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從旱冰場出來正好碰上華燈初上,馬路邊上路燈成排亮起,車流唰唰而過。
正好趕上晚飯時間,車隊那伙人起鬨著讓沈屹西請客。
賤嗖嗖地說是得讓教練和嫂子請頓好的。
這幫人嘴欠抽得要命,沈屹西嫌他們煩,笑罵了他們幾句。
一大幫人浩浩湯湯去了酒店,男人湊到一起不是談天就是侃地,一頓飯吃下來熱鬧盡興。
這幫人吃完飯還要去下個場子。
剛旱冰場裡打賭楊敞這小子墊底,這頓酒是跑不了了,腰包得空一半。
從酒店裡出來,沈屹西想著帶路無坷去玩,問了她一句:「去不?」
路無坷手被沈屹西牽在手裡,她指尖撓了撓他手背,好像還特別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微仰頭去看他。
沈屹西看她那瞧著好像有點興趣的乖臉蛋還以為她要答應了。
結果她下一秒就來了句。
「沈屹西,我不想去。」
沈屹西說她:「玩兒我呢是吧路無坷?」
路無坷就是故意的,她低下頭,沒忍住彎了彎唇,又說:「我去了你又不讓我喝酒。」
「誰說我不讓你喝了?」沈屹西微低眸瞧著她側臉,覺得好笑,「你喝上頭了受益最大的不是我?」
他欠揍地說:「我還能看會兒吹氣球。」
路無坷哪兒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她卻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她喝酒不斷片,每次喝醉後幹了什麼事她自己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大學那會兒她喝醉了被沈屹西帶回家,在他床上撿到一個套,差點兒拿去吹氣球。
沈屹西現在就是拿這事兒逗她。
前頭那十來人七嘴八舌地不知道在說什麼熱鬧事兒。
路無坷看都沒看前面那些人一眼,跟沈屹西說:「我今晚還可以不喝酒就吹。」
在這大街上的。
沈屹西忍了忍,氣笑了,一把把她拽了過來:「你還挺得意是吧路無坷。」
路無坷這惹完禍的在他懷裡直笑:「是啊。」
沈屹西看她笑,也沒忍住笑了。
這煩人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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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那幫人去沈屹西酒吧喝酒了。
路無坷沒去,阿釋也沒去,被老闆一個電話叫回去加班了。
大家各走各的,在酒店門口分道揚鑣。
「路無坷,去哪兒?」
路無坷在看一奶茶店,他說話她收回了視線:「去書店。」
這倆字在沈屹西這裡就跟那把人關起來讀書的地方差不多。
他聽笑了:「哪兒?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路無坷抓著他的手,下巴微昂著:「書店啊。」
還說得十分理直氣壯。
沈屹西拿眼看她:「路無坷,誰他媽小情侶約會去書店?」
「那裡有書看。」
沈屹西十分不屑地從鼻子裡出了聲氣兒,帶著笑的:「書里那堆人生哲理是能教老子打啵兒?」
就沈屹西這人,別指望能從他嘴裡聽到句正經話。
但路無坷也不是一般人,她沒有翻他白眼,那張小臉看起來還十分善解人意,很好脾氣的樣子。
「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
話說完動作卻不是這麼回事,轉身就撂下沈屹西走了。
結果就被插著兜的沈屹西手一伸拎回來了,他笑:「這破脾氣。」
路無坷一下子就被他抓回身邊了,沈屹西去看她臉:「生氣了?」
「才沒有。」
沈屹西聽了不置可否,只笑哼了聲,說:「站著。」說完就走開了。
路無坷就看他插兜往剛自己盯著的那地方走了過去。
那奶茶店裡碰巧沒什麼客人,就兩個穿著制服的員工小姑娘。
沈屹西停在窗口前,指尖壓住小姑娘遞過來的菜單拖了過來。
他垂著眼嘴唇翕動,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然後把菜單推了回去。
路無坷探頭去看。
就見沈屹西側頭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路無坷低頭腳尖蹭了蹭地面。
沈屹西很快就拎著打包好的奶茶過來了,習慣性幫她插好了吸管,遞到了她面前。
「這幾年怎麼一點兒也沒變,一看見奶茶就走不動道。」
剛眼睛就差粘上面了。
路無坷倒是一點兒也不彆扭,直接從他手裡拿過來喝上了。
