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眼前名叫『拉奇』的流形族摸到自己手的時候，李啟就已經明白他想做什麼了。

  通過對自己手的形狀，表面紋路的感知，他們就可以讀取到『信息』，當然，這樣的信息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李啟的手本來就沒有傳達什麼消息。

  和流形族依靠摺疊表面來對話不一樣，李啟作為一個人族，他的三維結構其實是沒什麼用處的。

  不過也不能這麼說，李啟的三維拓撲結構，也就是他的『外表』，也能傳達一些信息，包括『表情』『臉色』『身體姿勢』以及『外貌』，這些其實都是三維拓撲結構所表達的信息。

  本質上來說，人的三維拓撲和甜甜圈是等價的。

  因為人的外形，是可以摺疊成甜甜圈的模樣的，人體主要有上下兩個孔連通，這在拓撲上與甜甜圈是同胚的，如果把你沿著嘴巴的消化道的通道從里往外將自己給『展開』，就會發現，人體就是一個甜甜圈。

  但是，通過摺疊甜甜圈的外表，也就是分化出手指啊，臉龐啊，肌肉線條啊什麼的。

  正如此前所說，『摺疊』是可以傳達信息的。

  當人體這個甜甜圈，所摺疊出來的形狀具備了特定的結構的時候，看起來就會覺得『帥』或者『美』，但如果摺疊的不行，那就是『醜陋』甚至是『可怖』。

  這就是拓撲結構的摺疊所傳遞的信息。

  甚至可以說，三維結構下的一切美學，都只是不同的拓撲結構而已，可想而知這種摺疊能傳達多少信息。

  但人體畢竟只是一個三維拓撲，能傳達的信息和速率都有限，差不多也只能局限於此了，『肢體語言』『模型』和『美醜』，也就是這種傳遞的最高方式了。

  可流形族不一樣。

  流形族……其本質是一個超多維度集合的高維流形，他們摺疊起來，甚至可以直接『講』出道之真意來。

  這個種族僅僅依靠觸碰就能做到傳達記憶，乃至於感知共享，所以，當他觸碰到李啟的皮膚的時候，就已經將李啟手臂上的拓撲結構完全納入自己的思維之中。

  這其實很可怕的。

  李啟的身體不是凡人，他的身軀本質是『天神』和『地祇』的構造，哪怕只是他的血液或者頭髮都蘊藏著大量的道韻，拓撲結構自然也是如此。

  和他的『本質』比起來，這些信息顯得無足輕重，只不過是李啟邊角料而已。

  但對於一個八品來說，這些信息足以讓他自爆。

  三品的指紋都足以讓五品震驚，是五品難得一求的珍寶，更別說整隻手的拓撲結構了。

  這些信息被一個八品吃了下去。

  幾乎是瞬間，拉奇的身體就膨脹了起來。

  他暫時失去了所有摺疊的能力，身軀像是被吹大的氣球一樣，變成了一個高維球體。

  一個球體表示球的拓撲空間是所有點的集合，這也就是所有拓撲的『可能性』。

  身為高維流形的流形族，展現出這個姿態，說明其已經暫時喪失了摺疊的能力。

  拉奇變成了一個『超曲面』，他所有邊緣的點都粘到一起了。

  但是，他堅持了下來。

  拉奇沒有毀滅，而是依靠流形族超強的信息處理能力，將李啟的手掌所表達的信息，完全接納！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失去了意識的拉奇終於恢復了神智。

  就在他恢復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再度感受到了信息。

  之前抱住的三維物體已經展開。

  李啟的手，也變化成了流形族的樣式。

  在拉奇的眼中，他突然就在黑暗中和一個同類相遇了，並且能夠進行感知和交流。

  那……剛剛自己感受到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之前抱住的東西，明明不會說自己的語言才對？

