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好美

  在李啟的視角，過去了整整四萬年。

  四十個千年過去了，他獨自一人，枯寂的坐在原地，不斷的嘗試著可能。

  失敗，失敗，又是失敗。

  無盡的失敗。

  但是，出乎預料的，李啟的精神並沒有因為這個的孤寂和失敗而感到挫敗或者壓力。

  他有種……快樂？

  樂在其中。

  失敗並不可怕，或者說，成功與否也並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在那麼忙碌的人生之中，終於有一段時間，能讓李啟好好坐下來，將自己的人生中所思所想，所學所看凝聚起來。

  李啟一直是個非常勤奮的人，打從修行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不停的看書，用各種方式看書，然後再去其他地方見識，擴展自己的視野。

  這一切的種種，其實都堆積在李啟的腦海之中，就好像堆成山的建築材料。

  但李啟的生命實在是太短了，他活的時間太少了，而遇到的事情又太多了，以至於他沒有足夠的空閒，去整理這些建材。

  他也想過抽空閉關，但現實世界的時間過於寶貴，人巫之戰還不知道要打多少年，哪怕就現在，兔子也在和人道生死搏殺之中，深陷戰場不知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李啟去做，他不可能拋下一切去閉關，去整理，他原本的打算是等人巫之戰結束後，慢慢來。

  但現在，他有了憑空多出來的許多時間。

  在這裡，李啟不用擔心外界的諸多事端，他進去什麼樣，出去還是什麼樣，所有的消耗都會由祝鳳丹一力承擔。

  他終於有足夠的空閒，將自己修行至今所積累的一切，那些建築材料，親手搬運，一一對比，設計，然後畫出一幢宏偉大廈的藍圖，接著一手一腳的將這些東西搭進去。

  這個過程，不需要擔憂任何外界的事情，不需要考慮那些有的沒的，有的只是自我精進，僅此而已。

  雖然這樣可能有些副作用，比如……這基本等於是徹底的閉門造車，造的好不好，全憑自己，不受外界干擾的另一個說法就是不能接受外界幫助。

  萬一搞錯了，那就是道途斷絕的大事，哪怕錯誤不大，但大廈建成之日，想改就得推倒重來了，到時候只能紫砂去投胎了。

  以往的李啟的話，絕對是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絕不可能做這種冒險的事情

  但是，事到如今……

  怎麼說呢。

  這就是祝老師所說的意氣吧。

  就好像魔王子對自己的絕對自信一樣，他堅信自己就是不可能輸，這種自信是沒道理的，人人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但沒道理就沒道理吧，我就是這麼做了，人外有人的那個人暫時還沒出現，希望他以後會來。

  這種意氣，促使著李啟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他的知識已經足夠，他的積累已經完滿，只要有時間，四品唾手可得，他不會錯，也不可能錯。

  哪怕失敗也無所謂，甚至有時候成功了，李啟也會主動推倒重來。

  他要的不是成功，而是找到合乎自己道心的道統。

  首先，這個世界無論是物質第一性還是意識第一性，首先世界是必須客觀存在的，並非『閉眼花寂，睜眼花開』的主觀事物。

  但同時，要承認主觀意識對客觀世界的影響。

  再之後，是關於世界的詮釋……關於世界的本質，譬如……物質是由粒子組成的？氣組成的？還是弦組成的？又是怎樣組成的？以怎樣的形式存在而沒有漏洞和悖論？

  這些都是亟待於解決的問題。

  這些答案不一定非得契合現實世界，但必須邏輯自洽，能夠自我延續，自我組成，並且還必須能夠解釋諸多現象。

  這種構成，直接決定了修行者之後的所有力量。

  從此刻開始，修行者自己將會決定自己的極限，他所構築的大道，將會直接成為他的所有力量，他不會再依賴於宇宙原本的大道，而是依賴自身的大道，所有的力量，都是從其中而來的。

