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首都發生了一起嚴重的連環車禍。
一死五傷。
死者飛出了二十米遠,當場死亡。
這是路無坷見的鐘映淑最後一面。
那天晚上,很愛漂亮的鐘映淑躺在柏油路面上不成人形,身下血泊成河。
這本應該也是路無坷這條命的下場。
她身體甚至已經被撞上,可前後不到一秒的時間,一輛從側邊衝過來的車硬生生讓她和死神擦了肩。
金屬劇烈的撞擊變形聲,刺耳尖銳的輪胎抓地聲。
那天路無坷身下全是血,合眼前的最後一刻是那輛翻滾著天旋地轉的車。
……
路無坷再次恢復神智是在醫院走廊,入眼是晃動著一盞過一盞的白熾燈,和模糊了眼睛的血色。
耳邊腳步聲匆忙急促,擔架車車輪軲轆轉動,兩路人馬。
旁邊擔架床上的人在昏迷,眼皮被倦意扯著耷拉著,像只是睡了一覺。
男生即使閉著眼也能看出五官出色到張揚,濃眉挺鼻,臉上蹭了血污,胸口上劃拉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渾身是血。
路無坷臉色蒼白如紙,神緒混沌地看著他。
白熾燈在他臉上一明一暗。
很快她的眼皮支撐不住,兩人一起陷入了昏迷。
擔架床很快分道揚鑣,往不同的手術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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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屹西接完程寓禮的電話後立馬往家裡趕,給路無坷打電話她一概沒接聽,沈屹西一路疾馳連闖了三個紅燈。
他去到老爺子房間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倒在地上快要絕氣。
地上白色的藥片散了一地,路無坷正把藥片囫圇塞進老人嘴裡。
沈屹西進去的時候她抬了眼。
小臉蒼白的,平靜的。
沈屹西目光落在老爺子身上,幾步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伸手去解老爺子的衣領帶和腰帶保證他呼吸保持通暢。
他沒讓路無坷叫救護車,自己一邊手想去掏手機。
抱腿坐在旁邊的路無坷卻開了口:「叫了。」
沈屹西手頓了一下,看向她。
兩人還沒說上話,家裡那些照顧老爺子的人從門外涌了進來。
路無坷還沒來得及去牽沈屹西的手就已經被人暴力地擠到了一旁。
大家混亂著焦急著,只路無坷游離在人群外。
她不屬於這裡。
過會兒葉叢蓮和沈父也過來了,這還是路無坷第一次見到沈父,威嚴的,不苟言笑的,沈屹西果真長得很像他。
救護車來得很快,老爺子被醫護人員抬上擔架床離開了房間,房間裡瞬間空了大半,人流來了又散去。
路無坷好像對周圍發生的一切完全沒有感知,只站在牆邊發呆,直到某刻她冰涼的手被人撈過握在了手裡,她才慢慢地收攏了神緒。
門口的沈父似乎是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聲音里沒有盛怒,也沒有埋怨,只是平平淡淡地跟自己的兒子說:「一起送你爺爺去醫院。」
說完就走了,直到離開前都沒看路無坷一眼。
沈屹西跟沒聽到似的,腳都沒挪,他雙手掰過路無坷的肩膀,讓她面對他。
路無坷臉上到現在還是他進來時看到的那副神情,平和裡帶著安靜,薄唇乖乖地闔著,抬眼看他。
沈屹西去瞧她眼睛,眼皮抬出一道深深的褶。
「有什麼事兒等我回來再說,現在去我房裡待著。」
路無坷看著他,有句話梗在了喉嚨里,她微張了張唇。
沈屹西眼睛沉沉地看著她,等著她的話。
她終究還是把唇闔上了。
沈屹西見她不說了,叮囑她:「回房間等我。」
路無坷只盯著他看,目光描摹他的眉眼唇鼻。
跟七年前在醫院走廊一樣,就算只剩一口氣都要記住他。
沈屹西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沒去拿,最後咬咬牙,跟她說:「別亂跑。」
說完終於肯鬆開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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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爺子做手術的時候,沈父和沈母都在外面一起等著。
沈屹西坐在手術室外頭的椅子上,腰板佝僂著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交叉抵著唇,黑色的瞳眸里幽深寂遠,在凝思。
其實沈屹西和老爺子以前爺孫倆的關係不是現在這樣,反倒還挺不錯的。
