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驛站
點點星光之下,被掀去房頂的驛站。¤¸¸.•´¯`•¸¸.•..>> ➅9ⓢ𝓱𝓤χ.Ć𝓞𝕄 <<..•.¸¸•´¯`•.¸¸¤
三個大小不一的人面對著地上的屍體,相對無言。
「……我只是想要讓他低下頭。」
最終,還是體型最為龐大的小巨人先開口。
「我可以確定自己控制過力道的,但是他的腦袋實在是……就,太脆了,能理解吧?就像是後廚的酒罈子一樣,只要往地上一扔……」
「……」
此刻的老者和少年卻是半點都聽不進去了,他們都是普通百姓,又哪裡見過這種凶煞場面,一個人的腦袋說碎就碎了,這簡直……
「還是先想想該怎麼辦吧。」
一老一少中,終究是那個老的先回過神來。
「這不明不白就死了人,總是得……」
「報官?」
沒等老人說完,小巨人已經從對方的表情上看出了想要說的話。
而他的視線,也轉到了老人的身上。
「報……肯定是不報的。」
被一個接近兩丈,剛剛還殺過人的巨人這麼盯著看,老人登時就出汗了。
「你這是救了我們的命,我們又怎麼能害你呢?」
「那倒不至於,你們真報官,我就跑。」
小巨人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明顯是有著面對捕快的自信——不過想想也是,光是這接近兩丈的龐大身形,就已經不是鎮上那些捕快能拿得下的了。如果對方一定要跑……那好像還真能跑得掉。
可就算這小巨人能跑掉,他們兩個呢?
「不對,確實要報官。」
就在老人那邊正渾身哆嗦的時候,那回過神來的少年卻突然抬起了頭。
「他才是歹人啊,我們是差點被他殺了的,現在既然都把他打死了,那為什麼不報官?」
「咦?好像確實是這回事啊。」
小巨人登時一拍腦袋。
「真是腦子壞了,今天晚上明明是這個持刀劫匪吃霸王餐還要搶劫驛站,咱們明明是當場擊斃劫匪的良善之民……我老是想那些毀屍滅跡幹什麼?」
這樣說著,那小巨人卻已經將地上的屍體拎了起來。
「那我先去報官,你們也保留一下案發現場。」
拎雞一樣拎著那還往外冒著血的屍體,小巨人一路大踏步遠去了。
只留下老人和少年,相對無言。
「……老人家。」
良久,少年僵硬的轉過頭,看著老人。
「您這是從哪找來這麼個徒弟?」
「我怎麼知道?」
眼看著巨人離開,老人也逐漸從剛才的驚懼之中恢復過來。
若是讓他說這個徒弟從哪來的,他其實也說不清楚,一定要算的話,大概也就前幾天的時候,這個已經不能用彪形大漢來形容的龐大巨漢,路過驛站,來到他這裡找點吃食。
雖說那龐大的塊頭看著就駭人,但這年頭連煞氣怪物都滿地亂跑,冒出點體型龐大的人,倒是也算還能接受了,更何況這大漢居然還先給了銀錢,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老人這便也樂得給對方做上這一頓。
可誰能想到,他這簡單的手藝卻讓那巨人吃得兩眼放光,而在聊了兩句之後,他才知道,這體型龐大的巨漢在庖廚方面居然也有研究,並且造詣相當高深。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精研廚藝的巨漢,居然開口要拜他為師。
「學無先後,達者為師。確實,我會一些酒樓做法,但是您這手藝我不會啊,所以還是要學一下的,另外學費不成問題。」
老人還記得,那巨漢是這樣說的。
老人一把年紀了,又哪裡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一直以來都只有那些教書的讀書人才能被稱為先生,他居然也有收人束脩的一天——當然,最重要的是,束脩給的太多了。
所以思前想後之下,老人便也將這巨漢收了下來,當作徒弟來看待。
說起來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其實真收徒弟也就是中午的事情,起碼白天的時候,這個巨漢還是很好說話的,只看那和善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什麼兇惡的歹人,可誰能想到……
「可能真的是那賊人的腦袋太脆了?」
老人想了想之後,也只能得出這麼個結論。
畢竟他剛才下意識想要報官的時候,那巨漢的反應也是直接跑,而不是大開殺戒什麼的,這樣一個良善的好人,又怎麼可能故意殺人呢?
