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爺子被莫軒說的啞口無言,幾次想張嘴,可就是說不出來一句話。
「奶奶很懷念曾經的你, 她和我說,你們剛認識時,你並不是這個樣子。」莫軒苦笑著。「奶奶把曾經的你描繪的很好,陽光,善良,體貼……恕我直言,至少現在我在您身上,是一點也看不出這些。」
看著莫老爺子不說話,莫軒深吸了一口氣,身體也前傾了一些,緩緩開口道:「所以,就因為你弟弟對嗎?」
聽到弟弟兩個字,莫老爺子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他猛然抬頭看著莫軒,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爆發出了莫名的恨意。
「看來我說對了。」莫軒笑了笑。「奶奶在最後的筆記里都告訴我了,所以你就因為我和你那個死去的弟弟同月同日,就這麼噁心我?」
「你以為只是同月同日?」莫老爺子不由得冷笑了起來。「他是正午出生,你也是正午出生,生下來以後眉眼和他小時候也很像,我一直安慰自己是巧合,不是真的,可你兩歲之前和他當初的表現太像了!」
「走路比別的孩子早,說話也是,你腦子好使,學東西快,我弟弟當初就和你一模一樣!」
莫軒嘆了口氣,前傾的身體慢慢坐正,隨後緩緩說道:「就這些?」
「難道你長大以後的表現還不夠嗎?」莫老爺子似乎陷入了某種執念,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些癲狂。「我弟弟當初就和你一樣,學習出色,成績永遠都是第一,還有,你和錦鵬作對……」
「你要臉嗎?」莫軒氣的笑出了聲。「我和他作對還是他和我作對?怎麼,殺了人不敢認,就成了被害妄想症了?」
殺了人三個字一出來,莫老爺子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呆呆地看著莫軒。
莫軒看著自己這個親生爺爺,心裡只覺得可悲又可笑。
他的過去就如同莫軒和莫錦鵬,哥哥平庸,弟弟有天資。但他的父母不瞎,可也沒做什麼好事。
父母明目張胆的偏袒永遠是一把利刃,弟弟的陰影從小到大一直籠罩著他。那個年代上大學是一件極其光耀門楣的事,莫老爺子費心費力堪堪進了一所普通大學,可等到他弟弟時,和莫軒一樣進了京都大學。
兩相對比,他的成績就顯得無足輕重。
而這種事,從他弟弟出生一直到大,從沒間斷過。
心裡雖然對弟弟有怨懟,但他弟弟性子溫和,而且他自己清楚,自己弟弟從沒想過和自己爭什麼。
「奶奶和你也算年少相識,你的事他一直都知道。」莫軒嘆了口氣。「我在看了奶奶的筆記後,突然覺得挺無趣的,或許你真的還愛奶奶,從她字裡行間,曾經的你真的是滿心是她。」
看了一眼那本筆記本,莫軒慢慢伸手拿過來,在手上隨意翻著。
「奶奶手術之後,就變得格外嗜睡,二十四小時她能睡三分之二的時間,而且她是大腦動手術,這種文字記錄最不適合她當時的情況。」莫軒看著手上的筆記本,奶奶的字跡時而工整,時而有些潦草。「你自以為自己當初的事無人知曉,卻沒有想過奶奶這個枕邊人。」
「都以為你弟弟是意外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撞到頭,事實上是你推的,對嗎?」
「我不是故意的!」莫老爺子突然聲音抬高了好幾度。「他自己沒有站穩,怪不了我!」
莫軒過去曾經看過一個故事,一個人窮盡了一生,尋找一樣東西,最後找到了才發現,不過如此。
與其說他在找那個東西,不如說是他心中的執念作祟,蒙蔽了他的眼睛,讓他一生都執著於一件事上。
故事只是故事,可活生生的人做出來的事,往往比故事還可笑。
奶奶在筆記里告訴了莫軒真相,莫家雖然不如洛家這種根基,底蘊雄厚的家族,可在當時也頗有資產。
在繼承人的事上,莫老爺子的弟弟主動放棄了,他不想和自己哥哥爭,更無意家族的生意。
莫老爺子和奶奶結婚時,可以說春風得意,和自己年少喜歡的人結婚,繼承家產,父母也因此對他終於正視了起來。
可莫老爺子能力平平,家業在他手裡不上不下,不說好,但也不壞。奶奶覺得這就可以了,創業難,守業更難。
可莫老爺子的父母卻不這麼認為,尤其在一次莫老爺子一次失誤,賠了些錢,其實不多,做生意永遠都不可能只賺不賠。
但他們認定自己選錯了,嚷著鬧著要自己二兒子回來繼承家業。
那一次莫老爺子徹底失控,沒來由和弟弟爆發了爭吵,沒人看到發生了什麼,但他弟弟不知為何從樓梯摔了下來,撞到了頭,搶救無效死亡。
奶奶以為是意外,沒想到二人同床共枕,莫老爺子噩夢中說胡話,東拼西湊,奶奶才得知是他情緒激動推了自己弟弟一下,才導致他摔下樓梯,頭撞在了牆上。
「從你弟弟去世,你就變了,急於求成,過去不願意做的事,你去做,不願意參加的應酬,你主動去。」莫軒將筆記本扔在了床上。「自己看看吧,奶奶在這裡寫了很多。」
「這裡有句話我覺得還不錯,看著自己曾經的愛人,如同盛開的玫瑰,卻慢慢凋零,腐爛,任憑你如何努力,如何灌溉都改變不了這個結果。」
