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啟觀察了十五年。

  十五年裡，一共有『四號』。

  沒錯，一號堅持了六年，已經算是長久的了。

  剩下的二號三號四號，三個人加起來也只堅持了九年而已。

  「不需要五號了，差不多已經了解了。」李啟微微頜首，他已經徹底了解了這片地方的基本運行規則了。

  當然，這只是最底層的，八品九品而已，至於不入品，一般都待在洞天之內。

  如果他們出來的話，恐怕根本就活不了一天吧。

  畢竟，對於外面那些活的很慘的八品來說，他們也想宰點外快啊。

  不過，就算活在洞天內，他們也絕對不好受。

  他們是生活在一種困苦的，令人絕望的勞作之中。

  整個文明，整個世界，所有的人，都必須拼了命的勞動。

  普通人要去開採原料，他們會變成礦工，或者農民，所有的生產力都必須服從於調配，開採回來的礦石會被加工，精煉，然後將許多普通礦石的精粹鍛鍊成九品的原材料。

  這需要大型機械，外加上數以百萬計的工人夜以繼日的勞動才能夠做到。

  然而這還不夠，他們開採完了一片又一片的礦區，但光是礦石不夠，還需要搭配別的，比如特殊的草藥，這些草藥的汁液能使礦石獲得新的特性。

  於是，大片大片的良田也開始種植必須的藥草。

  工廠都必須為九品服務。

  土地是，礦場是，所有的自然資源，除了必須讓人活下去的那些之外，全都得為九品的零件服務。

  城市都變成了工業城市，瘋狂的採掘自己的資源，精粹出其中的精華，然後煉製成零件，一個城市一般只能負責一個零件。

  良田都在種植所需要的植物，合成需要的藥品，海洋，大地，森林，高山，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要轉化成資源。

  為此，所有人的都要勞動。

  每個人從小生下來的目標就已經確定了，對這些世界而言，養不了閒人。

  所有人都要參加強制勞動，然後鍛造出零件，零件組合成九品，九品組合成八品，然後八品以上的東西，才有出現在市場上的價值。

  儘管如此，八品依然是螻蟻，在外面也活的極為辛苦。

  當你來到這座『夢想之城』的時候，就註定了你會很痛苦，這裡的設計意圖就不是來讓你享福的。

  但雖然痛苦，可是這座城市還是給了一點點機會給你。

  只要你能抓住，你就能成為七品，六品，五品！魔道真的散發了很多很多的功法出來，很便宜就能買到，而且物美價廉，這些功法都是很厲害的。

  當然，這個便宜，指的是相較於這些功法原本的價值。

  使用天下的功法到達六品之後，你前往域外，在廣大的域外之中，也能算得上是個人物了。

  可惜，一號到最後，也沒有做到。

  或者說，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只有那麼零星的，頂尖的，最高端的那麼零點零一的人，才有可能。

  如果按人口比例來說的話，零點零一都不夠，恐怕得加上幾十個零才行，畢竟這裡人太多了，人口基數擺在那裡。

  不過，一號還沒死。

  李啟看著一號，然後決定和他說說話。

  一念之間，李啟瞬間來到對方面前。

  此刻的『一號』，頹廢的坐在廢液池旁邊，身周是各種管道。

  破碎，零散，混亂地充斥於整個貧民窟的彎七扭八的小巷中。

  當然，說是小巷，其實就只不過是搭建在管道上的一些通路，對八品來說，這種事還是很簡單的，他們甚至可以把路修的很漂亮，雖然狹窄，卻依然美麗。

  當然，這是說的「甚至」。

  此時此刻，沒有這種『甚至』，在這裡的人沒有這種心情，這裡並不是淨化了空氣的管道，而是一家工廠上方的排風口的隱秘處。

  就好像牆角的死角處會有蟑螂一樣，這些大型方塊工廠的死角處也充滿了那些頹廢的，毫無生氣的人。

  街道如何像一個充滿了垂死野獸的深坑般隆隆作響，這裡是唯一沒有人守衛的地方，屍橫遍野，然而卻又……充滿人氣。

  每分每秒都有人在這裡死，每分每秒都有人加入這裡。

  有人垂頭喪氣，有人仍不死心。

  不過，能來到這裡，東山再起的可能性也就不多了，這裡的的很多人似乎也知道反抗或者防備根本沒有用，反正也沒什麼值得偷的，許多人慵懶的倒在地上，等待著未來可能的死亡或者更慘的結局。

