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班裡有人起了個頭,其他人這笑就憋不住了,紛紛咧著嘴偷樂。

  底下忽然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笑聲,講台上教授抬眼,透過厚厚的鏡片掃了教室一圈。

  其實原本是可以不點這個名的,教室座位是固定的,誰沒來座位空著一目了然,教授點這名就是想讓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都笑什麼笑,合著這位路無坷同學在你們那兒還是位大人物是吧?」

  講台下所有人笑聲憋得更痛苦了。

  路無坷看向了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男生。

  沈屹西應該剛睡醒,眉眼還染著倦懶。他靠在椅背上,一條胳膊抻長了搭在課桌上,吊兒郎當地轉著筆。

  光看背影都能想像這人那副不正經的表情。

  他身旁的女生聽了教授的話後怪罪地打了下他手臂。

  他笑得很欠揍,好像說了句:「不是你說喊的這座位上的人?」

  阿釋拽了拽路無坷衣服,一臉替她愁的模樣:「我暈,老師待會兒點他名怎麼辦?總不能他再應一遍吧,那你倆都完了,滅絕師太可是個績點殺手。」

  前面那排坐著阿釋的一個男生同學,身子往後仰湊熱鬧:「不是,你倆可能連個績點都沒有,直接從這學期的課除名了。」

  阿釋團了張紙扔他:「你別嚇唬人。」

  男生笑:「哪兒嚇唬人了,我這叫好心提醒。」

  阿釋懶得理他了,正想安慰路無坷,講台上教授又說話了。

  她推推眼鏡,看向右邊第四排窗邊的沈屹西:「不過這名兒是真取得不錯。」

  路無坷聞言看過去。

  那人連根頭髮絲兒都是放鬆的,明顯不當回事。

  他當著全班的面開始胡扯:「我媽取的,您誇她。」

  班裡笑聲就沒停下來過。

  阿釋快笑岔氣了:「誒,路無坷,怎麼辦,你名字被占了。」

  機械自動化四班的幾個人都坐這一片,前面的男生以為路無坷沒說話是掛不住面子,笑得直抖還不忘寬慰她:「沈屹西就鬧著玩,不會真把你名兒搶了的。」

  阿釋嘁了一聲:「誰那麼傻啊,都十八歲成年人了,哪兒還那麼容易被騙啊。」

  男生想說你旁邊那女的,眼睛瞟了過去。

  卻在看清路無坷長相那一刻愣了一下。

  路無坷早插上耳機打遊戲去了。

  五官精緻無害,像只小鹿。

  皮膚白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掉。

  男生暗暗操了聲,撞了撞狐朋狗友胳膊:「後面那女的長得好他媽純。」

  是個男的都吃這款,附近就沒幾個聽了這話頭沒轉過去看的。

  「哪個學院的?」

  「想泡?」

  「廢話,不泡還問你個屁。」

  阿釋咬著筆尖看他們嘰嘰歪歪,歪頭跟路無坷通風報信:「有人要追你。」

  路無坷玩著早被時代淘汰的智力小遊戲,對這些壓根不感興趣:「看書吧你。」

  阿釋無語:「你也太無趣了路無坷。」

  她手撐著下巴轉開頭,隨口說:「你說你什麼時候才會開竅啊?」

  路無坷聽著這句話,愣了一下,屏幕上的小人一不留神就死了。

  正巧教授點名點到他們這片,她乾脆將手機塞回了桌肚裡,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等教授叫名字。

