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電話掛斷後奶奶沒再打過來,興許以為她上課去了。

  路無坷聞聲抬頭。

  沈屹西身上的黑t汗濕在皮膚上,那頭短寸一看就剛在水龍頭下衝過。

  那層幾乎貼著頭皮的發茬上帶著細碎水花。

  他垂著眼皮,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聽了奶奶的聲音後再看這人,恍如隔世。

  這兩個人是兩個天和地的世界,一個保守柔軟,一個肆意瀟灑。

  這是兩個吸引人的極端。

  也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她這是兩個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生。

  一個天,一個地,怎麼說也合不到一起。

  還是片曾經被奶奶和路智遠指著破口大罵過的天。

  路無坷和他對視良久。

  時間仿佛回到了她蹲在派出所外等他的那個晚上。

  難怪他說她就這麼喜歡蹲著。

  他們籃球賽應該是打完了,籃球場那邊體育老師吹了聲口哨。

  路無坷沒跟他說話,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沒再看他,徑直從他面前經過,跟不認識他一樣。

  沈屹西也沒出聲,挑著眼皮看她。

  午後的太陽照在她耳朵上,有些發燙。

  餘光里不遠處樹下還有女生拿著水在等他。

  路無坷穿過林蔭濃密的校道,往對面籃球場走去。

  裡頭來上課的已經稀稀落落列好了隊,左右前後聊著天。

  許濃濃見路無坷進來,朝她招了招手。

  她倆身高差不多,列隊站的一起,路無坷走了過去。

  許濃濃在太陽底下站著看了十幾分鐘球賽,皮膚被曬得通紅。

  她拎著領子扇風:「好熱啊,而且看半天比賽我們學院還輸了,輸得挺慘的。」

  旁邊一女生上課才來的,好奇問:「比分多少?」

  許濃濃說:「一百比五十四。」

  女生:「……」

  那的確是輸得挺慘的。

  體育老師拎著個花名冊不太熟練地點他們班人的名字,按學號順序一個一個叫名字。

  一個班沒多少個人,很快就點到了路無坷。

  路無坷正想應到,籃球場被關上的鐵網門被人一腳踢開。

  鐵絲門撞在圍著籃球場三四米高的鐵絲上,晃動了幾下。

  籃球場裡幾十個人頭循聲都望了過去。

  沈屹西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件衣服,和齊思銘一前一後進來,手裡都拎著瓶水。

  剛進來路無坷目光就和他碰上了。

  她挪開了。

  齊思銘笑嘻嘻地從沈屹西身後探頭:「報告老師,換衣服去了。」

  一看就跟老師混得很熟,肯定就這老師自己帶的那班學生。

  還真巧,湊一起上籃球課了。

  體育老師花名冊指了他一下,很明顯在開玩笑:「趕緊的,歸隊去,不然待會兒去操場給我跑個一千米。」

  「遵命!」齊思銘還裝模作樣敬了個禮。

  體育老師笑著就要拿花名冊砸他,齊思銘笑著跑開了。

  沈屹西連報告都沒打,早插著兜徑直走進去了。

  一米八多的個子,隊伍最後一排那倆位置一看就是他們兩個的。

  男生長得高,前面那幾排沒人能擋著他視線。

  兩人一西一東,對角線的位置。

  路無坷沒再往那邊瞥過一眼,但能感覺到那頭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體育老師在她們這邊點完名就讓她們解散活動去了,回了自己那班。

  路無坷和許濃濃拿上了個籃球去了最靠邊的那個籃球架,那邊人少一點。

  體育課期末就考運球上籃,投籃,運球等基本動作。

  她們兩個來來回回就練這幾個動作。

  這籃球課對男生來說就是來划水的,期末過考小菜一碟,但對於很多沒打過籃球的女生來說就不一樣了。

  像路無坷和許濃濃這種沒打過籃球的,有時候在那兒投了大半天球可能都沒投進去一個。

  這會兒太陽已經小了點兒,沒那麼熱了,薄薄一層落在籃球場上。

  路無坷被曬得臉上有點發燙。

  打了沒一會兒許濃濃就說要去上個廁所,這一趟去了就沒見她回來,也不知道趁老師不在跑哪兒玩去了。

  路無坷一個人在那兒枯燥無趣地投著球。

  又一個投出去撞在籃板上的,咚咚咚地跑出去好遠。

  路無坷不著不急地走過去撿球,剛撿完球轉身就看見了朝這邊慢悠悠走過來的沈屹西。

  她收回眼,往籃球架下走去,又開始投她的球。

  周圍籃球拍打聲和人聲混雜在一起,喧雜又熱鬧。

  身後腳步聲在靠近,不急不緩的,從容不迫的,見她不理也不著急。

  路無坷又一個球彈了出去,她又跑出去撿了回來。

  旁邊那人似乎也沒急著跟她說話,還悠哉悠哉在旁邊看她投了幾個球。

  路無坷旁若無人地投她的球。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莫名有些煩躁。

  在不知道投出第幾個連籃筐邊兒都沒碰到的球後,再投出去一個的時候被沈屹西抬手輕而易舉攔住了。

  他截了她的胡,漫不經心在地上拍了兩下,最後把籃球收回了手裡。

  男生手大,籃球在他手裡顯得很小。

  路無坷終於看向他。

  他很明顯沒有把籃球還給她的意思,挑起眼皮看她:「就一天沒見,又不認識人了?」

  路無坷沉默了會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她看著他:「把球還我。」

  沈屹西盯著她眼睛,眸色有點暗。

  路無坷固執地和他對視。

  半晌,沈屹西笑了下,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球扔了過來,籃球砸在地上,骨碌骨碌滾到她腳邊。