「倒是你。」
想到這裡,老人的視線轉到了少年身上。
「我白天就看到你小子了,怎麼到了晚上你還在這裡?你家裡人呢?」
「我……」
聽到老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少年登時鼻子一酸。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剛才的時候他還沉浸在那小巨人帶來的震撼中,久久沒回過神來,眼下這老人一提起,少年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之間,自己居然真的大仇得報了。
哪怕在父母墳前都未曾哭過的少年,不知不覺已然涕淚橫流。
老人年紀大了,又哪裡見得這個,乾脆將那少年扶到桌前,借著桌上剩下的殘酒,來給少年壓驚,而在幾杯酒下肚之後,少年卻也將自己的經歷,從兵災逃難,到飛來橫禍,再到如今的大仇得報,一五一十都對著老人說了出來,聽得老人也喝起了悶酒,一陣唏噓。
「都是苦命人啊……」
飲了幾杯之後,老人嘆息一聲,也順著這氣氛,說起了一些自己不願提起的往事。
原本這驛站不是老人自己經營的,他一把年紀哪還幹得動這個,真正經營這家驛站的是他兒子,那是一個年富力強的青年,也就是幾年前,這他的兒子覺得如今年景還算太平,正是那些商賈行人往來賺錢的好時候,於是乾脆籌了點錢,找關係盤下這間老舊的驛站,也算是讓家裡有個正經營生。
可誰能想到沒過多久,北邊打起來了,大陳境內又到處都是亂子,這間小小的驛站自然也沒了昔日的光彩——當然,如果只是掙不到什麼錢,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苦日子大夥又不是沒挨過,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然而他那兒子,卻偏偏是個忍不住的。
明明是兵荒馬亂的年景,他那兒子卻硬是起了別的心思,靠著手裡還有點積蓄,竟是直接托人找關係,買了一柄煞氣兵刃回來。
「啊?」
原本還在嚎啕大哭的少年,不知不覺之間已然聽愣了。
身為普通人的他雖然沒練過什麼武藝,但煞氣兵刃這玩意他至少也是知道的,聽說這玩意根本就不是尋常人能碰的,普通人一旦摸了,當場就會被煞氣入腦,變成只知道掄刀砍人的癲子。
這種東西……買來幹什麼?
「他說是……買來防身。」
老人低下了頭,看著杯中的殘酒。
起碼當著他的面,他的兒子一直都說,那把劍買來是為了防身用的,可當爹的他又怎麼看不出,自家兒子這是真準備拿這把劍干點什麼——可當他說出這玩意很危險的時候,他的兒子卻只是說,他已經老了,不懂這些東西。
好在他看得出來,自己的兒子還沒變成什麼見人就砍的武瘋子,還保留著正常的理智。
就這樣,有了一柄佩劍之後,他的兒子便不再管驛站的事情了,而是整天都跑去鎮上,跟那幫同樣佩著劍的人們聚在一起,說是一同習練武藝,自強不息——老人看得清楚,這是自家孩子又準備鑽營些什麼了,就像當初盤下這間驛站來一樣,他的兒子一直都是個有想法的。
「這……確實。」
聽到老人說到這裡,少年也跟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雖然少年家裡是逃兵災逃出來的,父母也死在了飛來橫禍當中,但在逃兵災之前,少年家裡在揚州城也還是有點錢財的——雖然嚴格來說,少年家裡只是能稱得上是小富即安,但城裡出身的他在眼界和認知上卻也還是有一些的。
就好像現在這樣,老人只是一說,他便已經明白,這老人的兒子,應該是在鎮上認識了什麼本地的人物,正在跟著對方做事學習,想要不斷地跳出自己的小圈子,去見更大的世界。
就好像這驛站的買賣,說來容易,但實際上,沒有過硬的實力,普通人是不可能開得了的。
但老人的兒子,卻只靠關係就拿下了驛站的經營。
聽著這老人的講述,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個聰明伶俐,且頗有本事的青年,正在步步高升。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看到那個青年的,半點蹤跡。
