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朋友不會因為這種事情鬧掰。
就跟喜歡香菜和討厭香菜的一起出去吃頓飯架都能打起來,但仍能玩到一起一個道理。
於熙兒跟阿釋去了舞池。
路無坷沒去。
晃動迷離的五光十色下,被白日禁錮的靈魂都現了原形。
舞池裡身肢搖擺,頭髮甩動。
人是活的,卻也不是活著的。
卡座這邊的路無坷當然看不到阿釋和於熙兒,人頭烏泱泱的,音響往人耳朵里砸。
路無坷回來後雖然經常喝酒,但實際上還是不大會喝。
一杯酒喝得很慢。
酒都還沒喝半杯,模糊昏暗的視線里於熙兒撥開人群踩著高跟鞋走了出來。
衣角帶風,氣沖沖的,那張臉上明晃晃寫著別惹老娘幾個大字。
她高跟鞋踩得噔噔響,到卡座拎上一啤酒就走。
動作快到路無坷甚至沒機會問她去幹什麼。
阿釋沒從舞池出來。
路無坷遞到嘴邊的酒杯緩緩垂下,覺察出不對勁,她放下酒杯起身跟了過去。
於熙兒走得很快,轉眼又從人群里擠了進去。
路無坷還沒走近,舞池就肉眼可見起了一陣騷亂,伴隨著女生的尖叫。
人潮沒有四散,人害怕殃及自己的同時又喜歡看熱鬧,都堵在了一塊兒,就空出了中間出事的那小塊地方。
路無坷能聽到於熙兒那尖銳的咒罵聲和阿釋那大喇叭。
她撥開人群擠了進去,肩擦著肩的。
最後突破重圍就看於熙兒坐在一頭流著血的男人身上扇他大嘴巴子,紅色的指甲又抓又撓。
阿釋也拽著那男的沒讓他跑。
「操你媽的,老娘是你想摸就能摸的嗎?!」
「摸我之前先看看你他媽自己配不配!」
於熙兒罵起來人那叫一個狠,對男人又張牙舞爪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
女人有時候最難講理了,生氣的時候給你搞連坐,你要是過去讓她別打了你也會遭殃,至少臉上得被撓花個一道兩道的,跟貓一樣。
更何況這男的說起來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混在人多的場合里對女孩兒動手動腳。
就算被剁手剁腳都是他活該。
路無坷是唯一一個走過去的。
人都以為這有個不怕死要多管閒事去了。
結果就見這女孩兒只是走了過去,然後在旁邊蹲了下來。
她抱著腿,黑色絲絨長裙裙擺曳地,襯得鎖骨和胸頸那塊兒跟倒了層牛奶在上頭似的。
臉色安靜,鼻尖小巧俏麗,晃動的燈光下長長的睫毛投在眼下,雙眼皮褶子弧度圓潤,勾出了一雙乖巧又乾淨的眼睛。
然而此刻她就蹲在那兒,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冷漠,雖然表情看著挺乖的,但那分明就是在觀賞貓撓人,也不阻止。
被砸破了頭的男人那身肥肉爬都爬不起來,惱羞成怒,臉紅脖子粗地吼於熙兒說要報警,讓她坐牢。
於熙兒又啪的兩聲甩了兩巴掌在他臉上:「那你可最好是算算這是我打你的幾巴掌了,別回頭到了警察那兒連個數都報不出來!」
男人一開始還有點心虛,後來被打成這樣也來氣了:「操你媽的婊子!老子不把你送進牢里老子不姓李!」
這聲婊子讓於熙兒怒火中燒:「沒女人摸跑外頭摸來了是吧,也不睜眼看看自己是個什麼狗玩意兒!都沒老娘指甲蓋長還敢出來興風作浪。」
阿釋那性子也不是會勸於熙兒停下來的,跟著於熙兒一起罵。
於熙兒正在氣頭上,手下沒個輕重,又是撕又是撓又是抽的,局面霎時一片混亂。
路無坷只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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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屹西是被工作人員的敲門聲叫醒的。
說是有人鬧事。
沈屹西是傍晚回的瀾江,讓車隊那伙人自生自滅去了,那堆小年輕沒他也行,下一站比賽他再過去。
他光著膀子套了件上衣,拉門下樓。
沈屹西剛起渾身帶著懶勁兒,悠哉悠哉地踩著樓梯從樓上下來,眼角眉梢還趴了點兒惺忪。
他轉了轉脖子活動了下脊椎。
下來遇到了酒吧的常客,就當地的一些富二代公子哥,都跟沈屹西混熟了。
「沈老闆,終於捨得從溫柔鄉起來了啊。」
「擔心擔心身體,這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啊。」
沈屹西笑笑,懶得解釋,抽了支煙扔那人身上:「先操心操心你自個兒,悠著點兒。」
