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陳安寧家沒什麼錢,父母文化程度又不高,去到外頭只能幹那種又累錢還不多的苦活兒,到月了就給家裡的老母親和女兒打點錢。

  沈屹西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頗多照顧的陳安寧。

  陳安寧畢竟是個小孩兒,還是姓的陳,跟她那家裡脫不了干係,所以沈屹西給她的好處她那大家子難免沾到點兒。

  去醫院的路上陳安寧哭累了睡著了。

  瀾江華燈初上,燈光迷濛在雨霧裡。

  車疾速駛過馬路,輪胎碾過豆大的雨點,水花四濺。

  車窗是關著的,來勢洶洶的雨陣砸在車頂噼里啪啦響,越來越急越來越響。

  車廂里安靜到空氣似乎不能流通,沈屹西從上車後一直開車沉默著沒說話。

  路無坷坐在副駕,身上穿著沈屹西的衣服,外套袖子直蓋到了指尖,裡頭露出一截白色襯衫袖,褲子卷了好幾層褲腿。

  寬大的衣服罩在身上泛著暖和,路無坷被他的氣息和味道包裹。

  過了會兒,她問了沈屹西一句。

  「那個男的是燒烤店老闆?」

  沈屹西一條胳膊搭在方向盤上,聞言瞥了過來他,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秒:「怎麼知道的?」

  路無坷沒有因為當時他倆還沒和好她過分關注他而難以啟齒,坦坦蕩蕩的:「之前在藥店我聽到你和郭旭打電話了。」

  沈屹西凝眉想了下,又展開:「哦,那次啊。」

  那次沈屹西在電話里讓郭旭廢了那人右手。

  路無坷說:「我看他右手不對勁。」

  沈屹西悠閒地看著擋風玻璃外,很不屑地從鼻子裡哼了聲,沒說什麼。

  路無坷看向車窗外的斑駁光影:「應該廢掉他兩隻手。」

  她話落,沈屹西晃了下視線,落到了她臉上。

  路無坷只留半邊臉,知道他在看她,轉回頭,臉上是不解的:「他不會改的。」

  「今兒他自己不就做給你看了,」沈屹西看路況去了,「是不會改。」

  他說完從後視鏡里看了陳安寧那小孩一眼。

  這小孩兒過得挺不幸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兩年前沈屹西除了拉她家一把之外,平時還經常會有事沒事帶她出去玩。

  小孩兒以前都只是坐在家門口玩泥巴,被沈屹西帶出去玩沒幾次就一直愛粘著這哥哥了,還有那幫轟轟轟開著車的大哥哥們。

  因為沈屹西帶她去過車隊,隊裡都一幫大老爺們兒,有個小孩兒在當然寵得不行,這個逗逗那個逗逗,還會買糖果和玩具,陳安寧當然喜歡得不行了,也愛跟著他們。

  所以那次大家出去吃燒烤把陳安寧也給帶上了,男的不像女的那麼細心,小孩吃飯的時候他們壓根就沒管。陳安寧兩串燒烤下來臉上糊了一嘴巴醬,衣服也髒了。

  然後這幫大哥哥們看了還在那兒大笑,陳安寧跟一堆大哥哥們混久了,性格不是愛哭哭啼啼的那種,也跟著笑到笑聲跟脆鈴似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跟哥哥們來這個燒烤店,自己小短腿撲鼕一下從椅子上爬下來,一跳一跳去了這燒烤店裡的水龍頭下。

  當時沈屹西他們都擱外頭喝酒,有留心著門口也就沒跟著進去。

  結果出來後陳安寧就跑去了沈屹西身邊,小孩子什麼都還不懂,跟沈屹西說裡面叔叔摸她的時候那張純真的小臉上是疑惑和乾淨的。

  邊說話邊看向裡面的時候,眼裡的害怕也單純只是對陌生人的認生。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保護自己。

  而桌上的其他人聽完卻是一怔,拍桌而起衝進去逮人的時候老闆卻已經從後門偷跑了。

  那天晚上沈屹西他們砸了整個燒烤店,來吃燒烤的客人被他們嚇得驚聲尖叫四下逃竄。

  陳安寧沒有看到這些,有隊員帶她先回車上去了。

  但這小孩兒可能是反應有點慢,等沈屹西他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因為害怕。

  在現在這不出門能知千里事的時代,還是有很多小孩甚至是成年人性意識缺失,在受到傷害的時候她們不懂這是一種傷害,不知道保護自己,大部分都是和陳安寧一樣,受到傷害的時候懵懂又疑惑。