「有想法又有什麼用呢?」
老人繼續喝著酒,眼神愈發地晦暗了。
他的兒子確實是個有本事的,而他也已經清楚,自己已經管不了兒子的事情了,年輕一輩翅膀硬了,就該讓那孩子自己去闖——他當時甚至還一度為此開心,覺得兒子以後可能也會變成那種了不得的人物。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兩年前的一個上午,他終於又見到了他的兒子,只不過他的兒子卻並非是正常回來的,而是被人抬回來的。
兒子在跟人比劍的時候被殺了,這是他最後聽到的消息,至於其他的那些細節,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家兒子那健壯的軀體上,一道橫貫胸腹的巨大創口幾乎將其整個切開,那場面他會記一輩子。
他想過要去尋仇,可他又能找誰尋仇?
那個跟他兒子比斗的劍客,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就算他想要找那個劍客的麻煩,那些鎮上的人也對他拿出了生死狀——他看不懂那些白紙黑字,但他至少看到了自家兒子印上去的那個手印,那是他兒子親口同意的比斗,親手畫押的生死無論。
他還能說什麼?他還能說得出什麼?
「這……」
少年也說不出話了。
曾經他也想過,為了報仇,他要不要乾脆也拿起一柄煞氣兵刃來試試看——雖然他肯定是接觸不到煞氣兵刃就是了,但是想想總歸是可以的。萬一他真的能接觸到那些兵刃,真的能擁有力量,是不是就可以殺了那些仇人,是不是就可以報仇?
曾經的他,一度以為自己可以,他也曾幻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一天能成為那種縱橫天下的俠客,殺掉所有濫殺無辜的怪物。
可是現在看來……
他甚至不如這老人的兒子。
這老人的兒子,好歹是敢跟人比劍的,真換成他的話,他大概是連比劍都不敢的。
「他敢跟人比劍?」
聽著少年的拱衛,老人直接氣得笑了出來。
「那小子什麼東西,我能不知道?讓他鑽營,他是有膽子,可若是讓他鬥劍殺人,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可能上!」
「這……」
少年聽愣了。
怎麼說,這裡面居然還有隱情?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說到這裡,老人死死地捏住了酒杯。
自家兒子的膽量,他自己是知道的,買把劍佩在身上還可以,但是跟人生死比斗,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但白紙黑字的生死狀擺在他面前,殺了他兒子的劍客也早就走了,他連復仇都不知道該找誰,他只知道絕對不該出現這種事。
「肯定有什麼問題,我兒子不該是這樣的……」
老頭一杯一杯的喝著酒,表情愈發地苦悶。
這讓少年看的愈發地揪心了。
跟著老人比起來,他這情況甚至還算好的了,雖然他打不過自己的仇人,但至少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而現在,或許是因為運氣好的緣故,他居然真的大仇得報了,起碼一個仇人已經被那小巨人當場碾死。
可這老人……他就算想要報仇,他該找誰報仇?他的仇人是誰?
就算少年歲數不大,也已經能聽出來,這老人的兒子,怕不是被人設了局給套死了,可也正是因為如此,這老人眼下就算想要尋找仇人都找不到,無頭怨恨最為傷人,這簡直……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老人嘆息一聲,明顯是不想繼續聊下去了。
可眼底的那份陰霾,卻怎麼都掩蓋不住。
喪子之痛,這份刻骨銘心的恨意,真的能就這麼掩蓋過去嗎?
不能的,肯定不能的,但老人卻也知道,自己的憎恨,毫無意義。
但是,真的毫無意義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