又抽了幾根出來分人,才咬了根進自己嘴裡。
有人給他倒了杯酒,讓他坐下來一起喝幾杯。
他倒沒拒絕,骨節分明的五指虛握住玻璃酒杯沿口拿了上來,拿開煙喝了口酒,又放下。
「舞池那邊不知道哪個玩意兒又給我找活兒幹了,我過去瞧瞧。」
話說是這麼說,他卻明顯沒當回事兒,語氣漫不經心的。
酒吧保安來得挺快的,於熙兒她們這還沒揍一會兒就被拉開了。
人高馬大的保安攔在她面前,沒再讓她衝過去打那男的。
那男的也急赤白臉地跟她吵個沒完,捂著流血的頭嚷嚷著今天非去派出所不可。
於熙兒那十厘米高跟就要去蹬人,說有本事你現在就報警,保安把她攔下來了,嘴裡說著讓她消消火。
於熙兒現在就是逮著誰都罵,指著那男的吼那保安:「你們酒吧就這樣是不是,放任這猥褻男天天在舞池裡摸女人。」
「不是小姐,您消消氣兒,我們沒這意思。」
這時一道聲音從人牆外插進了這場混亂里。
「是沒這意思,要是這確實是證據確鑿的呢,我們會替您把人趕出去。」
有力的,從容不迫的,腔調一點兒也不官方的。
這話音一落,看熱鬧的人稀稀落落探頭瞧了過去,包括於熙兒和阿釋。
沈屹西從人群里走了進來,嘴裡還叼著根煙,手插著兜沒點兒正形,瞧著像市井流氓痞子,和什麼態度正經的酒吧老闆完全搭不上邊。
路無坷也抬眼看了過去,視線沒和沈屹西碰上。
他沒看她。
沈屹西瞧見她們臉色變都沒變一分,眼裡連點兒見到老同學的意思都沒有。
他跟於熙兒說:「酒吧這邊會把監控提供給你,要私了還是鬧到警察那兒去就是你們自個兒的事兒了。」
他看向了那個頭破血流的男人:「不過我建議你報警,畢竟這種男的幹了一次就會幹第二次。」
那男人本來見酒吧老闆來了還想替自己開脫幾句,一聽他這話臉色立馬沉了下去。
沈屹西卻跟沒瞧見似的,繼續說他的:「這種人送進去關幾天長長記性比賠錢和道歉有用。」
於熙兒本來火氣就滿肚子,瞧見沈屹西那火氣更是爆了幾分,嗆聲:「不需要你提醒,這個我自己清楚,你只要讓你家保安別管這事兒,我打人是我自己的事兒,你們管個屁。」
沈屹西應該知道於熙兒為什麼那麼針對和不待見他,也沒有生氣。
他把煙從嘴裡拿了下來,低了頭頸吐了口煙。
「這要求倒是沒法兒答應,你在我的地盤上鬧事兒,我們當然得管,你現在到外頭去揍,看我們管不管。」
路無坷一直看著沈屹西。
沈屹西視線終於有一瞬落在她臉上。
光色晃過他黑色的眼睛,深邃里漾著平淡。
僅僅只是一秒,他視線就從她臉上挪開了,絲毫不帶情緒。
路無坷手指輕顫了下。
卻還是同樣很平靜,只是還在黑暗裡看著他。
沈屹西說:「當然,我想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酒吧有個規定,打架鬥毆的客人我們也不是不歡迎,只是不能在這裡頭砸場子,只要是在這裡面動手的,不管是誰一律都會請出門。」
他往出口抬了抬下巴:「請吧。」
於熙兒恨得牙痒痒,新仇舊恨一起上,被阿釋拉住了。
「姓沈的,別以為你他媽現在了不起,就你這麼個爛人別想快活幾年,現在你做不成賽車手通通都是報應!」
舞池的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
空氣有一時全是安靜的。
本來只是一場打架鬥毆,卻莫名扯到了別的東西上,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沒一會兒就竊竊私語起來。
於熙兒那話說得挺過分的,大家都以為沈屹西得發飆。
結果就見他只是捏著煙送到嘴邊抽了一口,笑了下,挺不正經的:「這您倒是說得沒錯。」
反倒是於熙兒給他這回話嗆住了,臉色霎時一陣青一陣白。
話說完了沈屹西也沒留下來的意思了,站直了身子轉身穿過人牆:「監控待會兒讓人給你送出去。」
他沒再看過路無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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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熙兒拿上手包從酒吧里出來的時候還在生氣。
路無坷和阿釋跟她一起出來了。
於熙兒不是圖方便就息事寧人的人,今天酒吧這事兒想要讓她不計較根本不可能。
猥褻男罵罵咧咧打車去醫院的時候,她還讓他給她等著。
酒吧還沒把監控視頻送出來,還在調取。
