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燃起來了
堂下跪倒三人,分別是告狀之人,也就是那個書生。還有被去了官服官帽的蒙縣令以及他的崽。
「被告,你可還有話要說?」
「守備明鑑!草民斷無此行徑,還請守備大人還我清白,莫要聽信此子的誣告。」
蒙縣令的兒子自然是矢口否認自己撞死人的事情,反倒是以一種雲淡風輕的口吻說道:「去年四月時草民的確是撞傷一人,但隨後草民不光帶那人去醫館醫治,還給了她一大筆銀子,當時草民記得那女子只是扭傷了腳,經過整治之後已無大礙。此後她為何死了,草民也不知啊。」
這會兒外頭的街坊已經怒不可遏的罵了起來,洪守備手中的驚堂木再次拍響:「肅靜!」
聲音被壓了下去,只有堂前那縣令之子在娓娓道來,說自己怎麼怎麼救治怎麼怎麼賠償,那春花已經死了而且沒有家人,是圓是扁的還不隨他拿捏?所以他自信滿滿的敘述看上去還真是滴水不漏。
這種帶有明顯排練痕跡的說辭,其實是非常管用的,撞人和撞死了人,送醫賠償和棄之不顧,律法量刑差距非常大,從無罪到死刑皆有可能。
而他的說辭明擺著就是直奔著無罪辯護去的,畢竟誰控告誰舉證嘛。
「帶縣裡郎中!」
很快縣裡的郎中就被帶到了堂上,他戰戰兢兢的跪倒在地,先是朝洪守備跪下叩頭,然後又是看了縣太爺父子兩,便低下了頭默默不做聲。
「郎中何在?」
「草民在……」
洪守備厲聲問道:「去年四月時,你可有收治此人帶去之病患?」
「去年……去年……」那郎中側過頭仔細看了一眼縣令的兒子,然後垂下了頭:「是……是的,草民是收治過。」
「那人是男是女,病況如何?」
「是個女子……只是扭了足,後來這位公子還賠了她銀子,多少錢草民記不住了,但是給了一些,然後那女子便走了。」
「是她自己走的?」洪守備眯起眼睛問道:「你可要細細想來。」
「是……是自己走的,當時便已無大礙,小老兒家中四代專治跌打損傷,藥到病除。」
「本官明白了。」
洪守備點了點頭,手中驚堂木重重一拍,厲聲喝道:「堂下范書遙!你可還有話說?」
眼看到這一步,要是潦草一些的就可以結案了,而周圍的百姓那也是敢怒不敢言,就如蒙縣令所說的那般這些百姓就是拴在樹上的牛,誰敢多言?
這會兒蒙縣令得意洋洋的表情被夏林盡收眼底,他只是輕笑了一聲,而這會兒洪守備已然快要做出決斷了。
夏林終於動了,他咳嗽了一聲,旁邊的洪守備立刻側過頭來詢問:「夏巡查,你可有話要說。」
「回洪守備,我有幾句話要說。」
「請。」
夏林緩緩走上堂前,但他顯然是不用跪下的,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圍在衙門口的百姓街坊,清了清嗓子:「雖然如今已經是可以蓋棺定論,但既然此事還涉及於我,那這范書遙說要以死明志,陛下有言在先人命大過天,那即便是他要死也要讓他當個明白鬼也能讓百姓心服口服,倒不如開棺驗屍,看看那女子到底是何死因,洛陽的仵作天下無雙,定然能給出公論得以服眾,您看如何?」
「大善。」洪守備輕笑一聲對下頭的原被告說:「既然夏巡查如此說,那便依照夏巡查的話來辦,來人啊,尋屍驗屍!」
那蒙縣令聽到夏林的話一下子就急了,跪在那不停沖他使眼神,而夏林則好像沒看見一般,他轉過頭繼續對門口的百姓說:「我來此地行監察之職,若是真錯了,那我也認下了這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大家都想要一個公論,那自然要給出這個公論,斷然不可讓天下百姓對朝廷失望。」
這一番話說得極漂亮,外頭的百姓掌聲四起,而洪守備聽到他的話之後倒也是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的巡查御史,這能得天下第一才子的名頭的確是有些東西的,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其中的矛盾。不管怎麼樣禍都沾不上他的身,錯了便錯了,改就是了,對了嘛那就對了唄。
這種臨危不亂的樣子,在一個如此年輕之人身上卻是極少見到的,這一點洪守備不得不佩服,換成自己當年早已經著急忙慌自證清白了。
但天底下的清白都是沒法自證的,越是自證越是慌亂,所以說這小子能獨得聖眷可不是沒有道理呀。
所有人都在這等著,雖然外頭天寒地凍,但沒有一個人離開,牛馬們都憋著一股勁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訴求,就是想讓跪在那的那對父子趕緊去死,他們死了這股長久積攢的怨氣才能消散。
夏林也坐了回去,這會兒有人遞了冒著熱氣的茶水給他,他點了點頭便將茶捧在了手心。
這大概過了能有個兩個時辰,仵作便跟著衙役走了上前,夏林一看發現這仵作居然還是個姑娘,看著倒是稀奇,畢竟誰家好女孩整天去跟屍體打交道呢?
