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刀與人

  「只是從家父那裡聽說過其名,戰國時代的著名刀匠,與虛刀流是對立面。據說和虛刀流的鼻祖有著不淺的因緣。」七實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道。

  七花則一頭霧水,顯然將難度超過一定程度的單詞都當成了耳旁風,【四季崎記紀】這個名字對他來說算是高難度。

  「戰國之世,是這個國家歷史上劍士劍客最活躍的時代,戰場上的主角既不是大名也不是指揮官,而是他們。」

  咎兒像是在講故事一樣,娓娓道來:

  「虛刀流的鼻祖【鑢一根】是其中佼佼者。但是,如果劍士是演員,那麼刀匠就是導演了。理所當然嘛,沒有刀就無法揮劍,除了虛刀流。」

  七花抱著雙臂,雖然這種程度的話題就連他的理解能力都足夠趕得上,但他已經覺得很麻煩了。要是話題能就此結束就好了,但那是不現實的。

  咎兒繼續說道:「四季崎記紀,不屬於任何流派,孤高的刀匠,立於所有刀匠的最頂點,支配了戰國。」

  七實歪了歪頭:「您說的支配戰國是指……」

  「字面意義。與虛刀流是戰國六大名之一【徹尾】專屬的劍客不同,四季崎記紀不屬於任何一國,而是將自己所鍛造的刀毫無節操地撒滿全國,向共計二十五國放出了一千把刀。」

  「一千把,好少。」

  「一千把,真多。」

  七實與七花意見相左,姐弟互遞了一下眼色。

  「……那就,好少吧。」七花垂著腦袋讓步了,真是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啊。

  咎兒說道:「二十五國的優勢在與他們擁有多少四季崎記紀的刀,擁有四季崎記紀的刀越多越能控制戰局,這樣不是支配了戰國還能是什麼?」

  「是不是說反了?」七實有些猶豫地說道:「因為國力強大到能控制戰局,所以才能收集更多的四季崎記紀的刀。」

  「這麼說吧。在現在的尾張幕府成立之前,戰國時代末期,曾有一個在極短暫期間內統一了天下的人物。在哪裡來著……哦對,四國的土佐吧。與阿波、贊岐、伊予結為同盟,試圖從四國支配全國,叫什麼舊將軍來著?」

  在場三人都不記得那位人物叫什麼,只得以【舊將軍】來稱呼。

  「統一天下之際,舊將軍擁有的四季崎記紀的刀數為五百零七把,過了半數。隨後,他頒布了一項對於我們,不,對於天下都極為重要的政令。」

  咎兒就像是在講鬼故事一樣,刻意地壓低了聲音:

  「【刀狩令】!」

  看到弟弟依舊一頭霧水的樣子,七實用清冷的聲音解釋道:「刀狩令,日本史上最愚蠢的惡法之一,同時也是舊將軍的天下僅持續了一代就終結的原因之一。」

  「哦哦想起來了!說是為了用於大佛像的建造材料,而強迫全國人民上繳所有刀劍的法令對吧!」七花還真想起來了,其父六枝確實跟他說過這件事。

  七實搖了搖頭,耐心地糾正著七花:「那只是表面的理由,實際上舊將軍是為了狩獵劍客,將劍士、武士斬草除根。當然,表面上的理由也不是假的,由刀狩令收集來的刀劍建造的御佛【刀大佛】如今佇立在土佐的鞘走山清涼院護劍寺里。有個說法叫做【參拜清涼院】,如今的鞘走山對於劍士們來說是聖地一般的場所,已經是一個著名的觀光勝地。」

  在來到這座島嶼前,鑢七實已有八歲,對於這些事情記得很清楚。

  咎兒咳了一下剛要說話,七實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但背後的理由和表面的理由都是假的,刀狩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收集四季崎記紀的刀,對吧?」

  「沒錯。」

  咎兒滿意地敲了一下腿,活像個說書先生:

  「舊將軍打算從其他大名擁有的,一直到市井個人持有的,將四季崎記紀的一千把刀搜羅一空。為了堅固自己的天下,他試圖得到剩下的四百九十三把刀。從刀狩令頒布到停止執行的三年間,舊將軍收集到了超過十萬把刀。

  雖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堆得像山一樣高的量產品,但他還是收集到了相當數量的四季崎記紀的刀。嘛,大半都是從有名的戰國大名那裡得來的。」

  「相當數量?不是全部嗎?」七花忽然問道。

  「不是全部,收集到的是總計四百八十一把。也就是說,舊將軍最終擁有的四季崎記紀之刀加起來一共是九百八十八。」

  七花抱著雙臂點點頭:「原來如此,或許有幾把在戰亂中折斷了或者遺失了也說不定吧。」

  「不,你錯了。到最後,是舊將軍放棄了。」

  「放棄了?」就連七實都感到了奇怪,得到天下之人竟然會放棄志在必得的東西?

