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世界級巨船之中，李啟正在和意外碰見的首羽對坐，談著一些普通的事情。

  真的很普通，兩位只聽說過對方的名聲，卻沒有真正見過面的年輕天才，互相交流著自己的經歷。

  這算是一種『開誠布公』吧，大概就是雙方交流一下自己的根底，以及當前在做什麼事情。

  李啟沒有隱瞞自己正在度假，順帶著思考的事情，也說了自己和魔王子，瑤姬，張宗，柳君逸之類的人打交道的故事。

  而對應的，他也知道了首羽這些年遇到的事情。

  被魔王子打敗之後，他的霸王道基徹底崩碎。

  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個霸王道基，一旦出現兩個或者以上，那擊敗其他人，就會成為所有霸王道基持有者必須要做的事情。

  所以，他輸了。

  隨著他的道基一起崩碎的，還有他的武道神意。

  說來也可能是巧合，作為一位武者，首羽給自己定下的目標便是『百里無敵』。

  百里之內，沒有對手，所有的一切都會被他打敗。

  當然，這只是一個目標，是他的『未來』，而他當前要做的，起碼是在百里之內擊敗自己與自己為敵的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

  首羽比魔王子還狂。

  魔王子所追求的是同級無敵，希望在任何情況下，不管魔王子的狀態差還是好，無論對手擅長的是什麼，他都能夠擊敗同級對手，而他也確實做到了這點。

  這起碼還是可以理解的，同級無敵努努力並不奇怪。

  但首羽這個……

  只要是與他為敵，那麼，哪怕對方的品級高於他，那麼首羽一樣要擊敗對方。

  不就是越級挑戰嗎？打就是了。

  而且首羽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他不入品的時候打九品，九品的時候打八品，七品和魔王子對戰之前，他剛剛錘死兩個六品。

  而且不是和李啟那樣取巧和圍殺，他採用的戰法就是硬碰硬，硬生生砸死對面。

  武者的分級很模糊，一般都是用戰績來分級的，打死六品你就是六品，所以當時很多人都認為首羽已經六品了。

  不過首羽自己知道，他其實和七品的時候沒什麼區別，之所以能贏，只是因為對方太廢物而已。

  這點，在後來魔王子的挑戰之中也表現了出來，魔王子是認為首羽和自己是一個檔次的對手的，是同級的。

  那個時候的首羽，還不像現在這樣。

  人稱小霸王的他，英姿勃發，氣魄雄雄，似乎要一躍而起，武道神意奠定出了絕對的霸氣，無人敢輕纓其鋒。

  再之後，就是和魔王子一戰了。

  具體的戰鬥內容，首羽沒有說，他跳了過去，但結果顯而易見，他輸了。

  根據首羽自己的說法，他道基崩碎之後，魔王子並沒有殺他，而是對他說道：「很好……這樣一來，對其他人也就有把握了。」

  語罷，他將首羽輕輕放在地上，之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之後，首羽在原地躺了七十年。

  七十年，他什麼都沒有做，任由風沙吹來的塵土將他掩埋，在地上躺屍。

  具體首羽在想什麼，他也沒說，但李啟能想像的到。

  但是吧……

  能想像歸能想像，李啟卻有些無法理解就是了。

  對李啟而言，失敗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人哪有不敗的？哪怕是魔王子以後也肯定要吃大虧，追求不敗……這完全沒有意義嘛。

  就算失敗了一次，那又如何呢？又怎麼樣呢？

  誰敢稱無敵？哪個敢言不敗？說不敗的人，最後都是要被人打臉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人來收拾你，別看魔王子現在跳得厲害，到時候肯定一樣要被人打臉。

  你到五品都沒人收拾，可你到了四品，面對的就是四品的怪物們了。

  到了三品，要面對的就是三品的人，三品存在們，甚至用怪物都無法形容，最後甚至還有二品，一品。

  你該不會想說自己晉升到了一品，依然同級無敵吧？

  鬧呢，你三品都未必上得去呢。

  所以追求無敵本身就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舉動而已，李啟眼裡，這對修行毫無意義，畢竟修行本身不是為了變強。