相比家教嚴格的沈父,老爺子對孫子的管教方式要縱容得多。這倆管教方式最大的不同就是沈屹西要在外頭惹事兒了沈父不會給他收拾爛攤子,這禍是他干下的他自己就得負責,而沈老爺子則是連屁股都給擦乾淨了。
男孩子一般跟父親關係都不怎樣,原因就是父子倆硬碰硬,話不投機半句多。
老爺子就不一樣了,就那好脾氣,孫子基本都不跟他老人家對著幹,關係自然好。
沈屹西和老爺子爺孫倆產生矛盾還是因為七年前那件事。
那會兒沈屹西就高中,那個年紀的男生稍微嗆一句碰一下都能打起來,沈屹西當時和楊天成程寓禮沒少跟人打架,三天兩頭生事兒。
不過沈屹西一般惹了事兒都是自己解決,除非是棘手的。
那次去找老爺子也是為了給楊天成求個情,那次楊天成跟人在夜店打架捅了人一刀,直接給關局子裡去了。楊天成他爸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但那段時間正好趕上特殊時期,再加上對方也是個有權有勢的,這事兒變得格外棘手,楊天成在裡頭待了兩天都沒被撈出來。
後來沈屹西幫他求情求到了沈老爺子那兒,程寓禮也一起去了。
當時他們去的公司,結果沒見著老爺子人,問了秘書才知道他去了醫院,說是慰問員工去了。
那會兒沈家也不太平,旗下一企業員工在鬧公司讓她得了白血病,都從老家那邊跑到首都這邊來了,那會兒網絡還不像現在這麼發達,一點小事兒都足以掀起劇烈的社會輿論。
沈屹西一直很少過問沈氏的公事,當時只知道有這麼件事,多的不清楚。
當時正值晚飯時間,沈屹西和程寓禮於是一起去了醫院,準備幫楊天成說事兒的時候順便接上老爺子一起去吃個晚飯。
去到醫院樓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當時醫院門口有對看起來應該是母女的人從裡頭出來,那母親應該是生病了,下台階的時候一個沒注意踏空了,她女兒眼疾手快地攙扶住了她,但手上的東西還是滾了一地。
路過的人都瞧了她們一眼。
停在不遠處的沈屹西和程寓禮自然也是,當時沈屹西掃了眼。
那個穿著藍白色條紋校服的女生蹲下去撿東西,只露個半個側臉,長得挺白的。
沈屹西只看了一眼就沒看了,坐車裡給老爺子去了個電話。
沈老爺子應該看完病人了,很快就接了電話,聽那空曠的聲兒應該是在停車場。
如果是別人肯定得客氣一套才說正事兒,但這是自己爺爺,沈屹西開口當然容易得多,他跟老人家說了楊天成的事兒,老爺子在電話里笑著數落他們這些小年輕意氣用事。
沈屹西當時還嘴貧,笑著說您要狙人狙準點兒,別什麼都能說到他頭上,又讓他讓司機把車開到醫院大門這邊,他和程寓禮接他去吃個飯。
只不過老人家還沒來得及答應,另一個手機的來電就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沈家這些人一般都有兩個號碼,一個私人的,一個公事上的。
進來的那個電話應該很重要,沈老爺子當下就接聽了,甚至都忘了把他這邊電話掛了。
他那電話開的揚聲,當時沈屹西正想調侃老爺子電話忘掛了。
卻在聽到對話內容的下一秒臉色驟然凝重。
對方說那對母女已經在馬路上,還說了具體方位。
沈屹西當時停車的位置就靠近馬路,他蹙眉看了過去,那對母女還在其樂融融地說著話,渾然不知一輛車在緩慢地靠近她們。
那人問沈老爺子是否現在動手。
意外的是沈老爺子還是平常那副溫和斯文做派,聲音聽著客客氣氣的,卻是說了最為冷漠狠毒的四個字。
別留活口。
幾乎是同時,沈屹西爆了句粗口。
他把程寓禮從車上趕了下去,油門一踩沖了出去。
那時候的沈屹西靠的全是本能,還有那股直衝天靈蓋的火氣。
沈屹西算不上是好人,但有自己的底線。
那次車禍車骨架要是往他胸口刺得再準點兒,他那條命基本就沒了。
也算是福大命大。
沈屹西並不認識那對母女,也對她們沒印象。
只記得車前燈從那個身影上晃過,女孩兒嬌弱的身體套在藍白色條紋的寬大校服里。
他還是後來醒了才知道那對母女母親去世了,女孩兒活了下來,只不過好像腿受了傷。
如果這次不是程寓禮最後把路無坷認出來了,沈屹西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當年那女孩兒就是她。
程寓禮也不是第一眼就把路無坷認了出來,這麼多年過去了記憶難免模糊,那天第一次見面只是覺得面熟,沒認出來,還是隔了一天才有了印象。
直到現在沈屹西才想通了從認識她以來她身上那些不對勁。
她明明對他有意思卻很抗拒,每次一提到她媽媽她就生氣,那次腿受傷了說什麼她就是不去做檢查,還喜歡摸他胸口的疤。
這一切都在今天連成了一條線。
……
沈老爺子手術做完後住進了icu。
沈父公事繁忙回了公司,沈屹西和母親葉叢蓮在醫院待到了晚上。
直到深夜沈屹西和母親才回了家,醫院留了平時總在照顧老爺子生活起居的人在那裡。
這十幾個小時裡沈屹西打給路無坷的電話沒有一通是打得通的。
回到家後立馬到自己房間找人。
可路無坷人哪兒還在。
連行李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