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傾城如水的眼波動盪起來,釋放出無比動人的光彩,看向江塵的眼神,也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你昨天說讓我幫你,什麼事?」
江塵語氣中帶了一絲懇請,
「你能不能動用李家的關係,讓我見林帥一面?」
李傾城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江塵,林破敵即將問斬,現在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而這個傻子竟然上趕著去見一個死刑犯。
她已經記不清,認識他短短的時間,自己是第幾次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江塵了,但她很清楚,江塵當然不傻,能夠在劍道上折服玄照,越一境擊敗端木凌,身負神靈之力,這樣的人物,簡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只要放下心中執念,無論投奔任何一方勢力,都會成為絕對的座上賓,而他卻放棄了這些,選擇李家的原因,竟然是希望日後讓天下百姓好過一些,
李傾城還記得黃西川曾在酒後嘆息,當今乾坤,不見天日,可是面臨黑暗,最多不與之同流,誰敢逆流而上?而這個青年,卻在做天下人都不敢去做的事情。
「好,我答應你。」
...
流雲城大獄中,
此處恐怖陰森到極致,瀰漫著一股不可名狀的惡臭,最深處的監牢便是死獄,關押著流雲城所有的死刑犯,但今日,偌大的死獄中卻空空蕩蕩,只有一個中年男子盤膝而坐。
為了讓他認罪,林破敵遭受了難以想像的折磨,以至於獄卒都不忍相看,從藥店買來一顆妖蛇之膽,據傳聞,這種蛇膽有止痛的功效,可這位曾經的統帥固執到極致,
「我林破敵面對妖聖都未曾膽怯,用不著這個。」
「林帥,只要您撤回對那幾個大人物的彈劾,把孤裕關一切罪責都推到那個七團還有那個死去的江塵身上,您也不用遭這些罪了...」
一直淡然的林破敵忽然激昂起來,之前他一直平靜得很:
「第七守備團是我麾下最忠勇的團,江塵雖然犧牲,但曾是我最看好的武者,他們乃是大功之臣,何罪之有?你信不信,就是我死了,七團也不會滅,我帶兵百年,七團倒下過無數次,我又看著他們無數次地站起來!
這是鐵鑄的軍魂,這也是我族之魂,他們以死換取孤裕關仍在,我為何不能以死喚醒人族覺醒,曾有神匠歐冶子以身鑄劍,我林破敵雖不如歐冶大師,但也不惜以自己的性命,鑄就一把可斬殺天下奸佞的利刃!」
「說的好!」
啪!啪!啪!
遠處響起了鼓掌的聲音,在陰森的監獄中顯得極為刺耳,那獄卒放眼看去,腿肚子幾乎嚇軟,差點沒跪在地上,
只見潮濕而散發著惡臭的監獄中,一位身著大紅繡服的絕美女子正款款而來,獄卒第一次見到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即便是夢中的仙女,恐怕也難及萬一,
誰都不敢相信,此地竟然會出現這樣一個絕世仙姬,只是她手上的令牌說明了她的身份,流雲李氏,能手持這枚令牌的,唯有李氏明珠——李傾城。
而身後那位隱在斗篷中的男子更加駭人,他手中所持,竟然是李滄溟的佩劍——長生劍!