  阿釋問她:「你緊張嗎?」

  「什麼?」

  阿釋指指講台:「待會兒老師喊沈屹西名字。」

  路無坷眼睛向上看著她。

  從這個角度看,她的眼睛很大,黑色瞳孔像潤了層水。

  她反問:「為什麼要緊張?」

  阿釋瞪大眼:「沈屹西誒,我敢跟你保證這教室里九成女的都喜歡他這款,都巴不得幫他應這個到。」

  路無坷牛奶還沒喝完,咬上吸管:「這樣的嗎。」

  「騙你幹嘛?」又問,「還有,你不怕被老師抓包嗎?」

  剛說完老師就點了阿釋名字:「許婉柔。」

  前排阿釋幾個男生同學笑得身子直抖,捏著嗓子學老師喊阿釋大名。

  阿釋翻了個白眼,踹他們椅子。

  路無坷也笑了下。

  沈屹西是花名冊最後一個,教授用字正腔圓的發音叫他名字。

  「沈屹西。」

  班裡有了一陣小騷亂。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看沈屹西,又看看路無坷。

  教室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兩秒之後也沒人應到,一片安靜。

  短短几秒似乎被拉得很長。

  很神奇的,這個時候路無坷還能注意到前幾排的沈屹西。

  他絲毫沒有要應聲的意思,高高掛起。

  男生靠在椅里,長手長腿放鬆地抻著,跟沈屹西不是他的名字似的。

  講台上老師還以為叫錯人了,看了眼座位表後發現沒錯,看著路無坷眼露疑惑:「沈屹西?」

  阿釋碰碰她手臂:「快應到,不然這學期就完蛋了。」

  路無坷和老師對視,幾秒後終於頂著老師的目光硬著頭皮舉起了手。

  「到。」

  氣氛瞬間陷入安靜,下一秒全班哄堂大笑。

  教授也沒忍住一起笑了:「喲,還真是個女孩子啊,這名兒取得夠英氣的啊。」

  其餘同學笑得更歡了。

  前面有人靠了一聲,笑:「屹哥把人小姑娘害慘了。」

  那位把人小姑娘害慘了的某人正笑得肩膀微抖,拳抵在唇邊,輕咳嗽了幾下。

  他似乎笑著朝這邊掃了眼,回過頭去了。

  教授拍了拍桌:「行了行了,笑夠了沒,笑夠了都給我認真聽課,這課期末考考的都是課上教的,你們課堂上要是划水期末就等著哭去吧。」

  阿釋這個沒良心的,幸災樂禍地叫路無坷:「沈屹西。」

  「怎麼辦啊沈屹西,你這學期都要頂著這個名字了。」

  路無坷翻開課本:「挺好的,這班裡九成女的都喜歡我。」

  阿釋笑得更開心了。

  路無坷咬著牛奶吸管,看向了窗外。

  =

  這幾天頭上那片陰沉還沒走乾淨。

  一場暴雨又風風火火落在這片土地上,城市像陷入久睡昏迷,久不見天日。

  到晚上這場持續了十幾個鐘頭的大雨才讓人有了個喘氣的勁兒。

  那天人人調侃著這是下了場冰,暴雨前腳剛走,氣溫後腳也跟著跑了幾個度。

  晚上路無坷有份工要打,奶茶店老闆給她來了個電話,讓今天早點過去。

  說是今天這雨好不容易停了,學生在學校里悶了一天待不住的,肯定會出來找吃的。

  路無坷那會兒正跟阿釋一起吃飯,吃完跟她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五點半天已經暗了大半,風跟過了層水似的,涼濕濕地往人脖子裡頭灌,地上水窪幹了幾塊。

  學校西門外是條老街,上了年頭的舊居民樓和不太衛生的小店都擠在這一塊,人車來往都要按上幾個喇叭。

  這裡最不缺的就是俗世煙火氣,一條街上眾生百態。

  這會兒正是下班高峰期,路無坷剛從校門出來,此起彼伏的鳴笛聲撲面而來,學生笑鬧著擦肩而過。

  她站在路邊等過馬路。

  車流如洪水,一撥過了又一撥。

  幾個刺頭青年不要命地從幾輛車頭邊上穿過,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罵罵咧咧。

  那群人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著,轉頭朝司機豎了個中指。

  又不知道誰看到了這邊,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人,朝路無坷這邊揚了揚下巴。

  隔著條馬路,他們不知道說笑了幾句什麼,朝路無坷吹了聲口哨。

  路無坷跟沒看見似的,垂眸,腳尖百無聊賴地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再抬眸那群人已經不見了,她穿過了馬路。

  奶茶店就開在附近,她去的時候店裡另一個人已經到了,附近一所三流技術學院的女生。

  女生叫李莉婷,話多得跟阿釋有得一拼,從路無坷進去嘴巴就沒停下來過。

  這個點沒人來喝奶茶,李莉婷閒著沒事跟她聊天:「你晚上沒課啊?」

  「嗯,沒選今天晚上的。」

  「誒,無坷,你成績是不是很好啊?」

  路無坷翻出一把吸管插盒裡:「沒有。」

  「是嗎?」李莉婷若有所思,又說,「一直覺得能考上你們那種大學的成績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不知道為什麼,路無坷想到了某個人。