「稟報大人,死者已開棺。經過屬下勘察,死者是因肋斷入肺而死,左腿膝下三寸有斷裂,額碎,左肩脫臼,左手手腕斷開。屬下判斷為遭重力撞擊後踩踏致使肋骨入肺而亡。」
她說完,全場一片安靜,只剩下連成片的呼吸聲,而這時夏林攏了一下衣裳走到堂前直接跪在了地上:「犯官夏林犯失察之罪,還請洪守備責罰。」
洪守備看到他那樣子連忙起身:「哎呀呀呀,夏巡查你這是何苦來呢,誰能想到會有這等下作手段。」
而這會兒洪守備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來,惡狠狠的瞪了那父子二人,自己好不容易才撈到一個升遷的機會,這要是讓這夏巡查上去把這件事給捅了出去,那還了得……自己不光是有治下不嚴的罪過更是有瀆職之嫌。
所以他趕緊把夏林攙扶起來:「夏巡查,本官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執意要開棺驗屍,本官險些鑄成大錯。」
說完他回到台上,驚堂木砰砰砰的硬拍三下:「你們三人,狗膽包天!當街縱馬殺人,包庇,偽證!好啊好啊,你蒙連丘如今膽子大到連我都敢糊弄了。」
洪守備越說越氣,自己一張老臉就被這兩個畜生給丟了個一乾二淨,而看那夏道生的樣子,自己那美言幾句的機會恐怕也是無了,一想到這裡他更是火冒三丈。
「大魏律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蒙之義縱馬傷人致死,理應償命!拉下去,等待刑部覆核!」
那蒙縣令之子被拖出去的時候還大喊著願望,而蒙縣令自然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兒子就這麼被砍了,於是哭天搶地的爬到了洪守備的面前磕頭如搗蒜:「大人……你看在我跟你了這麼許多年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人……」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洪守備的火氣當場便噌噌往外冒,他一腳將這蒙長山踢翻了下去。
「你身為一縣之長,知法犯法,包庇罪犯掩蓋事實,還買通他人當堂偽證,按大魏律法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蒙長山,不需刑部覆核,黥面流放,徒刑三千!」
嚯……一巴掌給扇嶺南去了唄?就他這身子骨能不能堅持到雷州都是個問題,都別說到瓊州了。
而就連那個作偽證的郎中,哪怕他都有可能是被脅迫的,但依舊被判了極重的處罰,不光是被打了五十大板,還要流放千里……直接被發配去了山西苦窯裡頭罰徭役去了,這天寒地凍的去挖煤,就看他的身板八成也是回不來了。
不過這事還沒完,就在百姓準備歡欣鼓舞慶祝明鏡高懸的時候,夏林卻主動走上了前。
「守備大人,下官有失察之嫌,按大魏律法應受棍三十。夏林既為巡查,那斷然不可罔顧國法!請守備上刑。」
洪守備深吸一口氣,雙拳握得死死的,他心中知道自己的機會就這樣被這一對父子給鬧沒了,而他恐怕也要成為棍打欽差第一人了。
好好好,真是我的好下屬啊。
洪守備輕輕點頭,然後也站起身脫下了官帽:「洛陽四品守備洪榆,治下不嚴,玩忽職守,犯失察之罪,罰杖五十。巡查御史夏林,犯不察之罪,罰杖三十。」
兩人也不顧那地面冰冷,直接脫下官服官帽往地上一趴,洪守備對旁邊的衙役呵斥道:「打!」
衙役們互相對視了幾眼,那只能打唄,所以頃刻之間噼啪的聲音響徹在了整個衙門之中。
外頭的百姓這會兒不少人已經垂淚,默默無語的看著這兩個明明為民伸冤的好官卻趴在那受著杖刑,大伙兒心裡都是不好受的。
而在被打了二十棍之後,洪守備看了疼到滿頭汗的夏林一眼,他心裡頓時明白了起來,不由得再次倒吸一口涼氣,驚嘆於面前這個年輕人的遠視與算計。
這一通打下來……屁股難受,但名聲暴漲啊!
厲害,實在是厲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