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文人相護
夏林被抓的事情也隨著往來商賈傳到了各地,其中洪都府的豫章書院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的反應卻讓人意外。
這幫鷹派學子在得知夏林將那大理寺主事給罵到馬上風之後,再深入了解一番那呵斥之言,那感覺撓兒的一下就上來了。
雖然他們與夏林不和是天下皆知,但這次第一個站出來為夏林請命的恰恰就是張仲春帶著的一眾豫章書院的學子。
他們在老張的帶領下走上街頭,振臂高呼,要求朝廷嚴懲碩鼠還人清白,但結果並不令人滿意,這些學子很快就被兵丁抓了起來。
這一下事情可就大條了,這學生一被抓,那老師能幹麼?這一下子以大學士虞世南為核心帶著一眾正經的大儒就弄了個蒲團在州府衙門之外靜坐。
這幫人,那都是精心挑選過的硬骨頭,專門就是為了培養鷹派存在的,頂級文人風骨,那即便是面對陛下都敢死諫的,遇到個州府衙門還有什麼話說?
數十人老老少少的,這裡有的是朝廷的大學士有的是那弘文館的編纂還有的就是那名氣嗷嗷高的文士,甭管他們圖的是什麼,反正往那一坐便就已經是超豪華陣容了。
衙門不放人,他們就一直坐在那,這眼看也是過了仲夏,那大太陽一曬,這幫文人又是手無縛雞之力,於是陸陸續續就有人暈了過去,但很快他們就會被抬走,然後便立刻會有新的人給填補進來。
這會衙門的老大還在鄱陽縣扣著朝廷命官,這裡沒有了那主事之人,於是幾個官員湊在一起就商量著說千萬別整出人命,若是弄出了人命可就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牢里那些學生的確也是聚眾鬧事,本來說關幾天就過去了,而今算是不上不下卡在了那裡。放人,那就是害法,開了一個口子未來誰有點什麼事就糾集一群人往衙門口一坐,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可若是不放,看那虞世南……德高望重還與王爺、州牧私交甚好,關鍵他身上還掛著大學士的頭銜,在朝廷里是有品級的,未來甚至可能都要加封太子少傅,這要是熱死在了這地方,他們擔不起這責任。
最後權衡半天,當天晚上他們就釋放出了大部分學生,但作為組織者的張仲春卻還被扣在了裡頭。
老張倒也光棍,他不但不服氣,反而寫了一篇《石灰吟》出來,一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就已經能讓那些個年輕學子的血脈噴張了起來。
門口坐著的老頭們在學生的勸說下離開了,接著這幫學子可就開始了,數百人在衙門外頭反覆吟誦石灰吟,高呼懲治貪官污吏的口號,聲浪從早到晚。
而他們的行動和這件事的起因經過結果迅速隨著發達的水路運輸開始向四周圍擴散,先是夏林的蛀蟲論不知道被誰整理了出來,然後便是江南省各路才子的言論都被整理了出來,甚至出了一個合訂本。
它出書了呀,這其實到了這裡稍微有點心的人就知道這很有可能是有預謀的了,但問題是他們弄不明白這個預謀到底是什麼。
這本書不知怎的就被印刷了成千上萬本,隨著商隊物流去到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
其實這上頭的東西不管是單獨看還是整體連著看都是很躁動人心的,不管是針砭時弊還是諷刺官員都很有一套。
它是給年輕人看的書,年輕人天生帶著叛逆的基因和滾燙的血液,世家子弟也好,寒門子弟也罷,哪怕一些平頭百姓都能很清晰的接收到這本書上傳遞出來的信息。再配合侵吞賑災儲備糧的事情和朝廷三堂會審清官的事情。
哇,那效果真的是很炸裂的。在一個消息閉塞的時代,人們其實只能靠消息的傳遞和情緒的傳遞來猜測那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
新聞學傳播學的里有個獨特的技巧嘛,就是用真相傳播謊言,沒有人知道三堂會審的人都被扣下來了,也沒有人知道被侵吞的糧食也被墜毀了八九成,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為民請命甚至都沒有出現姓名的七品芝麻官為了追討那些糧食跟朝廷來的邪惡官員鬥智鬥勇最後慘敗被關進牢房的故事和數以百萬的儲備糧被人侵吞從而導致將來橫屍遍野的場景。
大眾的普遍心裡是在強者與弱者對抗時傾向於弱者,特別是這個弱者更符合大眾所秉持的質樸價值觀時,弱者的支持率就會成幾何倍數往上翻。
這兩件事其實就是一件事,精簡下來就是三句話十二個字:糧食被偷,縣官追索,朝廷阻攔。
有了起承轉那麼廣大的人民群眾就自然會腦補出完整的故事線並且迫切的要求把那起承轉合里的「合」呈現出來。
群眾要交代,那不知情的百官也要一個交代,上上下下都在等著這個交代。
消息迅速傳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他的手都在顫抖,幾百萬斤糧食,那就是幾十萬人的命,這些人是怎麼敢的?