  變強只是逐道的副作用而已。

  於是，李啟在這裡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無敵……有那麼重要嗎？」

  「對你們來說，不重要，因為失敗也是你們世界的組成部分之一，你們恐懼的不是失敗。」首羽如此說道：「但你們不是一樣有恐懼的事情嗎？比如，發現自己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懼之有？」李啟不解：「如果是錯了，那就說明有正確的路，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話是這麼說，但那只限於下面的錯誤不是嗎？如果你的這個觀念是錯誤的，那你還能這麼淡然嗎？」首羽如此說道。

  如果「發現自己錯了代表有正確的路」這句話是錯的，那麼李啟又該如何自處呢？

  說實話，李啟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並且他也有自己的答案，那就是『不證自明』，這些東西本身就不需要去證明，默認其是真實存在的，這就夠了，這些常識是自明的，是不需要去證明就應當接受的，去質疑這個純屬自尋煩惱。

  一切的高樓大廈都要建立在根基之上，而這個根基，其實是需要自己去設立的。

  不過，首羽作為一個武者，卻說出了這種話，實在是讓李啟有些驚訝。

  於是，李啟答道：「如果連最基礎的基石都不存在，那麼一切就都不存在了，那可是道之終極要追求的事物，我們還是腳踏實地一點吧。」

  「所以，我的無敵，也是腳踏實地。」首羽對李啟說道：「明白了吧？」

  李啟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想通，頓時瞭然。

  哈哈，還真是巧妙。

  既然李啟可以設定一個『公理』來作為自己的根基，這個公理本身是不需要去質疑的，那麼首羽作為武者也是如此。

  無敵，便是他的公理。

  之後，他的一切力量，都是從這條公理之中延伸出來的。

  「只是，這未免太過主觀了？」李啟有些好奇的繼續追問：「若是如此，那你們以如此武斷的方式來構築道基，豈不是過於危樓了？」

  「過於客觀，那就代表沒有終點，就好像理道一樣，他們直接放棄了追求道之終極，其原因就是因為過於客觀，所以失去了繼續追逐的能力，什麼都問為什麼，最後終究有一個為什麼是答不上來的。」首羽說道，只是這個時候，他卻打斷了論道的過程，而是突然說道：「對了，在域外這麼多年，都不曾喝過天下的酒，你身上可有備酒？」

  「有倒是有，只是現在拿不出來，我的內天地被封鎖了，暫時不能往外取物。」李啟說道。

  首羽似乎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那就罷了，那我們繼續，看看你我之間能否在對方身上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把。」

  「好，那就繼續。」李啟點頭：「剛剛說道過於主觀的道基不穩定的事情，你們又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

  「沒什麼好解決的，神意就是神意，心神意志所至，於是就這樣了，何須去在乎別的？探究來探究去，所求的無非是個心安，你們心安之處在外，覺得了解外界，便歡喜，武者不愛考慮那麼多，不管外界如何，我自一拳轟去，只要夠了解我自己，那便足夠了，就這麼簡單。」首羽答道。

  這讓李啟微微頜首，似乎也能夠理解一二。

  二人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對話簡單，目的純粹，幾乎都不需要過多的寒暄和試探，話題直接進入到雙方都需要的地步。

  這種感覺讓李啟很舒適，和凡人們交流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懷疑和試探，他們對『生存』的需求太大，對『道』的需求又太小，所以總是會疑神疑鬼。