  籃球碰上她腳尖,路無坷一會兒才蹲身下去撿。

  那邊似乎有人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餘光里沈屹西抬腳走了。

  路無坷起身,抬手擲了一個出去。

  進了。

  籃球落在地上砰砰響。

  這節課快上完了許濃濃才回來,臉色緋紅,路無坷沒問她去哪兒了,把球給她練習。

  下課解散後體委來找許濃濃,這體委是她們班的,眼下有點兒急事來不及把那筐籃球搬去器材室,托許濃濃幫忙。

  「許濃濃,幫個忙,」他踢了踢腳邊那筐籃球,「找個人幫忙把這筐籃球一起搬回器材室唄。」

  許濃濃:「你自己怎麼不搬?」

  「我有點兒事,」體委拍拍她肩,「你看這就你一個跟我同班的,我也只能找你了,謝謝謝謝,哥下次請你吃飯。」

  許濃濃跟這體委應該挺熟的,翻了他個白眼:「你說說,從開學到現在你都欠我多少頓飯了?」

  「哎喲,都算上都算上,下次准請你,行了不說了,我先走了啊,真有急事兒。」說完匆匆忙忙走了。

  許濃濃這班裡除了自己班的體委就只認識路無坷,當然只能找她幫忙。

  路無坷沒什麼要緊事,答應了。

  那箱籃球給男生搬毫不費力氣,但女生就有點吃力了,特別還得從籃球場搬到學校體育樓的器材室。

  一路上許濃濃小聲抱怨了幾句,兩人走走停停花了點兒時間才把東西搬到了體育樓。

  到的時候許濃濃甩著兩條發酸的胳膊:「體委真不道德,胳膊酸死我了。」

  路無坷看了眼二樓的器材室:「走吧。」

  許濃濃這才悶頭拎起箱子的另一邊,兩人一起上了二樓。

  隨著秋漸濃,天黑得越來越早。

  夕陽西下,晚霞盤踞在天際。

  器材室門沒關,路無坷和許濃濃推門進去,裡頭窗戶緊閉,只有從排氣扇漏進來的幾絲紅光。

  室內昏暗逼仄,迎面撲來白天還沒消散的悶熱。

  也不知道是誰排球搬來了就往門後一堆,路無坷推門的時候沒注意,撞翻了那筐排球,排球瞬間滾了滿地。

  許濃濃聽見聲響從路無坷身後探頭去看:「怎麼把東西搬來了也不放好?」

  排球滾得滿地都是,那裡頭東西又放得亂,估計是學生拿來了就往這兒一堆。

  路無坷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了:「先撿裡面的排球吧。」

  許濃濃點點頭:「好。」

  路無坷在許濃濃前面進去,許濃濃踢開擋在面前的那筐籃球,正想進去,樓梯那邊有人叫了她一聲。

  「同學。」

  許濃濃轉頭就看見從樓梯上慢步走上來的沈屹西,愣了一下。

  沈屹西手裡夾著根煙,往她這邊走了過來,停在她面前。

  還沒開口跟人說話,許濃濃的耳朵已經通紅。

  沈屹西跟沒瞧見似的,往器材室偏了下頭:「路無坷在裡面?」

  許濃濃當然不會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但聽到他要找路無坷還是愣了下。

  她反應了會兒才訥訥點頭:「是啊。」

  「行,」他踢了踢腳下那箱籃球,對她笑了下,「你可以先走了,這玩意兒我幫你搬進去。」

  許濃濃遲疑了一下,往器材室里看了一眼:「這……」

  沈屹西:「你是擔心我會對她做什麼?」

  許濃濃聽他就這麼直接地把她心裡想的說了出來,嚇了一跳,連忙下意識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沈屹西這人就是壞,故意的。

  他朝她揚了揚下巴:「那你現在能讓我進去了?」

  許濃濃這種段位根本不夠他玩的,一下就被他坑了,點點頭側身讓開:「好。」

  這體育樓隔音好,路無坷在裡頭只隱隱約約聽到許濃濃說話的聲音,也沒去注意。

  她把排球撿進箱子裡,撿到一半身後的門忽然被關上了,器材室里瞬間暗了不少。

  她去撿排球的手一頓,回頭去看。

  夕陽昏沉暮色里,那人手裡夾著根點燃的煙。

  他睨著眼看她。

  雖然他還未開口說話,身上那種風雨欲來的低氣壓卻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

  和一個小時前在籃球場不歡而散時同樣的感覺。

  路無坷回過頭,繼續撿自己的排球。

  結果撿到一半就被人抓住手腕拽了起來,轉身壓在了身後的鐵質置物架上。

  背後被硌得生疼,菸草味瞬間將她包圍,沈屹西埋頭在她頸間親吻。

  路無坷怔了會兒,反應過來才想推開他:「沈屹西!」

  卻已經晚了。

  沈屹西發現了她的遲疑,他在她頸窩裡散漫地笑了聲。

  路無坷就要推開他。

  沈屹西從她頸間抬頭,沒讓。

  他一手垂在身側夾著煙,另一隻手扣住她下巴往上抬。

  路無坷被迫逼視他眼睛。

  「路無坷,你到底是討厭我?」

  她胸口微微起伏。

  沈屹西緊盯著她眼睛。

  「還是喜歡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