他倆以前就這樣,去哪兒沈屹西都會給她買杯奶茶喝,有烤紅薯的話還得買個烤紅薯。
她就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沈屹西問她:「國外沒得喝?」
「有。」很多,到哪兒都是奶茶店。
沈屹西奶茶遞給她後手插回了兜里:「還生氣不?」
路無坷吸著奶茶,這奶茶一喝上了,她就不認帳了:「我又沒生氣。」
沈屹西下巴往她那額頭抬了抬:「路無坷,你腦門兒上有東西。」
路無坷伸手去摸:「什麼?」
沈屹西沒忍住笑:「竟然敢讓我一個人去書店幾個字還沒消印兒。」
自己那點子心思被他看得透透的。
路無坷不僅沒著急忙慌去否認,也沒有不好意思,還承認了:「就是。」
沈屹西莫名覺得好笑,去牽她手:「你還有理兒了是吧?」
走出沒幾步,路無坷拽了拽沈屹西拉著她的手:「沈屹西。」
沈屹西不明所以看她,她額頭湊近給他看。
「它消印了。」
沈屹西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這大街上的忍住了想低頭的衝動。
他還是那副懶散樣兒:「喲,這麼容易消氣,牽個手就好使了?」
路無坷眨了下眼睛,也不回答他,低頭啜奶茶去了。
默認了。
……
路無坷會想去書店沈屹西也不是很意外。
她骨子裡就好學生一個,大學交往那會兒沈屹西沒少陪她去教室圖書館這些地兒。
這還是他第一次交到這種談戀愛談到圖書館去的。
上車後沈屹西導航好不容易找到附近一家小型書店,開車帶她去了。
那小書店還裝修得挺有格調,方格玻璃內是暖黃色的燈光。
路無坷進去後去了西方文學的區域,沈屹西跟了過去。
這書店還有個後門,路無坷蹲在書架前抽了本書出來看,問靠在她身旁後門邊的沈屹西:「你不看嗎?」
沈屹西摸了根煙點了:「書里那堆東西看得老子頭暈。」
「沈屹西,這裡面不能抽菸。」路無坷給他指了指牆上掛著的警示。
那警示牌就在對面牆上,沈屹西瞟了過去。
路無坷就是故意的。
沈屹西心裡門兒清,指間夾煙看著她笑:「心眼再壞點兒?」
而後在她唇角狠狠親了下:「折騰人的玩意兒。」
他掐滅了煙:「不抽了,這下行不?」
路無坷偷偷勾了勾唇角。
後面她幾乎把整個書店都逛了一遍,買了一大袋子書,這才肯乖乖被沈屹西帶回家。
回到酒吧的時候齊思銘楊敞他們那幫酒鬼還沒走。
沈屹西過去吩咐了員工他們這桌免單,又讓路無坷先上樓,他過去跟他們喝兩杯。
路無坷於是先抱著書上樓了。
……
隔天路無坷是被樓下大貨車不小的動靜吵醒的。
她潛意識翻了個身,伸手想去抱身邊的人。
卻只碰到了一團軟塌塌的被子。
她意識慢慢回籠,睜開眼,身旁已經沒人了。
路無坷埋在他的被窩裡,能猜到他去哪兒了,她緩了會兒才從床上起來,下床洗漱。
舞蹈中心的工作相比她之前國外那份高薪資的工作要輕鬆很多,每天就上五六個小時的課,其餘時間基本沒事幹。
路無坷今天的課就在下午,現在起床後閒得不行。
她坐在床尾的地板上,拿電視放了部電影,又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跑到了床上去。
電影節奏慢,枯燥平淡,路無坷看到中間覺得沒意思,關了電視。
她索性從床上下來了,做了自己睜眼那會兒就想做的事兒,換了身衣服拎包出了門。
=
灰白色蒼穹下。
柏油瀝青賽道九曲十八彎,四周圍著密不透風的綠植。
沈屹西咬著煙看手裡的數據。
基本上個個都不長記性,不該出錯的地方還是出錯,所用時長跟昨天相比沒什麼變化。
齊思銘在旁邊看得直嘆氣:「一盤散沙啊一盤散沙。」
排氣聲從遠處呼嘯而來,由遠及近。
一輛黃黑色的賽車甩過彎,油門直踩。
沈屹西瞧了過去。
齊思銘也同樣看過去,說:「邵司澤這小子是剛出院狀態不對?這成績掉的。我看就應該在醫院裡再住幾天,偏偏這小孩兒倔得不行,說出院就出院。」
但厲害還是厲害的。
就算是狀態不好全程所用秒數也在這車隊裡遙遙領先。
有的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命。
等車開出賽道停下來的時候,沈屹西把手裡的東西拍到了齊思銘身上:「拿著。」
而後碾滅煙扔進垃圾桶里,插兜往那邊走了過去。
齊思銘看著沈屹西往那邊走的背影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車隊裡姓邵的和姓沈的水火不容,待會兒可能又有得吵了。
「悠著點兒啊屹哥,」齊思銘在後頭說,「別跟一小孩兒計較,別待會兒又吵起來了。」
沈屹西懶得應聲,背影懶懶抬臂揮了兩下。
他走過去,敲了敲副駕駛的車窗,裡頭的人立馬意會,推門從車上下來。