  咎兒端起杯子喝了口白開水:「刀狩令確實是惡令,可是惡令也是法,舊將軍確切地調查到所有一千把四季崎記紀之刀的所在處。嗯,僅僅是所在處。」

  看了眼姐弟兩人的表情,咎兒放下杯子說道:

  「你們或許覺得當時一統天下的將軍既然知道了刀的所在位置,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事情沒那麼容易。四季崎記紀所鑄造的刀跟別的刀不一樣,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那東西還能不能算是日本刀。以【不是人用刀,而是刀塑人】,這一思想為起源製造的一千把刀,有的人將其稱為【變體刀】。」

  「異端中的異端嗎?」

  「是的,據說最後剩下的那十二把刀都是無可爭議的尤物。按現在的見解就是,舊將軍收集到的那九百八十八柄刀,都是四季崎記紀為了製作那區區十二把刀的試驗品。」

  說著,咎兒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用朱墨在紙上寫下十二個名字——

  【絕刀·鉋】

  【斬刀·鈍】

  【千刀·鎩】

  【薄刀·針】

  【賊刀·鎧】

  【雙刀·鎚】

  【惡刀·鐚】

  【微刀·釵】

  【王刀·鋸】

  【誠刀·銓】

  【毒刀·鍍】

  【炎刀·銃】

  七實歪了歪頭:「這些銘都有些非常規啊,每一個都很有名嗎?」

  「有名?應該是無名吧。可其兇惡遠遠超過了那些名刀和妖刀。比如這個第五把——」

  咎兒指向紙上的那個名字:

  「舊將軍頒布刀狩令後最開始找到的就是這個【賊刀·鎧】,當時持有這柄刀的是在瀨戶內海稱霸的海賊頭目。理所當然,交涉失敗,對方不願服從刀狩令。於是舊將軍立刻頒布了另一個法令——《海賊取締令》,憑藉大義名分舉兵討伐海賊。然後,他失敗了。舊將軍旗下足以奪取天下的強悍軍隊,敗給了區區一把刀。」

  「輸了?」

  「是全軍覆沒。當然,歷史年表上可沒寫過這種事。這樣的事,在三年間連續發生了十二次。」

  姐弟二人對視一眼,都感到咎兒說的話是那麼的……荒唐無稽。

  「現在看來,舊將軍之所以僅僅一代就丟掉天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這絕不會被世人提及的十二次連續戰敗。軍力國力被迅速損耗,最終國力應該不足五萬石。呵,比對外公布的相差甚遠,說到底歷史年表不過是勝利者的日記,而討厭的事才不需要在日記上記錄下來。」

  咎兒整理了一下容姿,鄭重地看向七花:「現在告訴你們我來訪這個島的目的吧——虛刀流當家,鑢七花,我想命你收集傳說的刀匠四季崎記紀最後的十二把刀。」

  七花一下子懵了,求助地看向姐姐。

  七實為咎兒續了杯水,然後才清冷地問道:「……咎兒小姐,您是幕府的人嗎?」

  咎兒那雙吊眼角微微眯起:「抱歉,果然瞞不過您。重新自我介紹吧,我是尾張幕府家鳴將軍直轄預奉所——軍所總監督,奇策士咎兒。」

  七實根本不為咎兒的顯赫身份所動:「家父曾在預奉所的旗下使用虛刀流,您也是因為這層因緣才來這座『不承島』尋找家父的助力嗎?」

  「我的專業是頭腦勞動,因為不會用刀,所以我才能……算了,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那傢伙說得對,跟你們說話必須得走直線。」

  咎兒手握拳抵在唇前咳了咳:

  「雖然過了一百五十年之久,但十二把變體刀沒有被回收依然流落在世間是不爭的事實。簡單來說,幕府害怕再出現【叛亂】,所以希望能將這十二把變體刀回收。為此,我奇策士出馬了。」咎兒威風地說道。