  但該慶幸的是,陳安寧沒有不敢說,她跟哥哥們說了。

  後來那老闆偷偷回來就被沈屹西吩咐在那兒的郭旭逮到了,廢了條右手,也讓他在那兒待不下去了。

  結果這人賊心不死,就算沒了一條手他那骯髒的想法也不會因為有所收斂,反倒越來越猖狂,直接跟蹤陳安寧企圖把她帶走。

  成年人遇到這種事都不可能不害怕,更何況一個五歲多的小孩。

  而今天路無坷在看到男子右手不對勁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她清楚自己必須把陳安寧搶回來,因為這孩子百分百會受到那種殘忍的傷害。

  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上下擺動,沈屹西似乎不太想談這個話題,繞回她傷口上:「衣服塞好沒?」

  剛來的路上沈屹西往她腰後那塊兒位置塞了件他的短t。

  路無坷點點頭。

  「難受不?」

  路無坷竟然從他話里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他在壓著。

  路無坷轉了眸去看他。

  雨天小心行駛這話在沈屹西那兒就跟放屁一樣,他油門直踩,窗外雨水濺起一米高,中途超了不少車。

  明顯很不耐煩。

  路無坷叫他。

  沈屹西嗯了聲。

  路無坷視線落在他放一旁的手,被袖子蓋住了的手指挪了過去,把手塞到了他掌心裡。

  「我只有一點點疼。」

  不會很疼。

  是真的不是很疼,只是被刀尖劃了那麼一道,不致命。

  男人掌心要暖得多,路無坷的指尖則是蒼白冰涼。

  沈屹西聽了她的話後,瞧了她一眼。

  又沒說什麼,挪開了眼,把她手包住了。

  瞧著好像是聽進去了,實際上油門一點兒也沒踩少,反而越來越快。

  車開到一半來了電話,路無坷下意識掃了眼,是齊思銘的。

  沈屹西接聽了:「有事兒?」

  他開的揚聲,路無坷聽到齊思銘說:「要沒事兒能找你?就沖你中午比賽一完事兒就馬不停蹄趕回去找奶茶妹那架勢,我就算是天大五雷轟也不給你打這通電話。」

  還他媽是頂著暴雨回去的。

  沈屹西說:「行了,說正事兒。」

  就齊思銘那頭銜,每天一堆破事兒要管,這會兒他對著電話破口大罵,一看就是哪個又惹他不順心了。

  「隊裡這些狗玩意兒就沒一個省心的,幾天不給老子他媽惹事兒就手癢。」齊思銘罵夠了才說正事,「中午你這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回去就跟人隔壁車隊打起來了。」

  沈屹西盲猜都知道是誰:「楊敞那小子?」

  「這回多了個邵司澤。」

  楊敞跟隔壁車隊那梁子是八百年前就結下的,因為他某一任女朋友被那車隊裡一男的撬了牆角,從此這倆人每次一幹上都是夾槍帶棒針鋒相對的,就差滾一起揍個你死我活。

  這回加了個邵司澤,就這人性子也確實容易跟人干架,但這麼一來肯定不是女人的事兒,邵司澤不是那種會為這種事兒給兄弟兩肋插刀的,再者他對女人從來不長情。

  不過別說年輕人了,隨便個男的衝動起來打個架都是常事,更何況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年輕人,兩三句話就能打起來。

  沈屹西問了句:「因為什麼?」

  「你說這倆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就因為他們罵咱們ria是垃圾碰運氣車隊,」齊思銘一瞧就是罵歸罵,但還是站自己這邊的,「不過韓兆東車隊底下那幾個狗玩意兒也不是什麼好鳥,這他媽嘴賤的。」

  韓兆東跟沈屹西還是認識的,同在一條街上搞酒吧生意,還都是玩車的,自然認識,上回倆人還一起去的陽城看比賽。

  副駕的路無坷沒打擾沈屹西,只是抓著他手玩。

  齊思銘在那邊說的滔滔不絕:「邵司澤最近下了功夫大家都看在眼裡,對方那一兩個刺頭的非說他是撞上運氣好,邵司澤那小子聽了肯定不爽。」

  「還說ria就一垃圾車隊,廢物教出來的都廢物。」

  齊思銘可能是在氣頭上,嘴快了都沒發現,還在兀自說著,但路無坷聽到這句話卻是一頓。

  她抬眼去看他,沈屹西臉色都沒波動一分,開著他自己的車。

  路無坷看他的時候他像是有感知到,瞧了過來。

  她沒挪眼。

  齊思銘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操,那個,屹哥……」

  沈屹西視線從路無坷臉上移開,打斷他的話:「老子是有多廢,才讓你覺得我連這點兒話都不能聽?」

  「靠。」齊思銘被他話頭被他堵了個實打實,但被他這麼一說確實尷尬全沒了,「你不介意就行。」

  又說:「不過這事兒擱誰他媽都得氣,不過罵歸罵,他們就不應該動手,這他媽打贏了虧打輸了也虧,倆臭小子現在肉疼不說,還他媽被派出所帶走了,」齊思銘簡直恨鐵不成鋼,齊思銘簡直恨鐵不成鋼,「就不能忍忍什麼屁事兒都沒有,非得給我挑事兒,他倆現在是好了,耳根子清靜了沒人念叨他們。這事兒我還沒跟楊總說,想先來問問你意見。」

