手,右手就不能畫出左手。
同理,右手不畫出左手,左手也無法畫出右手。
但如果他們成功了,那麼兩隻手就都同時存在了,人道成為了終極答案創造了理道,而理道也創造了人道這一終極答案,雙方互為原因,同時存在。
如此一來,就解決了理道最大的問題,這甚至可能成為一品契機。
這樣的話,理道接近一半的有生力量選擇支持人道,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可以說是容易理解他們的選擇。
「那……武道呢?」李啟又問。
張宗收拾完了茶具,然後揣著手說道:「武道內部也有幾個派別,像是你之前了解過的『止戈為武』,講究的是利用武力來保護什麼,你之前有過一個四品護法的武者吧?她就是那樣的。」
「還有就是『武為征伐』一派的,那麼,對這一派來說,難道還有比『天』更有誘惑力的目標嗎?」
李啟點頭,這下就沒有疑惑了。
對這些想要征伐萬物的武者來說,伐天,恐怕是極有誘惑力的,跟著人道干,就是在對一切萬物最終的本質發起挑戰。
跟著巫道或者佛門干,是絕對找不到這種宏大目標的,巫道甚至會阻止這些武者,會成為他們征伐的敵人。
那麼,跟著人道,一路征伐,何其暢快!
眾生皆言天意高,那便看看,我拳是否更比天意更高?
「那我差不多明白了。」李啟嘆了口氣:「唉,難辦。」
張宗大笑,似乎看見李啟滿臉苦惱是一件快事似的,不過笑夠之後,他還是轉移了話題:「好了,說點別的讓人放輕鬆的話題吧,比如說……你好不好奇我經歷的那十九個宇宙是什麼樣子的?」
「你能說?」李啟訝異,這恐怕涉及跟腳吧?
「你能聽,我就能說。」張宗如此答道。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你知道我最喜歡聽這些。」李啟立刻做出了『請』的手勢。
於是,話題再轉,又回到了閒聊之中。
張宗的話題確實很有趣,他講述了自己遇到的,不同樣式的宇宙。
比如,第四次重開的那個宇宙。
那裡的強作用力要比此刻宇宙要弱很多。
在這種情況下,大量的質子都相互遠離,很難接近融合,所以要形成一顆恆星的話,需要聚集極大規模的原子才行。
在這樣一個宇宙中,宇宙空間顯得極為空蕩,只會包含數量很少但是體積龐大的恆星。
當強作用力足夠弱的時候,就足以形成這樣一個宇宙——
這個宇宙里,只有一顆恆星,而這顆恆星就包涵了宇宙所有的物質。
這將是一顆高度濃縮的恆星,但是物質之間幾乎沒有相互作用力,而且它所釋放出的輻射量,或許還沒有一顆普通的太陽輻射強。
這是一鍋穩定的物質濃湯,是一顆半徑六十萬光年的恆星。
因為這顆恆星是宇宙中所有物質的集合,所以,這個宇宙的大小也只有半徑六十萬光年。
時空畢竟還是需要基本單位來定義的,不管空間有多大,但如果是絕對的空曠,那就沒有意義。
這個宇宙的情況,讓李啟思路大開。
因為他知道,物質之間的強作用力,都是通過介子來發揮作用,力場的強度在於介子的數目,而這介子的數目,對三品來說,是可調的。
一旦介子的數目減少了,或者增加了,那麼那個地點就成了一種『異常區域,是可以用在三品的對戰里的,這就像造出了一個平行宇宙一樣。
類似的對話不斷進行,不同的宇宙,不同的存在形式。
張宗不斷敘說著自己的奇遇,許多的豐富經歷和已經抵達了三品,擁有了更清醒的頭腦使張宗和李啟的理性和感性都能夠更好的理解宇宙本身。
從不斷重開的宇宙之中,他們現在看宇宙,似乎越來越沒有那麼不可思議了。
誠然,宇宙當然是超越三品的,三品是作為宇宙的基本構成素材而存在的,所以對於三品來說,宇宙本身依然充滿了不可思議。
張宗和李啟,絲毫都不懷疑宇宙是『自足』的。
它是一個沒有邏輯根據,不存在創造者的體系,哪怕一品們不斷回溯,不斷重開宇宙,也只能回到『最初』,也就是宇宙創造的那一刻,而無法來到更久遠的過去。
因為,沒有更久遠的過去了,宇宙誕生之前,時空本身就不存在,你自然不可能抵達不存在的地方。
對一品們來說,他們的起點,就是宇宙誕生的那一瞬,在這一瞬進行干涉,就能夠干涉宇宙所有的性質,但他們也無法超越宇宙本身。
畢竟……宇宙並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可觀測宇宙』,而是一切的開始。
宇宙的意思就是,所有的時間,和所有的空間,是一切,是包含了一切事物的函數,是記載了所有書籍的書籍。
哪怕是以凡人們料想的所謂『多元宇宙』也遠遠不能及這個『真實宇宙』的廣袤。
畢竟,凡人們猜測的多元宇宙,搞不好數量級都比不上如今無限暴漲出來的可觀測宇宙。
真實宇宙本身,是『真·無限』。
宇宙每時每刻的背後都是無限的存在在起作用。
李啟和張宗在討論之中,不斷努力窺視每個微不足道的宇宙事件,試圖發現其背後無限存在的本質特點,這個無窮的存在並沒有一個真實的名字,我們姑且稱之為『道』。
但是,他們雖然可以窺視,卻一無所獲。
雖然在所有事件以及每個事件中,都能察覺到『道』的一星半點兒,可若是繼續追溯,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找不到盡頭,就好像盡頭也是『無限』一般。
毫無疑問,張宗和李啟已經三品了,但當他們開始直面宇宙的時候,也會發現,自己面對著令人恐懼的存在,但是正因為它的無限,所以他們無法給它強加上任何特徵。
宇宙包含一切,甚至包含宇宙自己。
所以,宇宙是無窮的,不只是實數無窮,更是高階的不可數無窮,連續統的無窮,是無限和無限的集合。
而討論宇宙重開的事情,就像是在通過一塊石頭來鑽研全宇宙所有岩質行星的性質一樣。
儘管如此,李啟和張宗還是樂此不疲。
這就是逐道的樂趣啊。
這場討論持續了十二年。
然後,兩人及時收手。
時間差不多了,該去找相柳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