  他們已經死了，只是暫時還沒有勇氣去面對。

  一號就在這裡。

  李啟落到了這裡。

  看見有人來了，而且修為似乎不低，這些在地上無所事事的男男女女全都望了過來，接著，這些人就像喪屍一樣圍了上來。

  李啟的到來，給此處的死氣沉沉帶來了一絲絲生機。

  一堆人朝著李啟沖了過來。

  李啟輕輕一揮手。

  所有人毫無反抗能力的趴了下來，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們發現自己沒有受傷。

  而唯一一個能夠在此刻動彈的人，就是『一號』。

  保持著這個狀態，李啟走到一號的面前，說道：「又見面了。」

  一號抬起頭。

  這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飛快加速，快的幾乎要爆裂開來，也無名地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一股似乎從骨髓內散開來的恐懼，他部分的意志想去死，想脫離苦海，可是不行，他必須活著報仇。

  看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李啟，一號的全身都在顫抖，額頭一直冒出閃爍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此趟的旅行已到終點了，而他也一路上活過來了。

  接下來，要麼他會東山再起，要麼他將就此葬送。

  不管哪個結局，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可是，明明是這樣的好事情，涌溢的淚水卻讓他眼前的李啟變成了一道灰色的人影。

  「見過……前輩。」一號聲音有些無所適從。

  「你還記得我。」李啟說道。

  「一輩子也忘不了。」一號說道。

  「你還覺得這個地方好嗎？」李啟又問。

  「……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地方，但總比域外要好。」一號沉默了一會，然後如此說道。

  「在域外，你能活著，你的族人也會活著，現在的話……大概率已經被人煉魂了吧，你滅族了，你死之後，你的文明就再也不存在了。」李啟如此說道：「就算是這樣，你也覺得這裡更好嗎？」

  「是，這裡更好，起碼我知道是怎麼死的，而不是和域外一樣，突然有一天……周圍的世界就全都沒了，然後四處打聽，才發現是兩個大能偶然路過，碰了一下，試探一下對方。」一號說道。

  這下換李啟沉默了。

  是啊，他們有充足的理由留在這裡，有充足的理由選擇任由魔道吞噬他們，正因為這裡更好。

  他們本就沒有活路，如今加入這生死磨練之中，比域外好得多。

  不過，能夠認識到這點，並且在經歷失去一切之後，仍不後悔，一號在八品之中，算得上心志堅定了。

  要知道，很多內心並沒有那麼堅定的人，他們就算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是必須的選擇，但是在失敗之後，依然會埋怨過去，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不需要這麼做的。

  所謂怨天尤人，便是如此了。

  能夠知道自己做的是必須的選擇，知道沒有後悔藥可以吃，並且坦然的承認這一點，是需要很大的氣魄的。

  尤其是……這次失敗讓一號失去了一切，他的族人，他的洞天，他的一切，整個世界都因為他的一次疏忽而被滅亡了。

  這是遠比一次決策失敗導致丟掉工作更加沉重的負擔，連這個也能接納，說明……他真的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

