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景陷入了沉默之中。

  先前聽得陰天子道來過往舊事，他心中便有些許疑惑。

  既然先天雷神，可以留下神位，選定五行造化樹為傳承者。

  而七殺星神隕落之後，神位被賜予了當今的安定帝。

  也就是說，神位是可以繼承的。

  但昔年的天界神庭，隕落諸位神靈之後，卻沒有選定新神，來維護萬界秩序。

  最後才導致了大道有缺，冥冥之中，破去桎梏，眾生皆有一線生機，可以擁有去往更高處的希望。

  神皇為何沒有以神位來賜封於新神？

  「因為先天神靈靈誕生於天地間。」

  陰天子說道：「以神位賜封世間生靈，來造就新神，是對天地大道的褻瀆……你可以認為，在舊神的眼中，神靈是不可褻瀆的無上存在，而世間所有生靈都是低劣的，沒有資格成為神靈，沒有資格玷污神的威嚴。」

  停頓了下，說道：「而那些駐守人間，什麼山神土地，都是天神所賜封，名義為神，但終究不是真神，你可以看作是不入流的偽神……」

  李正景心有明悟，低語道：「真仙跟人仙之間的差別嗎？」

  陰天子應道：「不錯！古往今來，真神是天生的，就連神皇都不能造就新神，也不能賜封新神……只有帝君推翻了舊時代後，才以天庭正統，開始無上權柄，賜封神靈。」

  停頓了下，說道：「可是今日，你是憑空造就出了神靈，那是先天真神，是屬於舊神一脈……」

  先天神靈，誕生於天地之間。

  但今日，李正景憑空造出了神靈。

  是否可以認為，他觸及了天地大道最根本的權柄？

  「……」

  李正景沒有開口回應。

  此刻他心中想到的，是更為令人心驚的方向。

  造化天族！

  這是什麼樣的種族？

  這是可以造就真神的種族！

  既然這個種族，早已經存在，而自身只是憑著一縷金光，成為了造化天族……那麼是否可以認為，在無比古老的時代之前，是「造化天族」，造就了遠古的神靈？

  先天真神，真的是天地生成的存在？

  還是造化天族所造就出來的存在？

  那一縷金光，源自於造化天尊，那麼造化天尊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如果是這樣，那麼一直以來，被認為是誕生於天地大道之間的先天真神，當真是天地所生嗎？

  「在帝君遇刺之前，他一直在追尋生死造化大道。」

  陰天子說道：「他似乎已經開始懷疑神靈的最初起源，並盡力探尋其中的真相……」

  李正景心中微動，說道：「因此，你懷疑帝君的隕落，與此事相關？」

  陰天子應道：「或許沒有直接的關聯，但這是帝君隕落之前，極為掛念的一件事情！或許這跟你想的不一樣，探尋生死造化大道，並不只是帝君對於更進一步的渴望……這不是如尋常修行者一樣，費些心力，去鑽研一門神通，帝君遇刺之前，幾乎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將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生死造化大道之上！」

  李正景想了想，說道：「神靈的起源，對帝君而言有不一樣的意義？」

  陰天子沒有直接回應，只是說道：「這是諸天萬界有史以來，人族最耀眼的存在，他帶領著人族走出了困境，打破了舊神時代的桎梏……而作為神奴的我，是依照著他的方向，掙脫了枷鎖，一步一步，修至仙境，直至六十萬年光景以來，掌控陰世大道，掌握生死輪迴。」

  說到這裡，陰天子遲疑了下，又道：「這畢竟是他臨死之前，最後一點執念……本座想要探明這一切的真相。」

  李正景悶聲道：「但我並不能明白這其中的真相，哪怕我似乎已經成為了真相的一部分。」

  陰天子應道：「本座明白，但本座認為，你只要不死，終有一日，會讓本座知曉其中真相的！」

  「誰知道呢？」

  李正景笑了一聲，關閉了銅鏡。

  他低頭看著袖中探出頭來的赤血真龍，露出了複雜之色。

  自己一滴鮮血，動念之間，幻化為龍，本該只是一種意念上的變化，但竟然成為了一尊先天真神，簡直無法想像。

  在過往時候，他不止一次，將真氣與鮮血，化作真龍形狀……畢竟他所修行的，是羽化乘龍天仙訣，以及更進一步的龍虎交煉風雲至聖功。

  他想起了李造化當時在墜龍洞天，憑空造就出一頭背生雙翅的小馬兒，成為了英招老妖的新身。

  「其實小英招，應該也是神軀。」

  李正景心中升起明悟，低聲道：「只是過往的時候，諸天萬界生死輪迴神器之上，有著英招的名字，有著關於祂的記載，而此身之中容納的是祂原本的神魂……所以英招還是英招，神魂原主，並非憑空誕生，才沒有造成巨大的動盪。」