  但和天下的人說話，那就直白的多了，比較舒心。

  這樣的交流持續了大概一天一夜。

  借用這樣的交流，李啟得以重新認知了一下『武道』。

  當然，不是說整個武道，而是說小霸王首羽的武道，也就是他的道基從何而來。

  一天一夜的交流里，他受益匪淺。

  武道，其本質的核心便是『征伐』，這也是武道的初心，不管是為了什麼，武道終歸是為了戰鬥而生的。

  那麼，為了戰鬥，就會有很多的分支，比如了解敵人，或者了解自己。

  了解敵人，那麼你是了解不完的，諸天萬界，多少種敵人？你能了解多少種？像李啟一樣，去博覽群書，看遍萬道，那就能行嗎？

  肯定是不行的，李啟自己都做不到，他也不敢說自己了解了所有敵人，還需要慢慢去學呢。

  所以，與其學習敵人的力量，不如關注自己，讓自己『無敵』，不管什麼類型的敵人都能打穿，這不就行了？這多簡單呀。

  至於做不做得到，那就需要依靠『神意』了。

  所以，專注於自身的主觀意志，進而去扭曲客觀物質，這就是武道神意。

  首羽的武道，便是利用武道內氣去影響客觀物質，又利用武道神意去影響主觀精神，雙管齊下，這樣便能夠徹底無視所有的弱點，將自身的殺力發揮到最大。

  所以當他道基崩潰之後，他的這種干涉力度就變小了很多，因為他已經無法維持自身那種類似於『自我催眠』一樣的無敵狀態了。

  說起來可能很難聽，但李啟就是覺得，所謂的武道神意，就是在『自我催眠』。

  儘管這種自我催眠，實質上可能非常可怕。

  李啟思考之後，認為這種力量，自己恐怕無論如何都無法掌握了。

  畢竟，這完全不是他的道。

  李啟打一開始就不可能去『相信自己無敵』進而來構築自己的道基，雖然李啟也會構築類似於『公理』一樣的體系來支撐自己的各種推論和邏輯，但這些公理也是建立在客觀現實之中的普遍現象，而非主觀論斷。

  說到底，他就不可能去接受這種虛無縹緲的道心。

  然而，魔道，武道，或者靈道，卻很樂意，並且他們也做到了。

  這一次交流，讓李啟意識到自己以前忽略的東西。

  武道神意的本質，就是世界的主觀性。

  這點是確鑿無疑的，這個世界其本身在具備客觀性的時候，同時也可以被主觀意志所扭曲，起碼現在的觀測結果就是這樣。

  李啟在構築世界的時候，他以四品道則創造平行世界之時，以現實宇宙作為模板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但他無法解釋這一點。

  李啟無法解釋，也不好去解釋。

  為什麼？

  客觀實在的物質，本應該是確鑿無疑的，但居然可以被虛無縹緲的『意念』去扭曲。

  就好像『觀測者效應』第一次出現一樣，觀測本身就會對物質現實世界造成擾動。

  他當然可以強硬的將『意念』理解為某種客觀物質，比如把靈能理解成某種術法，將其強行歸類於客觀唯物之中。

  但那樣很明顯是不符合李啟的觀測現象的，因為他很確信，真知道韻看見了，那就是虛無縹緲的意念，並沒有別的東西，不是物質影響物質，而是精神影響物質。

  簡直匪夷所思，太矛盾了！矛盾到李啟的修為甚至要自爆的地步。

  而有一個答案可以解決這個矛盾。

  那就是……本來就沒有客觀，本身這一切就都是『絕對主觀』，也就是，睜眼花開，閉眼花寂。

  換而言之，就是魔道。

  但李啟不願意去接受魔道。

  他必須找到一個新的答案。

  李啟只覺得腦仁疼。

  只能說，還好運氣好，他之前封印了修為，不然就炸裂了，入魔絕對是無法抵擋的。

  將這些雜念拋開之後，李啟乾脆抬起頭，說道：「那麼，你這次來幻實域……是想尋找武道神意在幻實域之中的提升嗎？」

  「是，不過路上需要加點油，就隨便找了一個世界，沒想到就碰見你了，真是巧合。」首羽笑笑，承認了這點。

  沒錯，他就是來加油的。

  至於加油站，就是下面的前進聯盟。

  正好撞見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