這會兒才初春,風裡還殘留冬天留下來的凜冽。風吹過,枯灰的樹梢晃了晃。
阿釋怕冷,跺了跺腳:「找個地方坐坐吧,擋擋風,冷死了。」
現在還沒凌晨,街上很多店面都還沒關,做宵夜已經起了爐火,這條街上什麼吃的都有。
於熙兒瞧了瞧附近:「走吧,去吃個夜宵。」
「行。」
她們正準備往對面走,路無坷卻忽然開了口。
「你們先過去,待會兒我過去找你們。」
於熙兒和阿釋都回頭看她。
「要去找沈屹西?」於熙兒語氣里倒沒有生氣。
路無坷還惦記沈屹西是一回事兒,她自己不待見沈屹西又是另一回事兒。
阿釋沒等路無坷回答就攔住了於熙兒的話頭:「於熙兒你怎麼這麼煩,走了走了。」
其實路無坷沒覺得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但阿釋這麼說了她也就沒回答了。
於熙兒和阿釋穿過了馬路,走到一半阿釋回頭朝她喊:「路無坷,我們去吃烤魚啊,就那家,待會兒過來找我們。」
路無坷說好。
風把指尖吹得冰涼,她酒沒喝多,不至於醉,腦袋卻有點沉。
路無坷在外面站了會兒,沒有轉身進酒吧,而是順著馬路往下走。
這條街以前是片棚戶區,四五年前因為違規改造被拆除了不少,後來才逐漸發展成現在這番模樣,從混亂不堪的棚戶區變成現在的商業街。
街上有些地方還保留著以前棚戶區的格局,深巷窄路,往裡一點兒還是有一些鐵皮搭成的老房子。
雨沒下了,天上的濃雲卻還是沒化開,不見星月。
路無坷拐進一條深巷裡,巷口沒路燈,裡頭幽深灰暗,只有巷子盡頭漏進來的那抹夜色。
不遠處牆邊有一點若隱若現的猩紅。
黑暗裡能窺見模糊的人影。
路無坷做事從來不會畏首畏尾,只要是她想的。
她走了過去。
那點紅色忽明忽暗,灼熱又扎眼。
走近後那張臉的鋒利漸漸在黑暗裡清晰了起來。
沈屹西靠在牆上抽菸。
路無坷走至他對面,也靠上了牆。
沈屹西跟終於發現了個人似的,掀了眼皮。
路無坷沒迴避,和他對視。
沈屹西挪開了眼,沒再看她。
他煙送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菸草進肺里過了一遭,煙圈從唇間漫了出來。
他似乎對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沒意思知道,也沒走,就那樣兀自抽著煙。
兩廂沉默著。
周圍只剩巷外雜草里傳來的不知名的蟲叫聲。
煙越燒越短,直到那點猩紅燒到了煙屁股,沈屹西把煙掐滅在了旁邊的垃圾桶上,菸頭扔進了垃圾桶里。
他像是只是來抽支煙的,起身要走。
路無坷終於出聲:「沈屹西。」
沈屹西沒走出幾步,聞言停了下來。
路無坷看著他背影:「我們談談。」
過會兒沈屹西才插著邊兜回身瞧著她。
他索性不走了,跟要聽什麼好戲似的,抬腳往她這邊走了過來:「談什麼?」
路無坷背靠在牆上,絲毫沒退縮。
沈屹西走近她,忽然扯唇笑了下:「談你這五年怎麼過的?」
路無坷背在身後的手下意識摳著牆,沈屹西停在她身前,低下頭。
她迎著他的氣息,呼吸都沒快一分。
真是找人都找得很有骨氣。
沈屹西手捏住她下巴:「不是不回來了?」
「路無坷,怎麼不硬氣點兒?踏都別踏上這片土地。」
他的話是帶著刺的,混在這還帶著寒氣的空氣里。
路無坷只覺呼吸進鼻腔里的空氣刺冷無比。
「還是說,」他指尖摩挲她的肌膚,像是覺得好笑,「回來是為了我?」
路無坷不會被他這話刺到。
沈屹西盯著她的眼睛:「仇報了,刀捅了,現在覺著還是以前好,想把人找回來?」
路無坷向來不是什麼沒脾氣的人,被他這麼說,她也來了性子,要掙開他的手。
兩個人都是帶著刺的。
沈屹西手下用力,沒讓她掙脫,迫使她對上了他的眼睛。
「路無坷,五年前分手那會兒我記得我不止挽回了你一次。」
路無坷直視他。
沈屹西微耷著眼皮,眼神里沒有生氣,也沒有恨。
「是你自己不要的。」
路無坷心臟一滯,面上卻仍不動聲色。
「是你硬要分的手。」
風穿巷而過。
牆邊堆疊了一面藍色的塑料裝酒框,最頂上那個箱子員工沒放好,被風撂倒了摔在地上。
聲音刺耳尖銳。
「路無坷,」沈屹西逐漸鬆開了她,「當年我說過了,過了那村兒就沒那店了。」
他好像把話說完了,再也沒什麼想說的,起身走了。
路無坷也沒去追他,靠在牆上也沒再看他。
走到半路,沈屹西忽然停了下來,微側頭。
「還有,這兒非工作人員不能久留,沒事別待這兒。」
他說完拉開酒吧後門,離開了後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