  而這一次，他造就出了這頭赤血真龍，是連其中的神魂都是在冥冥之中誕生的。

  放在遠古時代，這是一尊從血液當中誕生出來的神靈，應當被稱為血神！

  就好比雷霆之中誕生的神靈，便是雷神！

  ——

  天界，妖盟。

  當今妖皇，雙眸閃動，如日月光芒流轉。

  祂也是在舊神時代殺出來的存在。

  其實祂並不是妖仙，而是從天地間誕生的神！

  祂創建了妖盟，聚斂了眾多妖仙異類，但在心中，祂仍然覺得自身應該是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而實際上，作為妖盟之主，祂也確實是俯視整個妖盟的生靈。

  儘管妖盟的諸位妖仙、神禽、仙獸、等等異類之流，都將祂視作妖類的領袖，同族的至強者。

  但在祂眼中，妖盟只是祂創建的一方勢力，內中的妖類都只是效力於祂麾下的螻蟻。

  「六十萬年啦……」

  妖皇眼神略有恍惚。

  祂曾經是神靈，俯瞰眾生，連那時候的帝君，都只是螻蟻。

  但是後來，帝君變得極為強大，讓祂臣服於座下。

  作為先天神靈，至高無上，誕生於天地之間，豈能臣服於後世的卑劣生靈？

  祂寧死不屈，萬般堅韌，歷經足足三日，才終於在對方面前低了頭。

  神靈臣服於凡人生靈，這是莫大的屈辱。

  直到後來，那人變得無比強大，推翻了舊神時代，擊敗了神庭之主，結束了神庭統治的歲月，開啟了天庭時代！

  帝君是諸天萬界的統治者，也是秩序的制定者！

  主人的成長，讓身為坐騎的祂，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榮光！

  「終究都是死掉了。」

  妖皇低下頭來，眼神複雜，感嘆萬分。

  若是放在當年的後花園，往往在這個時候，那個為諸天萬界制定新秩序的人，會敲祂的腦袋。

  而在歲月的最後，那個成為天帝的人，經常坐在自己的身旁，顯得頗為無奈，似乎萬般遺憾。

  這位掌控著諸天萬界，具有無上權柄，可以毀滅任何物事的天帝，時常詢問自己，記得是如何誕生的嗎？

  「老子怎麼知道嘛？」

  妖皇低語道。

  歲月的最後，遇刺之前，天帝依然在探尋神靈的起源。

  妖皇時常會感到疑惑，神靈誕生於天地之間，是諸天萬界大道顯化之身，這是數百萬年來，早有定論的事情，如此一目了然……天帝為何非要探尋？

  就好比田裡的一根稻草，再加上田裡的另一根稻草，也就是兩根稻草。

  為何天帝非要探究明白，為什麼一根稻草加上一根稻草，會成為兩根稻草？

  但今日，祂似乎開始明白了。

  在遙遠的舊神時代之中，神靈只知道，祂們誕生於天地大道之間，就好比稻草誕生于田地之中……

  而天帝似乎想要明白，究竟是誰栽種了稻草？

  栽種稻草的，或許不是天地的規則秩序，而是農夫。

  「原來那些農夫，是造化天族……」

  妖皇低語了一聲，如是道來，祂的目光，看向了天界的邊緣所在，沉聲說道：「原來那個傢伙，就是帝君一直在尋找的方向……」

  ——

  有關於神靈的誕生，就連舊神時代的神靈，都不知曉其中的真相。

  也許曾經的神皇是知道的。

  也許後來的天帝也知道了。

  但除此之外，放眼當今時代，唯一還知曉這一點，大約只有當代神主了。

  祂是群星之主，眾神之尊。

  放在舊神時代，祂也是神皇之下，最強大的一批神靈，堪比「天公」這樣的存在。

  後來，舊神時代破碎了，天地有缺，仙道大昌，神道衰落。

  尤其是天帝賜封諸神，占據了諸天神位，剝奪了祂們的部分權柄，讓祂們變得愈發虛弱。

  那個時候，當今的神尊，只剩下了堪比仙王的本領，無奈遠走天外。

  也就是在那裡，祂明悟了神靈的起源。