  可是，那聲音說道：「這是我的『手』，我不是通過那個說話的，不過，其實我也可以這麼做。」

  這麼想著，拉奇感受到了同類在自己身上摺疊。

  對人族來說，這就類似於『看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

  拉奇驚訝的同時，心中也充滿了警惕，他摺疊著，傳遞著消息：「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拉奇自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同類……起碼是幻覺的存在，應該是可以交流的吧？

  不過，實際上這只是李啟的一隻手而已。

  這讓李啟有一種莫名的感同身受。

  在很小的時候，那些大能者以法身出現在李啟的面前，其實也是這種感覺吧。

  自己自以為是和對方面對面，但實際上對面只是大能者的一個側面而已。

  李啟也用法身和凡人們說過話，可那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這個叫拉奇的流形族，完全理解了李啟的手上所散發出來的信息。

  儘管他無法解碼，看起來是亂碼，但他毫無疑問的承載了李啟一隻手的全部道韻。

  真是令人驚訝，是流形族的天賦太強了，還是他本人就那麼利害？

  或許是二者皆有吧。

  這兩者結合起來，讓李啟有了和對方正式對話的興趣。

  本來他只是想觀測流形族的基本活動的，畢竟這個種族確實很奇妙，假以時日或許能夠成為高品種族，類似於中微鳥們那樣的。

  但現在，他對『拉奇』這個個體，產生了一些興趣。

  於是，他回答道：「我是，這片暗影本身。」

  「暗影會有『人形』嗎？」拉奇立刻問道。

  為什麼暗影會長得和『人』一樣？甚至還會說人話，和流形族幾乎一模一樣，完全分不出區別來。

  「我想的話，就會有。」李啟如此回答道。

  「原來如此，你是偽裝成了這幅樣子吧？那麼，這片暗影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又為什麼要來找我？」拉奇馬上問道。

  李啟能感受到，現在被自己抓在手掌心的這個不斷蠕動的高維流形體很害怕，但是他依然鼓起勇氣，裝作無事的和李啟進行交流。

  「？你好像說錯了，我沒有來找你，是你來找的我。」李啟回答道。

  拉奇一想，好像還真是。

  是他主動投入了暗影，從頭到尾暗影其實沒有任何對外交流的欲望的。

  「抱歉，那是我說錯了，所以，你為什麼要回應我呢？」拉奇再問。

  他此刻充滿了好奇心，拉奇非常想要和眼前的存在交流。

  暗影是什麼？眼前的存在又是什麼？為什麼這裡是低能級真空，這個聲音又是怎麼在低能級真空里存在的？

  「你發起了問題，所以我就回應了你。」李啟說道：「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要怎麼才能讀懂之前感受到的一切？」拉奇直言不諱，既然發現了眼前的存在沒有敵意，似乎也有回答問題的意願，那麼就直接上吧，多問一句是一句。