  錯的不是我，我沒有錯，只是運氣不好而已，我來的時候，就知道這裡九死一生了，如今只不過和我當初想的壞結局一樣而已。

  李啟能夠讀到對方的表層思維，一號的的確確是這麼想的。

  同時，他現在的心中也開始充斥著希望，因為李啟的到來。

  大能者絕對不會隨隨便便出現，能夠現身在這裡，那就說明自己很有可能具備成為對方『棋子』的機會。

  李啟感受到對方心中的思緒，微微搖頭：「可惜，我不是來找你的。」

  這話，瞬間讓一號愕然。

  一號的希望之火被撲滅，霎時間，他的心臟猛的緊縮。

  就在這一剎那，李啟伸手。

  從一號的神魂深處，一縷魔氣驚慌逃走。

  但是根本不可能逃掉，李啟輕輕一捻，就將這一縷魔氣抓了出來。

  魔氣來到外面，搖身一變，化作一位美人。

  美人嫵媚，容體纖細柔弱，只有胸前豐腴，雪白玉輝，臉貌紫唇素齒，楚楚可憐。

  她身著一身薄紗，隱隱可見，又好像隱隱不見，匆忙一拜，看似慌張，不經意間卻媚態盡生，一號瞬間就看呆了。

  「前輩——我們可有仇怨？為何啊？」那魔念驚慌失措的看著李啟，不知道李啟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真是個女人，我還以為是變化的，不過，這只是你的一個分身吧？」李啟看向那個魔女，問道。

  確實是魔女，對方的長相，還有身上的氣質，以及李啟追溯到的對方本體，都是個女人，這副模樣倒也不算是惺惺作態。

  如果是個男人，還用魔念裝成這樣，那李啟肯定就會給對方一飛腳。

  噁心人是吧。

  「這只是分身，面見前輩有些不妥，我這就親自拜見前輩。」魔念說著，身體突然融化，然後伸出一根無法看見的『絲線』，直通上層。

  這裡距離上層也不過幾千里而已，所以來的很快。

  不過一會，只見和剛剛魔念長相一致的魔女來到了李啟面前。

  雖然長相一致，然而，氣質卻完全不同。

  怎麼說呢……雖然長得很妖媚，但魔念只不過是虛幻之物，真身到了之後，那種『氛圍』，那種能夠影響周圍世界的風度，才能夠完全展現出來。

  僅僅是因為對方出現在了這裡，整個貧民窟的氛圍都不一樣了，幾乎所有人，除了李啟之外，無論男女，全都陷入了呆滯之中。

  你要說她長得多好看吧，倒也不至於，但就是有一種……『初戀』的氣質。

  這一刻，一號心中的仇恨，憤怒，全部煙消雲散。

  好像只有能和對方待在一起，那麼什麼事情都不重要了。

  世界被抹消的痛苦，族人被殺死的仇恨，全都無所謂了，那些都是虛假之物，只有眼前的魔女是真的。

  為了她，做什麼都可以！

  她正是自己存在的一樣，在過去，現在，以及未來，自己眼力就都只有她。

  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公主。

  到這一刻，一號才認識到所謂的，真正的『自我』。

  初戀之火在他心中燃燒了起來。

  他愛她。

  哪怕要為了對方燃燒生命，也在所不惜。

  她就是一切，其他什麼都不要也可以。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那聲音是如此的悅耳，他的心臟正演奏著全世界最美好的音樂啊！

  明明就連墜入深淵，被魔道吞噬都依然堅定不移的心智，在這一刻被直接摧毀，似乎要永遠沉溺在戀愛里。

  而李啟微微皺眉。

  「煩惱魔一脈啊，不過，你這煩惱，倒還真挺有意思的。」李啟看著跪下來的魔女，如此說道。

  煩惱魔，便是求而不得，貪而無能，愛而無果，抱惑而生，隨逐無明，似乎有生老病死等無量苦惱，搒笞眾生，擾亂身心，障礙正覺，使其永生不得道果。

  而眼前的魔女，所修行的，便是戀愛之煩惱，這也是圍繞眾生心中的巨大破綻。

  然後，她以自己作為誘餌，引誘四周的事物，陷入愛而不得的困境，以此來讓對方產生魔念。

  「前輩說笑了，所以……前輩來找我，到底所為何事？」魔女心中恐懼，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如此說道。

  她自己是七品，是這一片區域的最強者，所以也得到了收割周圍的機會。

  但她知道，七品面對眼前的人，遠遠不夠用。

  「沒什麼，你可以走了。」李啟擺了擺手。

  這一下，卻讓魔女直接五體投地，磕在地上：「前輩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