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聽著她那句可以說得上篤定的回答,奶奶沉默了許久沒說話,房間裡一時陷入寂靜。

  過了會兒,奶奶輕聲嘆了口氣。

  「妹妹啊,知不知道奶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

  奶奶很少說這輩子三個字,這三個字分量太重。

  以前她總說人啊這一輩子太長,以後再發生個好的壞的也指不定,人沒到死的關頭定義一生都太早了。

  可這輩子三個字現在從奶奶嘴裡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房間裡燈光昏暗,木板床床頭掉了一小塊木漆。

  路無坷只低眸看著奶奶牽著她的手,沒吭聲。

  奶奶知道她在聽:「你媽媽,奶奶後悔這麼多年過來從來沒在你面前提起過你媽媽。」

  鍾映淑對於路家來說不僅僅只是路無坷母親的名字這麼簡單,而是一段蒙了塵的往事。

  因為路無坷,這家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對此緘默不提,把鍾映淑留在了過去那場事故里。

  可跟著被留在過去的不是只有鍾映淑。

  還有另一個人。

  就是路無坷。

  「是奶奶不好,」奶奶鼻頭泛酸,「如果奶奶一開始發現你的問題,早點帶你去看醫生,而不是迴避,現在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這話里明顯藏著話,原本一直低著頭只聽不吱聲的路無坷倏忽抬起了眸,眼底滑過一絲震驚。

  奶奶眼裡沒有怪罪,端詳著自己孫女的眉眼唇鼻,微彎了彎唇。

  「很喜歡那個孩子吧。」

  路無坷唇微動了動,最終只擠出了一句:「奶奶,你記得他?」

  奶奶笑了笑:「那孩子長得太俊了,想不記得都難。」

  沈屹西這人不管在長輩還是同齡人那裡,都很容易給人留下印象,這麼多年過去了,那次在派出所老太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沈家那小兒子。

  「都大學了,你也長大了,談戀愛這事兒奶奶不會攔著,只要你自己喜歡就好。」

  奶奶抬起手,摸了摸她頭髮:「能讓我孫女都看上的,那孩子該有多大能耐。」

  路無坷一直看著奶奶,沒說話。

  奶奶視線重新落回了她眼睛裡:「奶奶知道你如果不喜歡是不會跟人處的,既然這麼喜歡那就好好處著,別去想別的苦了自己。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了,好不好?」

  這話不知道刺到了路無坷哪一點上。

  她被奶奶握在手裡的手指微動了動,有點抗拒這個問題:「奶奶,睡吧。」

  放以前老太太肯定不會再提,但今天沒有:「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媽媽那事兒是該放下了。奶奶跟你說過了,這輩子啊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沒把你照顧好,你媽媽要是現在還在世,肯定又要跟奶奶吵架了。」

  說到這奶奶笑了下,眼角卻噙上了點淚花:「我把她女兒照顧成現在這副吃不好睡不好的模樣,七年了,七年過去了,她該有多難過。」

  路無坷沒想她失眠這毛病奶奶一直知道,重新看向了奶奶。

  奶奶說:「你媽媽還在的時候最疼的就是你了,她也不會想看到這些。」

  路無坷沉默著。

  奶奶粗糙的手心摸了摸她的臉,聲音里忍著絲哽咽:「孩子,以德報怨吧。」

  「去國外見見世面是好的,但如果你不想的話我也不替你做主,」奶奶拍了拍她手,「這錢啊,拿去治治腿也好,把那老毛病都治好了,然後好好去學跳舞。」

  跳舞這個話題在路家同樣也是個幾乎不會被提起的存在。

  路無坷說:「奶奶,這筆錢怎麼用我自己心裡有數。」

  老太太畢竟是把她從小養到大的人,她這筆錢要拿去做什麼她怎麼會不清楚,不過就用在她身上。

  但她這把老骨頭又還能撐多久。

  老太太怕她傷心,沒把這話說出來。

  路無坷問她:「困不困?」

  「不困,話還多著呢。」

  今天奶奶好像要把那些她擔心的那些都說盡,說完這個又說下個。

  「感情這事兒上也不要委屈自己,以後你要真跟那小子一輩子了,奶奶怕他家欺負你。」

  沈家是什麼家庭,她們又是什麼家庭,像那種有錢有勢的人家講的都是門當戶對,怎麼會接受她們這種以前連吃口飯都是問題的家庭。

  「不過就你這脾氣,還有誰能欺負到你。」但即使如此作為奶奶的,還是會擔心自己捧在手心裡寵的孫女以後過得不好,被人欺負。

  路無坷沒打斷奶奶,這天晚上奶奶拉著她說了很多,如果不是說到最後眼皮撐不下去了,她估計還有滿籮筐的話要說。

  路無坷趕在她睡過去前給她餵了顆藥,等奶奶睡過去後幫她掖好被子才離開她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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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無坷出來後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洗完從裡頭出來的時候還能聽到炮竹煙花聲,而她家卻冷清到客廳連開個燈都沒有。