拉力賽車手身邊都會有一個領航員,所做的事兒大到提醒和數據分析,小到照顧生活起居。
這講的就是配合和默契,沈屹西還比賽那會兒,他車上的領航員就是許知意。
邵司澤的領航員從車上下來,那男生年紀要比邵司澤大一點。
沈屹西從他手裡拿過寫滿了數據的紙張,往旁抬了抬下巴:「你休息一會兒。」
這車隊裡就沒有人不知道沈屹西和邵司澤關係不和的,男生看完沈屹西又看了看車裡的邵司澤。
裡頭的邵司澤無二話,只冷著一張臉。
男生說:「好的教練。」
沈屹西從沒關車門的副駕駛坐了進去,甩上了車門。
教練是比車手本身更了解他們的人,他們的駕駛風格,優點缺點,教練早在日復一日的數據分析和視頻復盤裡掌握了車隊裡每個車手的駕駛特點。
像楊敞就是不夠細心,細節上容易出錯,而且錯了他下次經過類似的賽道還是錯,完全不長記性。但這類人好的一點就是心大不會緊張,不會出現緊張性失誤。
有的人就是心理素質不行,平時瞧著很穩,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而邵司澤是那種不求穩,追求突破的賽車手,他不拘泥於成績秒數最快,而是追求刺激和冒險,一上車就是拿命去玩。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賽車圈的人都說邵司澤很像年輕那會兒的沈屹西。
都是狂的。
沈屹西坐進副駕駛里後,翻看了眼手裡的數據,就著邵司澤剛第一遍練的給他說了下該注意的地方。
「第五個彎油門給快了,漂移完成得不是很漂亮,耽誤了時間。」
邵司澤一直是那副不太愛搭理人,沈屹西也不管他聽沒聽,說完了讓他開車,這賽道再走一遍。
輪胎刮地,引擎聲震得耳膜嗡響,身體隨著發動機猛烈抖動,車快得兩旁的綠化帶都化為虛物。
結果到了上次出問題的那個彎道,邵司澤又犯了老錯誤,他想提前給油門衝出彎道,卻總完成得不夠漂亮。
幾乎是在車輛漂移過彎的一瞬間,邵司澤那張一直臭得要死的臉終於抽動了一下,爆發出了一聲操。
車幾乎是失控地沖向了一旁。
沈屹西悠閒自得地靠在副駕駛里,都不受這失控的車速影響一分一毫,眼睫都沒動一下。
很快車隨著一道尖銳的輪胎聲剎停在了路邊。
車輪瞬間在地面上拖曳出了一條長長的輪胎黑印。
沈屹西眼皮抬都懶得抬,嘴皮子動了動,吐出了幾個字。
「回到,重來。」
說完卻不見身邊的人有一絲動靜,沈屹西也沒管他。
看誰能耗到最後。
車廂里卻突然響起邵司澤的聲音。
「你最沒資格跟我講這句話。」
沈屹西聞言視線終於從紙上離開,挑起了眼皮:「哪句?」
他瞧著似乎根本就沒把邵司澤放在眼裡,還想了下才想起剛跟邵司澤說的什麼。
「哦,」他語氣很鬆,「讓你回重來那句?」
邵司澤冷漠地看著擋風玻璃外,沒說話。
沈屹西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邵司澤,人講話不能只講一半,誰知道你揣肚子裡那半句是什麼,你至少得說清楚不是?」
車廂里一片靜謐。
雙方沒有過分的言語,暗流卻涌動。
邵司澤這種人就是經不得激,果然不出沈屹西所料,五秒鐘後他掰動了拉杆,引擎聲把車廂里這方閉塞的凝滯打破了。
賽車沖了出去。
像匹發怒的野獸,又似想掙破牢籠獲得重生。
沈屹西用一句話輕飄飄地撬開了困住野獸的牢籠枷鎖。
「邵司澤,如果你太把我這人當回事兒,這輩子你做不成任何事情。」
沈屹西的聲音很放鬆,就跟癱在家裡沙發上打遊戲似的。
可在這幾乎快將空氣撕裂的排氣聲卻鏗鏘有力一般,絲毫不被掩蓋一分一毫。
只見邵司澤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青筋暴起,臉上卻仍隱忍得可怕,但到底年紀輕,眉心微微的抽動表明了他的不爽。
「沈屹西,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這倆人狀態天壤之別。
沈屹西扯了下唇角:「這樣是最好。」
邵司澤這種人平時話不多,但只要他們一開口,言語必定刻薄又尖銳,暗箭死死刺進人腐爛泛血的要害處。
「因為一次意外再也不敢重回賽場,這是懦夫,怎麼配成為對手。」
隻言片語破碎在奔馳的速度里。
邵司澤的不爽和不滿在不要命的速度里痛快淋漓地宣洩爆發。
把這些年套在他身上的枷鎖,還有對沈屹西的不滿震碎。
一個因為一次失誤就再也沒站起來過的人憑什麼壓在他頭頂。
「沈屹西,你沒資格對我說重來這句話。」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裡面卻有些不是恨的東西在。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