  七實猶豫了一下:「那個,我本來想看好時機再問您的,請問奇策士是什麼?是在這二十年間新出現的幕府職位還是……」

  「不,這只是我自封的。」咎兒絲毫不害羞地說道。

  原來是自封的啊……姐弟兩人同時在心底嘆了口氣。

  「所以,我希望能夠藉助虛刀流的力量,七花,請協助我好嗎?作為不使用刀的劍士,你應該對四季崎記紀的刀之中最為精髓的十二把有興趣才對。」

  「那個,也不是說沒有興趣,但為什麼是虛刀流啊?虛刀流確實號稱最強無敵,但現在不過是個被流放的重犯的流派唉。既然你是幕府的人,完全可以花錢僱傭更好的人啊?」

  「拿錢做事的人,不行。」

  咎兒臉色垮了點:「我一開始也想到這個方案,軍所僱傭了外部的忍者,【真庭忍軍】。」

  「忍者啊?」

  「與伊賀甲賀齊名,是歷史悠久的忍者。以前委託過幾次任務,與幕府的往來也有許久。但是,這些忍者背叛了!」

  就連七花都驚訝了,忍者竟然會背叛?

  「因為四季崎記紀的一把『變體刀』的價值足以購買一個國家,是高級藝術品。拿錢做事的人自然會因錢而背叛。」

  咎兒指了指地上的紙片:

  「【絕刀·鉋】,在從前任持有者那裡奪取後,真庭忍軍立刻帶著刀消失了。不止是參與征刀的忍者,就連真庭忍鄉都一併消失了。整個忍軍都成了逃忍……嘖,托他們的福,忍者在幕府的信用已經猛跌至谷底,隱密的那幫人被周圍白眼相向,都顯得有些可憐了。」

  七花砸了咂嘴巴:「原來如此,拿錢做事的人會因為金錢背叛。那……名譽怎麼樣?我爹教過我,有些劍士是為了用錢買不到的榮譽而行動。」

  「劍士?也不行,四季崎記紀的刀對於劍士來說,毒性太強。」

  「啊?毒性?」

  「在忍者叛逃後,我在幕府所知範圍之中挑選了最強大最看重忠義的劍客,號稱『全國最強』的——錆白兵,此人二十出頭便已是堂堂的劍聖。」

  七花揚起眉毛:「錆……鐵鏽?二十出頭,比我還年輕呢。」

  「你這麼想也情有可原,但他本領確實高超,是無人能比的劍客,而且擁有著女人般的驚人美貌。溝通了許久,他終於鬆口決定幫助我進行征刀。現如今能判明所在和持有者的刀有六把,而錆白兵只用了驚人的極短時間就拿到了被認為入手最困難的【薄刀·針】。」

  「然後呢?不會也失蹤了吧?」

  「……」

  咎兒沉默了一下,然後賭氣地大嚷起來:

  「我不是說了嘛!四季崎記紀的刀擁有極強的【刀毒】!劍士為了名譽行動,所以無法擺脫四季崎記紀之刀的誘惑。結果,錆白兵拿到薄刀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將我的滿腔信任拋諸腦後。因為幕府的領導層基本都是劍士出身,所以沒有發生劍士信用下降這種事——這回,陷入信用危機的人是我。」

  這不是廢話嗎?若無其事地失敗兩次,而且兩次都是被自己人奪走刀的丟人情節。

  七實嘆了口氣,說道:「為錢而戰的忍者不行,為名譽而戰的劍客不行……那麼,為了俠義和自由而奔走的浪人呢?」

  一提到【浪人】,咎兒的臉上閃過羞惱的紅色。她咬了咬牙,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對即將結盟的隊友有所隱瞞,從牙縫裡擠著說道:

  「浪人……自然也找了。」

  七花懷疑地問道:「不會也失敗被奪刀了吧?」

  「不,這次甚至都沒有開始征刀。」

  咎兒氣憤地說道:

  「忍者和劍客接連失敗,我也想到了浪人。於是輾轉全國,打聽到有一位傑出的浪人。據說,此人雖是獨臂卻實力強大未嘗一敗,他不為錢所動,也不追求名利,單純地為了心中之俠義浪跡天涯。我費勁千辛萬苦才在陸奧找到了他,一開始他還態度很緩和,直到我說明來意以及四季崎記紀變體刀之事,那名浪人忽然態度轉變,將我趕走,還用『你不是我的菜』這種怪話羞辱我!」

  七花樂了:「還有這種人?他叫什麼?」

  「單名單姓,聽起來很像是海另一端的大明天朝那邊的稱呼。知曉其事跡的人們都稱呼他為【只狼】,其名為——」

  咎兒嘭地拍了下地面:

  「海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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