  造化天族，是在太古混亂無序的時代，造就出神靈的種族！

  祂們曾經有很多的稱呼：造神族、神父族、父神族、天族等等記載在古老典籍上的名字。

  後來，祂們消失不見了。

  「造化天族，一直都沒有消失過，只是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存在於諸天萬界之中。」

  神尊這般說來，語氣低沉。

  祂眸光掃過，落在神盟之中，許多神靈的身上。

  這些神靈，都是先天神靈。

  放在當初的神庭時代，祂們絕大多數，都不屬於上位神靈。

  因為強大的上位真神，除卻少數得以例外，其餘的都幾乎被天帝殺絕了！

  而在神盟之中，這些先天神靈，只有小部分遠走天外，避過了天庭時代。

  而餘下的諸神，幾乎都是曾經投效於天庭，效力於天帝的叛神。

  祂們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神庭戰敗後，神皇隕落之，祂們為求生存，向卑劣的後世生靈求饒，得以寬恕，最後被那位天帝賜封，繼續保留神位……

  而祂們之中，也有一批神靈，是昔年曾經對萬界生靈懷有悲憫之意，且對尚未起勢的帝君，抱有三分維護之意，曾經予以援手……才得以在天庭建立之時，保留下來。

  祂們都曾經背叛了先天真神的行列，成為了天庭的偽神！

  神尊為此，感到憤怒，但最後終究無可奈何。

  在天帝隕落之後，祂從天外歸來，搶奪南部天宮，奪取權柄，重歸帝境，麾下沒有幫手，只得號召曾經的舊神……

  唯有如此，祂才能穩住南部天宮，爭奪天庭至高權柄，恢復神庭時代的榮光。

  但是今日，祂心中忽然有了一種極為可怕的悸動。

  「造化天族……」

  神尊眼神變得極為複雜。

  祂對於創造出神靈的那個種族，有著一種極為異樣的複雜心態。

  這是神靈的創造者，曾經被譽為父神一族。

  這也是摧毀神庭時代的罪魁禍首。

  而到了今日，祂作為當代的神尊，將要號召諸神，以高貴而不可褻瀆的「天神之威」，討伐眾生，奪取權柄，恢復神庭！

  可是如今造化天族再現了。

  造化天族的出現，將會讓眾生知曉，先天神靈不是天地生成的，不是高貴而無法褻瀆的，而是被創造出來的種族。

  這將摧毀先天真神的最後一點信念。

  這將熄滅神庭時代重現的最後一縷火種。

  「我該怎麼做？」

  神尊這般想著。

  祂赤著雙腳，脫去長袍，以粗獷的模樣，行走在天界的虛空之間。

  祂想了許久，終於停下了腳步，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殺！

  殺盡造化天族！

  將一切的秘密，埋葬在歲月的塵埃之中！

  先天真神，依然是高貴而不可褻瀆的，依然是無法替代的，依然是生來就要被眾生敬仰的。

  神尊嘆息了一聲，說道：「所以，這就是造化天族消失的原因？」

  祂曾經在天外，尋到過造化天族的記載，才隱約明白其中的關鍵。

  但在諸天萬界之中，於神庭時代建立之前，造化天族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抹除了一切的相關記載！

  消除了一切相關痕跡！

  有不知名的存在，將造化天族，埋葬在了遙遠的歲月當中。

  神尊曾經對此很不解，也很憤怒，更為了「父神一族」的消失，感到驚駭與惶恐。

  但今日，祂大約明白了。

  「是神靈，殺死了造神者。」

  神尊這樣說來，低聲道：「而本座，也將殺死新的造神者……成為當年在天外遊蕩時心中最痛恨的『不知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