難道是流雲城地位最高武力最強的男人親至!這場面來得太大,以至於那獄卒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只是傻傻地呆在那裡,直到監獄中的死獄長一腳踢了過去,
「沒看到兩位大人來看望林帥,還不趕緊滾,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那獄卒手忙腳亂的打開監牢,然後連滾帶爬地離開了,生怕在這裡伺候不好丟了小命,
「傾城小姐,還有這位大人,我就不打擾了,為了防止那些沒見識的影響您,我都讓撤走了,您好好陪林帥聊會,我們都知道林帥是冤枉的,
可也是上面壓下來,就連郡守大人都沒資格過問,更何況我們這些小卒了,我知道您天不怕地不怕,可也照顧照顧我們這些土裡刨食的,千萬別有什麼過激的想法,小人上有八十老...」
「滾!」
李傾城丟出一塊中品靈石,
「是,是,小人現在就滾...」那典獄長忙不迭地接住,告退了。
黑暗中,燈火搖曳,空曠的死牢里,一個枯瘦的男人盤膝而坐,你無法不注意那雙已經爛去的雙腿,一片血肉模糊,腿肉被打掉,都要死的人肯定不會包紮,以至於肉已經爛掉。
在蠅蟲滋生,骯髒陰暗的監牢中,散發著腐臭的屍氣,
一年零九個月,江塵愣愣地看著林破敵,他的脊樑依舊挺拔,從他身上,依舊可以看到孤裕關的暮色和山巒,而他脊樑,便是那座高聳的關隘。
林破敵很意外的看著李傾城,
「李家的姑娘?你爹讓你來的?」
李傾城呆若木雞,她不是沒見過世面,可看著那駭人甚至有點挑戰胃部的場景,她心底一片悲涼,
「林帥,是我托她帶我來的。」
林破敵有些意外,畢竟現在願意見他的人不多了,他借著燭火微光,看著來人,
「你是?」
直到江塵摘下斗篷,林破敵才驟然睜大了雙眼,他在狂喜中壓低了聲音,
「你沒死!太好了,你沒死!哈哈!老子就知道!」
從屍山血海中無數次衝殺的他,面對無邊無際妖軍未曾動容的他,血染征袍叫戰不止的他,一劍破開蒼穹,直衝妖族腹地的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灰頭土臉地席地而坐,想要說兩句慷慨的話卻看起來狼狽不堪,曾孤軍拒妖族於孤裕關,曾心懷成仁之心,壯志之意,若無他,妖族或已破渤海,正計劃攻陷東荒甚至更多的地方,
「林帥,等著我,我會救你出去!」
林破敵笑著搖搖頭,他已經慷慨不起來了,
「我還是小看你了,我見過無數所謂天驕,可他們加起來,也比不上你一人。」
「林帥不必讚譽,你為了我受了這麼多苦,這是我該做的。」
林破敵依舊搖頭,
「我並不是為了你,這個天下,已經到了這般地步,萬年前,妖魔入侵,我們尚有武神莫離力挽狂瀾,現在呢?
你天賦曠古爍今,謀略心性,也是我平生僅見,你萬不可對民族失望,有了李家庇護,你當潛心修煉,日後人族危亡之時力挽狂瀾,斬妖除魔。」
「林帥,江塵和我說過您的事,您放心,我一定會勸說我父親,救您出獄。」
到了此等地步,林破敵依舊想著民族,李傾城如何不動容,她眼含熱淚,堅定說道,
「你們不要救我,時至今日,民族已危在旦夕,當有人以生命為代價喚民族覺醒,我在前線奮不顧死,並不是為了那些王侯貴胄,而是身後億萬黎民,
如果真想要為我做些什麼,就把那盞燈拿近些吧。」
就在昏暗的燈光靠近時,江塵接下來看到了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林破敵十分安靜地坐在那裡,用一把寸許的小刀刮著腿上的腐肉,
刀並不快,腐肉也難以清理,即便是看著,江塵都能感受到刺入靈魂的疼痛,而林破敵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在這個幽暗的牢房中,訴說著無法言喻的英勇與頑強。
林破敵,東荒人士,天賦絕倫,年少成名,後投身行伍,官至孤裕關統帥,後遭誣入獄。
他出身苦難,但從未頹唐,他身陷囹圄,但從未沮喪,他從未說過也從未停留在人性陰暗的一面,即便是他處於絕境,依舊燃燒著民族最後的光輝和人格的光芒。
正如他年少趕赴疆場時所說:
「我一日不死,必盡我一日驅除妖魔之責,妖魔一日不退,我必以忠貞至死,海枯石爛,決無半點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