聽到莫軒的話,莫老爺子突然哭了,仿佛一頭老猿悲鳴,壓抑,又有些絕望。
這話,奶奶去世前就和他說過一次。
「奶奶在筆記里說,你從那時起就變了,變得追逐利益,甚至有些不擇手段。過去不想做的你都做了,不願意的應酬,你也樂此不疲。」
「在你那一次荒唐之前,你出入風月場所的次數有多少,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吧?可奶奶記得自己在家裡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記得自己勸過你多少次,記得自己無數次想要將你從泥潭中拉出來。」
「不過,有用嗎?你還是在自己選的路上越走越遠。」
莫軒說罷,不再繼續說下去,而是看著他的反應,莫老爺子停止了悲鳴,眼神空洞地看著床上的筆記本,手有些顫抖地將筆記本拿起來。
「這不是我說的,是奶奶一筆一筆寫在上面的。」莫軒搖頭苦笑。「我也明白你為什麼厭惡我,當初送我去奶奶那裡,你,你兒子兒媳,每一個都懷著自己的心思。」
「唯獨你可能還有那麼一點良心,我這個孫子陪伴在身邊,奶奶還不至於太過於孤獨。不過,更多就是你不想看到我,想起被你推下去的弟弟。」
「或者,你可能自己都在懷疑,如果換了你弟弟來,是不是莫家能比現在更好,你也不用在名利場和那些人逢場作戲,虛與委蛇。」
莫老爺子突然抬頭看向了莫軒,眼神一片混沌,良久他才慢慢開口:「沒錯,你奶奶說的對……」
「從前,我弟弟死後,我就開始一心撲在生意上,父母時不時一句要是他活著或許更好,我就開始用各種辦法發展莫家的生意。」
「你奶奶一直在勸我,但我置若罔聞,我弟弟的死不僅給我巨大的打擊,還讓我陷入了一個循環,我一直覺得沒有他更好,可每次我成功我就會開始和他對比,再想到是我害死他,我就會害怕,會愧疚,又開始覺得沒有他是對的。」
「你出生以後,我更覺得這種壓力壓迫的我喘不過氣來,所以我厭惡你。至於當初送你走,我承認我是不想看到你,直到今天還是不想看到你。」
「送你過去,我說是為了折騰你奶奶,可她自己住在宿舍樓,身邊連個親人都沒有,我就想你去了,起碼她有個孫子在身邊不至於太孤獨……」
「至於你奶奶,我說什麼都沒意義了,這輩子她勸了我不知道多少次,我們從你父親出生就開始吵,當初的年少的喜歡也變成了相看兩厭。」
「她說的對,從我弟弟死,我的心就爛了,你奶奶這麼多年該做的都做了,她沒對不起我,更沒對不起這一家子……」
「一個人長期追逐財富地位,慢慢的就忘了當初到底因為什麼才追求這些。家裡生意也越來越大,我也變了……」
停頓了一下,莫老爺子突然自嘲一般笑了幾聲:「你知道我最後一次見我弟弟,他告訴我什麼嗎?他那時已經去申請去做支教了,不知道幾年才會回來,他告訴我他真的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想做生意。」
「可我當時剛剛賠了一筆錢,父母又刺激到了我,我就對著他發了火,他過來勸我,我一怒之下推了他一把……沒有注意身後是樓梯,他沒防備,摔下去頭直接撞在了牆上……」
門突然被推開了,秦妮被莫婷婷攙扶著,快步走了進來。看到莫軒時,秦妮的眼神充滿了驚訝,甚至還有一些戒備。
「別緊張秦女士,我可什麼都還沒說呢。」莫軒聳了聳肩。「我該問的都問了,該說的也說的差不多了,別的和我就沒關係了。」
「莫軒,家裡出事了,你爸進了icu,你……」
「和我有關係嗎?」莫軒直接打斷了秦妮的話。「我可已經斷絕關係了,你們有事也不該找我才對。」
莫軒轉頭又看向了莫老爺子:「你剛才說了這麼多,我只想問你一句,你看到莫錦鵬害我的時候,你想過什麼嗎?」
莫老爺子呆住了,有些木然地看著莫軒,不知該怎麼回答。
「其實你心裡和莫錦鵬對我沒什麼區別,只不過你有一個正當的理由,而他只是單純的想把我逼走。」
「你弟弟放棄家業,寧可當支教也把一切都讓給你,而你對他發怒,事實上就和莫錦鵬一次次挑釁我是一個道理。」
「他不希望我在莫家和他爭,而你到手的家業不願意讓,這是問題的本質。」
「只不過,莫錦鵬沒成功,而你成功了,這是最大的區別。」
「奶奶真正想救贖的不是你害死你弟弟,而是希望你不要因為利益捨棄了過去的自己,所以她才把你比喻成玫瑰花。」
「至於你腐爛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弟弟的死,是你那份家業帶來的貪婪和欲望。」
「別激動,這不是我說的,我不了解你,這是奶奶在筆記里寫的,這才是她最後最痛心最絕望的原因。相比之下,你在她手術時袖手旁觀,甚至都不那麼重要了。」
「腐爛的玫瑰,散發出惡臭,這不是必然的嗎?」
莫軒說完,不顧莫老爺子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身體,轉身就向門外走去,想了想他回頭說道:「老爺子,今天以後再也不見,不僅是我,還有奶奶。」
說罷他推門離開,而莫老爺子一口血吐出來,在秦妮和莫婷婷的尖叫中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