  路無坷也沒去開燈,踩著室內鞋回房間。

  她洗了頭,披了條干毛巾在肩膀上,發尾濕噠噠往下淌著水。

  路無坷回到房間裡沒立即去開燈,帶上門後在門前停了會兒,眼睛看著屋裡的某個角落。

  幾番猶豫後她手才從門把上放了下來,往那邊走了過去。

  牆角那兒放了個大紙箱,用膠帶封著。

  路無坷走了過去,在那紙箱面前蹲了下來。

  這裡頭的東西都是高中那會兒留下來的東西,奶奶不捨得扔硬給她留下來的,說留著以後作紀念。

  都是一些習題冊,還有她亂塗亂畫的本子,甚至連她的草稿本都沒放過。

  路無坷在紙箱前蹲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撕紙箱上的膠帶,膠帶常年貼在上頭,撕開發出刺耳的聲響。

  她打開紙箱,從一堆習題冊和小玩意下翻出了一個相框。

  夜色從陽台漫進來,模糊了照片上的人臉。

  但路無坷閉著眼都能知道那張照片長什麼樣。

  那是小時候媽媽和奶奶帶她去公園拍的一張照片。

  那會兒應該是春天,四五歲的她被奶奶抱在手上,媽媽站在奶奶旁邊,三個人都是笑著的。

  這張照片原本一直放在她房間裡,直到鍾映淑去世那年,從那以後就收起來了。

  如果不是今晚奶奶提到了媽媽,路無坷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把這張照片拿出來。

  鍾映淑長得很漂亮,眉眼柔和又不失艷麗,路無坷有五六分像她。

  可此刻那張比媽媽長得要清純的小臉上卻冷若冰霜,渾身隱隱散發著低氣壓。

  隔著一堵牆,隔壁房間裡奶奶突然咳嗽了起來。

  路無坷回過神來,把照片擱在了桌上,起身去了奶奶房間。

  奶奶晚上沒吃下多少東西,卻突然嘔吐個不停,但肚子裡沒什麼東西壓根吐不出什麼來。

  路無坷帶奶奶回家的時候醫生有給她留了自己的電話,她給醫生打了個電話過去,跟醫生商量了明天帶奶奶去醫院住院。

  這兩天是奶奶嚷著要回家的,老人就想著除夕要在家團圓,不想待在那冷冰冰的醫院。

  一開始路無坷是不同意的,因為已經和醫生商量好了過幾天做手術,昨晚手術後面每天還得化療,但奶奶就是不肯,怎麼說都要回家。

  就這情形明天路無坷就得把她送回去了。

  奶奶重新睡過去後又是一個小時後了,路無坷等她睡了才從她房間裡出來回了自己的房間睡覺。

  凌晨十二點,她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最近路無坷很少失眠,不過就短短兩個月,乍一失眠她突然有點不習慣了。

  她睜著眼睛看天花板,想著奶奶今晚說的那番話。

  從交換生想到奶奶讓她拿著那筆錢去治腿,繼續學舞蹈,最後停在了那四個字上。

  以德報怨。

  可這有多難。

  路無坷就那樣盯著天花板看了許久。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手機亮了亮。

  路無坷側頭看了眼,是沈屹西打過來的電話,她伸手拿過來接聽了,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剛接起來就聽沈屹西哼笑了聲:「還以為一晚上不給你打電話鬧脾氣了。」

  路無坷翻了個身:「沒,奶奶身體不舒服。」

  沈屹西問:「沒事?」

  路無坷說:「明天去醫院。」

  沈屹西嗯了聲,想起剛聽筒里那方動靜,問她:「睡了?」

  路無坷手指頭玩著枕頭邊:「沒有。」

  她說:「沈屹西,我睡不著。」

  這要放平時她肯定被沈屹西按到身下了。

  沈屹西聽不得她撒嬌,現在在她身上開過葷更是難忍,路無坷經常有事沒事就被他壓著一頓摸。

  沈屹西那邊應該在抽菸,路無坷聽到了他的吐氣聲。

  在忍。

  過會兒他問她:「平時不睡挺早的?」

  路無坷沒說話。

  沈屹西笑了下:「還是說得我抱著才能睡?」

  路無坷平時在沈屹西那兒都是沾枕就睡,做完趴在他懷裡很快就能睡著。

  路無坷說:「才不是。」

  沈屹西咬著煙說話的聲音吊兒郎當的:「那是得操一頓?」

  他一提這個路無坷就想到他平時在她身上的模樣,哪兒都不會放過。

  路無坷說:「沈屹西你好煩。」

  沈屹西笑。

  「說真的,」他說,「想我了沒?」

  路無坷又翻身看天花板:「你又不在。」

  「只要你想,老子現在立馬出現在你面前。」

  路無坷一愣,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了種很強烈的直覺。

  她起身從床上下來,連室內鞋都沒穿,噔噔噔跑去了客廳的陽台。

  雪停了,黑夜裡樓下靠在車上的沈屹西聽到了開門的聲響,抬頭瞧了過來。

  看到她從陽台探出的那張小臉後,他笑了:「路無坷,你是有千里眼?」

  「說,想我沒?」他對這問題執著得很。

  底下他的聲音和聽筒里的重疊。

  路無坷看著底下的他,語氣輕巧。

  「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