  一個人，就想要詮釋一個世界，實在是太困難了。

  但這就是四品要做的事情，哪怕四品不需要真正做到徹底的完備。

  一階邏輯徹底的完備，那根本是無法形容的事物，李啟暫時還想不到該如何去進行。

  但只是這樣……也足夠了。

  他不需要做到那麼完備，對現在的李啟而言，那是不可能的，徹底解決一階邏輯上的完備性，代表要解決理髮師悖論，那太遠了。

  他所要做的，只是描述出自己的萬物理論而已。

  又是五個千年過去。

  李啟沉浸在自己的構築之中，完全忘記了除此之外的事情。

  因為，這些事物太美妙了，他所創造的事物，是那麼的恰當，他設置了一整套物理常數，比如真正的真空光速和電子的電荷。

  精細結構常數，繞行量子，基本的氣的靜止質量，質量帶來的引力，引力怎麼影響時空，奇異點是如何運作的等等等等。

  這些常數就好像是一個遊戲裡的『基本設定』，這些設定組成了這個世界，進而衍生出更多的事物。

  但如果考慮的不夠周到，許許多多的設定堆在一起，就會產生『bug』，這些bug將會成為你的破綻，甚至可能直接造成遊戲崩潰，也就是……道途斷絕，甚至內爆。

  自洽，邏輯上的自洽，並且在自洽的同時，足以詮釋整個現實，把所有的物理現象，化學現象，各種各樣的事物，神通，技術的原理，都能夠用同一個理論去解釋清楚，並且互相之間不能有悖論，更不能隨便打補丁。

  打補丁是可以的，但如果打出宇宙學常數這樣的補丁，恐怕以後的修補工程會讓人望而卻步，最後只能幹脆投胎重來。

  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些自洽性的常數，任何一個的小數點一百萬位後面多加一個1，說不定都會造成整個宇宙的大崩潰。

  五品的時候不需要擔心這些，因為五品的道途，其本質是現實世界在支撐，你是在利用現實世界已經相當完美的道則來維持自身的運轉，錯了也就錯了，你到時候改就行了，就和無數凡人們探索的路途一樣，。

  但，四品想要脫離現實宇宙的影響，就必須也同時脫離現實宇宙的支撐。

  就好像父母與孩子一樣。

  小孩做錯了，父母能幫你撐起來，幫你解決搞錯的後果，理論錯了也就錯了，反正現實世界也不會因為理論而改變，這堅固的道則支撐著你，讓你有重來的機會。

  但你長大了，來到了四品……你這時候犯錯的後果，就只能自己承受。

  你如果錯了，沒有一個現實世界的道則會來幫你，你已經脫離了現實，現在……一切的一切，全靠你自己了，你所構築的『平行世界』，真的會因為這樣的理論而產生劇烈的改變，最終崩塌的苦果，你也就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李啟深吸一口氣。

  構築自己的道途，就是想要證明，宇宙不止一種可能，他的道也是宇宙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誕生一個嶄新的宇宙。

  這是他的看法，所以他不必去糾結第一性，他將第一性設置為了現實宇宙。

  繼續加油吧。

  第五萬兩千年，整整五十二個千年過去了。

  外面的祝鳳丹已經開始皺眉了。

  這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久到不正常了，他當初可沒花這麼長的時間啊，正常情況下，這種晉升也不過超過一萬年，因為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所有的東西都被備好了，思路也提前雕琢好了，才能夠去嘗試。

  晉升這種事情，沒有足夠的積累，不會有人去嘗試，畢竟失敗了就得投胎了。

  所以哪怕在特異宙光之中是四萬年過去了，他也不曾催促。

  但五萬兩千年……這已經太久太久，久到李啟可能失敗。

  裡面出事了？

  但他不好去查探，因為當他的感知進入其中的時候，就會對李啟造成干擾，這孩子極其敏銳，他能察覺到一切擾動。

  祝鳳丹維持的是極高水平的宙光扭曲程度，大概達到了一比一萬的地步，所以現在也不過是五年而已。

  只是，對於祝鳳丹和李啟而言，兩人都經過了五萬兩千年，祝鳳丹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李啟那邊的時間流逝。