而且三堂會審?三堂會審這麼大的事,他一個皇帝居然毫不知情?這還了得?
於是即便是深夜,豐帝也下了這些年最重的一個命令,命令這三省六部十二衙門的人全都別睡覺了,全部拉到朝堂上來,今日不把這件事說清楚掰明白,那誰都別睡了。
上晚朝也不是本朝首列,但一般這樣緊急的事情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在上朝的路上,戶部尚書快步走到高士廉的身邊:「高大人高大人,稍且留步。」
高士廉微微放緩腳步,那戶部尚書趕緊追到身邊:「高大人,您說陛下這夜晚急召,到底是因為什麼啊?」
高士廉臉色並不好看,他不清楚到底是具體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之間自己這邊的風口就急轉直下了,市井坊間甚至就連這朝堂之上的都是對他高士廉口誅筆伐的聲音,他當官這麼多年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立無援。
「不知,但事情恐怕小不了。」
高士廉倒有自知之明,於是他加快了腳步來到了這大殿之中,他到的時候這裡已經站著不少人了,皇帝也難得沒有坐在位置上而是在龍椅前面來回踱步,雖然大殿裡燈火通明但卻又一股陰鬱沉悶的感覺。
「高儉!」
陛下這一嗓子喊出去,高士廉心中咯噔一聲,叫人姓名等於指臉罵娘,這高士廉人都是蒙的,他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自己好像犯眾怒了一般,但現在不是仔細思考的時候,他快步走上前跪在殿前:「臣在。」
「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陛下到底是陛下,雖然平日被他們文官集團擠兌,但老虎該發威的時候還是要發威的,這一嗓子將高士廉半夜的瞌睡徹底趕跑,他深深叩下:「臣不知……」
「你們啊你們啊,看看你們自己,一個個都已經四五十歲了,滿頭的銀髮,一輩子還能有幾日好活?臨了臨了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陛下說著將手中的書扔到了高士廉的面前,他拿起這麼一瞧,頓時汗如雨下渾身顫慄,這上頭的一字一句那便是一把把戳在他身上的鋼刀。
幾乎是指著鼻子對他說「我們若是揭竿而起了,你便是那始作俑者」。
「拿人家的糧食還要辦人家的官,你們這官當的那是將那黑白顛倒玩得是一個爐火純青。你們怎麼敢的?」
「陛下,冤枉啊……此事我真不知曉。」
「朕不管你知還是不知,你為百官之首,下頭的人出了紕漏,朕不拿你是問還能拿誰?」陛下輕輕搖頭:「萬萬沒想到,這大魏江山之下竟都是一群尸位素餐之人,生生將朕之江山蛀成如此模樣。高士廉!此事你全權負責,若是不能給朕一個交代,你們便辭官返鄉吧。」
「臣……領旨。」
之後陛下坐在台階上苦口婆心的跟群臣聊了半個多小時,但說了什麼高士廉是一句沒聽見,他腦子裡現在就全是嗡嗡聲,近乎一片空白,從皇帝的描述中他才意識到出了什麼事。
什麼奪災糧儲備、什麼拿人縣令、什麼阻礙調查,一樁樁一件件,他聽的那叫一個頭疼欲裂。而這一次,他高士廉是真冤枉,這種小事他怎麼會去干呢,為了幾百萬斤糧食,兩百錢一石,一兩銀子五石,一石一百八十斤,一兩銀子就是九百斤,九百萬斤才一萬兩銀子,為了這點破錢,他沒事去招惹郭達那個老匹夫?有病是吧?是被操娘有癮是唄?
糧食,在這勉強算是盛世的大魏里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倒騰那個還不如倒騰倒騰絲綢,甚至倒騰瓜果蔬菜肉蛋都比那東西值錢。
誰啊?誰他媽窮瘋了去搞人家糧食?有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