  沈屹西轉個彎抄近路:「晚點兒我給老李打個電話。」

  齊思銘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態度了,老李就沈屹西派出所里的熟人。

  「我這邊有點兒事,先掛了。」

  「那行,」齊思銘說,「那我晚點兒等你電話。」

  沈屹西嗯了聲應下了。

  掛了電話後,車廂內再次陷入寂靜。

  公路上的車要比馬路上少很多,就寥寥幾輛。

  路燈幾米一盞,昏黃的燈光時明時暗,前面的紅色車尾燈在雨痕里扭曲模糊。

  路無坷能感覺到沈屹西抓著自己手的力度很緊。

  即使她跟他說傷口並不是很疼。

  最容易讓人產生敬畏的就大自然的力量,這會兒暴雨天氣大家車都開成了龜速,有車熄火了報廢在路邊。

  沈屹西開了轉向燈,想要超車。

  平時路上人遇著這種一般不會硬槓,結果今天前頭那輛車的車主跟哪兒撞著了似的。

  沈屹西正想加速上去,結果前頭那車車燈一閃車輪一轉,很不要命似的堵住了他的路。

  還好沈屹西剎車踩得快才沒撞上,路無坷被安全帶勒了一下。

  她去看沈屹西,果然,他又再次打了轉向燈。

  如果說第一次還是巧合,第二次百分百就是故意的了。

  前頭那輛外型看起來就不一般的超跑再次耍著速度擋在了面前。

  這明擺著就是故意的。

  沈屹西有點不爽,一兩次他還能給對方好臉色,這次他直接油門一踩。

  前面那車明顯就在防備他,往左開了過來。

  路無坷耳邊充斥著驟然加速的引擎聲,前面的車近在咫尺,下一秒幾乎就要撞上。

  沈屹西腳下油門卻一分也沒松。

  不是比誰更不怕死麼,那就比比。

  就在路無坷心跳漏了一拍的那一刻,前頭的車千鈞一髮之刻往右拐了過去。

  沈屹西則是速度半分未減,囂張地擦肩而過。

  他贏了。

  但後頭那車很明顯就是認識沈屹西的,很快就跟了上來。

  路無坷朝外面看了眼:「他們是誰?」

  沈屹西瞟都沒瞟一眼,光看車就認出來了:「跟倆小兔崽子打架的那伙。」

  那車追上了他們,和他們的車並排著瘋狂地按著喇叭。

  沈屹西落了車窗。

  暴雨聲夾帶雷聲瞬間從外面飄了進來。

  路無坷透過沈屹西那邊的車窗看了眼,一個黃毛頂著張鼻青臉腫的臉出現在了車窗後,這人即使掛了彩臉上卻還是掛著笑,帶著那種油膩的流里流氣。

  他吹了聲口哨,欠嗖嗖的,聲音混在暴雨里。

  「喲,這不我們ria車隊的沈教練嗎?」

  「車技牛逼啊沈教練,就我們的車說超就超過去了,都不怕把人給撞死了的?」

  沈屹西一開始還以為這人有什麼話要說才落的車窗。

  一聽著是這種,他也沒那個耐心,瞥了對方一眼,理都懶得理,就要升車窗。

  結果那人來了句:「哦,我都忘了呢,沈教練當年可是賽道上直接撞殘的兩個人呢,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領航員兄弟,那我是能理解了,今天沈教練敢這麼猛。」

  沈屹西車窗沒升上去了。

  那人一口一個教練,說話話裡帶刺兒的:「您可是當年在賽道上都能差點撞死人的,那就不奇怪了。」

  這人說完像個驕傲的勝利者,讓主駕的人車超過他們走了。

  路無坷看著沈屹西。

  沈屹西沒什麼表情。

  她能感覺到他身上壓制的那股煩躁,這種暴躁從一開始在舞蹈中心樓下揍人的時候就存在了。

  他急著去醫院,沒計較,要繼續超車。

  前頭那車跟他媽賴皮蟲一樣又粘上了。

  沈屹西眸色暗了暗。

  路無坷視線從前頭收回,看向他。

  「沈屹西。」

  結果下一秒的沈屹西直接油門一踩。

  嘭的一聲。

  那車不受控制打了個轉,輪胎打著轉甩去了路邊,緊接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

  路無坷愣了一下。

  沈屹西看都沒看一眼,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