  這其實是一種相當大的負擔，他現在同時感受著兩個不同的時空，兩個階段不同的宙光流速產生了極大的悖逆，時空的差速之間的摩擦能摧垮凡人的心智。

  祝鳳丹需要克服這種悖逆，才能繼續維持李啟的加速。

  好在，他還挺得住。

  但他不知道李啟挺不挺得住。

  又是一個千年過去。

  祝鳳丹表情嚴肅，他準備破開看看了。

  已經太久太久了，李啟不會是失敗了吧？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因為過量的失敗而道心崩潰的。

  當你怎麼嘗試都不成功的時候，道心很容易產生「莫非是我錯了？」這種想法。

  一旦產生這種想法，那你接下來的嘗試，就很難成功了。

  凡人們把這種情況叫做『心亂了』，但對修行者而言，這種事情也是很常見的。

  道心動搖，不再相信自己的道，那所有修為都會浮躁起來，不掛你做什麼都會更加艱難。

  就在祝鳳丹這麼擔心的時候，又是一個千年過去。

  他準備強行打開了。

  李啟的情況已經是嚴重不正常，如果繼續下去，搞不好徒弟會真的道途斷絕。

  這麼想著，祝鳳丹不再猶豫，果斷終止了特異宙光。

  時間膨脹的那個圓球逐漸消失，扭曲的光線恢復正常。

  祝鳳丹感受到一股圓融自然的氣息傳來。

  四周的『現實世界』被自然而然的排斥開來，李啟的身周，一個『平行世界』安穩，靜謐，緩緩的運轉著。

  其中的第一性，因果鏈，各種物理常數，現象，建立在『邏輯』之上的道途，清晰明了的安排了萬物。

  道，告訴物質怎麼運動。

  道，告訴時空怎麼彎曲。

  道，告訴化學怎麼反應。

  道，告訴這個世界的所有事物，應該是怎樣的。

  氣是怎樣的，為什麼有這個性質？因為道告訴了氣，你應該是這樣的，所以，它便是這樣的。

  為什麼光速是299792458m/s？因為這是道所規定的，這是『快度』規定的，這裡便是無窮大的快度。

  李啟意識到了『快宇宙』的本質。

  實際上，所謂的『快宇宙』，其實就是另外的道，一種對宇宙的嶄新詮釋，這種詮釋，也能夠生出『真正的宇宙』來。

  藉助這些曾經的知識和見聞，再加上他自己的思考，李啟已經詮釋出了屬於自己的世界，自己的道。

  他四品了。

  雖然還未成為三品那般『自在，永在』，但他已經初步脫離了現實的桎梏，他的道還沒有抵達『等同於現實』的地步，但已經高於現實之中存在的這些下級物質。

  祝鳳丹看清楚了李啟現在的狀態。

  李啟早就已經成功了，只是他似乎還沉浸在這種頓悟的狀態之中，他好像在編制自己未來的道路。

  祝鳳丹見狀，毫不猶豫的走上前，一腳把李啟踹翻。

  李啟猛然驚醒！

  「老……老師，你幹嘛啊！？」李啟惱怒，他還沉浸在構築世界的感覺之中，這種有充足的時間自我思考的階段實在是太難得了。

  李啟短暫的生命里，他根本沒有機會這麼沉思。

  但是祝鳳丹輕輕招手，李啟被直接抓了過去，頭被祝鳳丹抓在手裡。

  他摁著李啟的頭，說道：「小子，你距離『現實』還差得遠呢，脫離現實，只構築自己的世界，是在找死，你憑什麼以為你構築的『道』能及得上現實世界嗎！？」

  「老老實實的，你只是踏出了第一步呢，從現在開始，你已經走上了『自己的道』，除了你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你未來的路，但意氣是自信，不是自傲。」

  祝鳳丹的突然提醒，讓李啟徹底從自己的世界裡醒了過來。

  「……多謝，老師。」他深吸一口，將自己的思緒從自己的世界，重新放到現實的世界。

  在這一刻，李啟突然呆住了。

  在扭曲時空之中，封閉了外界，然後構築了自己的世界之後……

  再度出來感受現實世界。

  好美。

  這個世界，太美了。

  比自己的，強太多太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