  所以下一秒李莉婷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她看向了對方。

  李莉婷說:「不對,你們學校叫沈屹西的那個,不都說他是靠關係塞進去的麼。」

  這是關於沈屹西的流言之一,好像他這人從骨子裡都是壞的。

  即使是在女人這件事上。

  他遊刃有餘,談笑風生,情場上的一把好手,給個眼神人都願意跟他跑。

  偏偏他這種人最讓人悸動。

  李莉婷對一件事好奇得不行,問她:「不是說這位這幾天身邊又換了個人嗎?」

  路無坷正往臉上戴口罩:「不是很清楚,不同學院。」

  「也是,」李莉婷說,「不過那張臉簡直老天賞飯吃,我們技院都一堆女的給迷得神魂顛倒的,實在搞不懂。」

  「什麼?」路無坷隨口問了一句。

  「沈屹西啊,」李莉婷嘟囔道,「這人就那張臉好看了點,但女朋友交得跟玩過家家似的,有什麼好的,這種我可不喜歡,你說呢。」

  路無坷嗯了聲。

  飯點一過,奶茶店漸漸熱鬧了起來。

  大多是學生結伴過來,捎帶幾杯回宿舍。

  這店開在學校附近,來往的人絡繹不絕,有時候兩個人都忙不過來。

  一般這種時候得忙到晚上十點左右人才會少點,今天卻足足拖長了半個鐘。

  等人走了,李莉婷重重呼了口氣:「今天這人也太多了,我就沒碰過手機。」

  路無坷坐回椅子上,趴在窗台上緩了會兒。

  今天確實有點累。

  再過半個小時她們就能關門回學校了。

  本來兩人閒著沒事準備跟往常一樣來盤遊戲,對面燒烤店出來了一伙人說笑著朝這邊過來。

  李莉婷拿起的手機又放了下去,剛想吐槽幾句,定睛一瞧才發現是熟人。

  她跟路無坷咬耳朵:「那幾個我們技院的。」

  染頭的染頭,刺青的刺青。

  「這幾個人是教務處常客,聽說還有在道上混的,三天兩頭被請喝茶的那種。」

  說完卻聽路無坷說:「知道。」

  這話出乎李莉婷意料,她倏忽轉頭看路無坷:「你知道?」

  能不知道嗎,就剛路上朝她吹口哨的那伙。

  她說:「看著不是好人。」

  李莉婷贊成:「確實,這裡頭你就找不出個好的。」

  轉眼又發現對面那群人里有個熟面孔,李莉婷仔細瞧了瞧:「沈屹西?那是沈屹西吧,他怎麼在這兒。」

  路無坷早就看見了。

  那邊的人分了兩撥,一撥站在馬路那邊。

  另外幾個女生穿過馬路往這邊走了過來。

  站對面的是那幾個男生,一個個都是老煙槍,夾著煙說笑。

  從他們嘴裡吐出來的估計也沒幾句正經話,兩三句不離黃段子。

  沈屹西就在裡頭,一邊手插兜里,靠在路燈杆上。

  他應該在笑,嘴裡咬著煙。

  煙霧迷了他的臉。

  路無坷只看了一眼視線便移開了。

  李莉婷摳了摳放桌上的菜單頁:「不過想想也不奇怪,他們好像一起玩車的,四輪的那種。」

  這個她耳聞過。

  沈屹西很喜歡玩車,不是興趣來了瞎玩玩那種,而是拿命上的。

  隔著條馬路,一個技院的男生胳膊拱了拱旁邊的齊思銘,朝那邊奶茶店抬了抬下巴。

  「那個不你前幾天往群里發的照片上那女的。」

  距離有點遠,瞧不太清楚。

  齊思銘仔細瞧了眼沒認出來:「哪個?」

  「就那個在教室里寫作業的,長很純那個。」

  這麼一說對方才想起來,男生之間除了遊戲那幾個話題外,就是女生。

  那天上思修課,他隨手瞎拍了那女生一張往群里一發。

  他們這麼一提,幾個男的瞥了眼那邊。

  技院那個男生笑得一看就不正經:「剛路上遇到了,逗了下人,你們猜怎麼著?」

  「翻白眼?」

  「翻白眼都算把人當人看了,」男生笑,「直接把我們當空氣了,挺帶勁兒的。」

  齊思銘聽完笑了:「靠,你他媽不會想追吧?」

  「還真有這打算。」

  旁邊的沈屹西只聽著,輕飄飄掃了那邊一眼。

  齊思銘告訴那打算追人的男的,「我那天還真打聽過了,那女孩兒跟我們這樣的壓根不是一路人,你知道人家什麼生活嗎?」

  他比劃了一下:「年級第一,獎學金年年拿到手軟,這哪兒瞧得起我們這種整天沒個正事乾的,考試倒數的。」

  沈屹西一直沒吭聲,到這兒才問了句:「好學生?」

  齊思銘轉頭看他:「是啊,貨真價實的好學生,老師見了恨不得讓她當女兒的那種。」

  沈屹西嘴裡叼著根煙,沒點。

  他笑了下:「那沒戲。」

  這話一聽就是對技院那男的說的。

  但那個男生臉長得還不賴,也清楚自己有這優勢。

  他說:「我他媽還真就吃這款,現在去找人要個聯繫方式,打賭不?」

  路燈光投在沈屹西高挺的鼻樑上,顯得眼睛愈發深邃。

  他撩了下眼皮,盯著那人看了會兒。

  轉而眼裡漫開一層笑意:「好啊。」

  「我賭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