  「用這個方式就能全部解讀，但或許需要你一生的時間。」李啟對拉奇發送了一個解碼方式，能幫他解讀那些結構帶來的信息。

  或者用『參悟』更合適一點。

  「我解讀完了之後，可以解答現有我的疑惑嗎？」拉奇馬上再度發問。

  「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你的疑惑是什麼。」李啟回答。

  然後，李啟馬上又說：「不過……你自己就知道自己的疑惑是什麼了嗎？」

  這話把拉奇問住了。

  「我明白了，那麼，我先回去解讀你的消息，那之後，我會再來的。」拉奇如此說道。

  已經收穫夠多了，那些信息，甚至足以讓拉奇的思維器官宕機，他心裡知道，再怎麼樣他也拿不走更多了，再多東西他甚至記不住了。

  「如果你能在有生之年回來的話。」李啟如此說道。

  拉奇表示了敬意和歡欣，隨後退出了暗影。

  他知道，自己想要破解暗影，有辦法了。

  至於有生之年能否解讀完？

  無所謂，他有自信。

  拉奇在暗影外邊兒開始了自己的解讀，進入了『閉死關』狀態，把自己蜷縮成一個點，然後在其中不斷解讀。

  那之後，李啟繼續觀察著流形族的社會發展，觀察著他的生理動態。

  他知道，這一切不會持續太久，因為流形族生活的地方，實際上只不過是烏兔姐妹展現出來的『辰極金丹法』所延伸出來的特殊時空。

  一旦烏兔姐妹完成悟道，選擇結束，這一切都會跌落，流形族認為的『宇宙』將會瞬間崩塌，所有的一切都會陷入『低能級真空』之中。

  他們會滅族。

  因此，此時此刻，就是僅有的窗口期。

  但他也沒忘了繼續觀察拉奇。

  這個流形族還是給他留下了一些印象，他有些好奇，在解讀了那些道韻之後，拉奇會怎麼樣。

  那之後，過去了大概『六百代』的時間。

  流形族的生死壽命比較奇怪，無法用『年』來計算，因為時間是相對的，他們身體的每一部分的時間流速都不太一樣，因為維度也不一樣，他們的生死只和『極限』有關。

  但也不會太長，普通的流形族，極限會不知不覺就到來。

  不過就拉奇的情況而言，按照李啟的體感時間，大概是四十五年左右。

  對流形族而言，這已經很長壽了。

  而這六百代的計算也很簡單，拉奇確實是找人生了個崽。

  流形族的生育比較奇怪，他們並非兩性生殖，他們也根本沒有性別這個概念，所有流形族的基本構造都一樣。

  而是把能找到的所有流形族聚合在一處高能區域，然後大家合成一體，之後所有流形族一起進行特定頻率的摺疊，或者可以叫『共振』。

  那之後，隨著這樣的震動，新的流形族就會在旁邊的高能區域內誕生。

  他們沒有成長期，出生就是成年，這之後，新人會融入到『共振』之中，流形族天生的超強信息傳輸能力會將所有的知識全部傳遞給新人。

  只消一次，新的流形族就會變成一個完全的成年人，然後開始自己的故事，不需要撫養，也沒有家庭可言。

  自從那次之後，拉奇所生下的那個孩子已經過去了六百代。

  但拉奇依然在閉死關。

  他在參悟從一位神秘存在那裡得到的信息，他想要完全領悟，因為這些東西，讓他感受到了比『在歷史中刻下自己的姓名』還要重要的事物。

  他無法形容那個事物是什麼，但僅僅只是了解了那一切的側影，就好像入了迷一樣。

  拉奇只參與了一次繁衍，那之後所有除了『生存必須』以外的事情，他都放棄了。

  他全心全意的沉迷在那些信息之中，儘管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

  這些信息，是如此的瑰麗。

  似乎是在描述『真理』，似乎是在闡述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儘管是那麼的離奇，那些東西都是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的，但意外的就是讓人覺得無比真實。

  這個世界，是由高能區域和低能區域組成的，不斷旋轉的世界。

  能量是唯一的主旋律，物質並不存在於此處，或者說……通常意義上的『宏觀物質』並不存在於這裡。

  高能區域和低能區域的互相侵蝕和轉化，不同維度的切換，會讓一切宏觀物質湮滅，只有微觀粒子，比如質子和中子之類的存在於此。

  而如果細分下去，組成事物的各種『氣』也因此而散漫一通，不能合成基礎的地火風水。

  就連分子都無法形成，因為化學鍵無法在這裡成形。

  不過也是，粒子的本質就是氣，而氣是無限可分的，被各種維度和高能能級轉換折騰的要死，當然不可能形成穩定的宏觀物質。

  不過在天下，會更加極端，那裡連粒子都沒有，氣會直接組成物質。

  這些知識，都是拉奇『自然而然』解讀出來的。

  儘管他連『氣』和『天下』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就是明白了這些，而且甚至浮現出了『天下』的樣貌。

  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不對……

  那就是另一個世界。

  奇妙，真是奇妙。

  要怎麼詮釋這樣的美呢？

  言語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

  形器無法，壯辭不得喻其真。

  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

  拉奇本來是不會這麼說話的，但讀了那些之後，他就學會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