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他在夢裡一直叫媽媽

  許窈和顧峻站在一旁,年輕人轉頭看來,他的眼睛像是沒有焦距一般,眼窩深陷眼睛裡布滿紅血絲。

  他像是在看許窈二人,又或只是無意識地轉頭,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畫布上。

  許窈剛才只是覺得年輕人側面和顧峻有點像,對方這一轉頭,許窈直接愣住了。

  不僅是側面的輪廓,連眉眼也和顧峻很像呢!

  顧峻顯然也發現了這點。

  顧峻本來想問一問對方是不是畫家Jason,忽然又不想問了。

  顧峻牽起許窈的手,「天黑了,我們在外面待太久了不安全,回酒店吧。」

  「可是——」

  許窈欲言又止,顧峻沉默不語,許窈只能頻頻回頭,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畫畫的年輕人。

  這一晚,許窈滿腦子都是在海邊看見的年輕人,以及在Jason畫展看過的黑海,兩種畫面在她腦海里切換,她躺在床上忽然忍不住問顧峻:

  「你覺得我們在港口遇到的人會是Jason嗎?」

  顧峻沒回答,許窈以為他睡著了。

  另一張床上的顧峻呼吸平緩,眼睛其實一直睜著。

  顧峻注視著黑暗中的天花板,他也在想那個在港口遇到的年輕人,想著想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好像變成了Jason畫裡的黑海,而在港口遇到的年輕人變成了費力呼吸的那條魚……這天晚上,顧峻噩夢連連,他的夢裡爭吵聲還有滿地的血,濃稠的血鋪滿了整個房間,血液的顏色從鮮紅變成了暗紅,慢慢又變成了一片黑。在夢裡,顧峻自己變成了小魚,不管他怎麼掙扎都沒法從噩夢中醒來。

  「顧峻,顧峻!」

  好像有人在叫他。

  是一道他熟悉的女音。

  一雙手在輕輕晃動他,顧峻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看見了許窈坐在他床邊。

  「你做噩夢了?」

  「……沒有。」

  許窈戳穿了顧峻的嘴硬,她把手搭在顧峻額頭上一抹,「你渾身都被汗泡著,我還聽見你說夢話了,叫了你好一會兒才醒。顧峻,我們得談談,昨天看了Jason的畫展後你就不太對勁,你是不是因為畫展想到了不高興的事?Jason的畫確實能給人很大的衝擊力,我看了覺得震撼,同時也有點不舒服。」

  許窈昨晚也睡得不太好,不過她生性樂觀,自我調節能力比較強,睡了一覺起來Jason畫作對她的影響已經不大了。

  看顧峻的樣子,顯然是受了不小的影響。

  顧峻的性格本來就比較彆扭,許窈還挺擔心他的。

  見顧峻不說話,許窈有點生氣,「我們之前怎麼約定的,做夫妻要交流,你什麼心事都不和我說只是帶我吃吃喝喝,這就算夫妻之間的交流嗎?」

  顧峻揉了揉眉心,一夜噩夢讓他人雖然醒了精神還很疲憊。

  「我說了什麼夢話?」

  他問許窈,許窈小小遲疑了一下:「你一直在叫媽媽。」

  許窈和顧峻閃婚這麼久了,她把許家破產的事,她自己的感情經歷一股腦告訴了顧峻,顧峻卻從未對她提起過家裡的事。顧海山下葬時,許窈在墓園裡還看見顧峻過世的奶奶和爸爸。墓園裡沒有顧峻媽媽的墓碑,許窈還曾替顧峻慶幸過——沒有墓碑,顧峻媽媽應該還活著,顧峻從來不提媽媽,可能是父母離婚比較早?

  不管怎樣,顧峻媽媽還活著的話,顧峻在這世上就是有親人的。

  許窈尊重顧峻的隱私,她想等顧峻主動告訴她以前的事。

  如果沒有昨天港口的插曲,沒有顧峻做噩夢叫「媽媽」,許窈依舊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她還可以耐心等待。

  不過許窈現在等不了,因為顧峻的狀況明顯不對。

  出門旅行不是打探顧峻往事的好時機,這不沒辦法麼,有的事兒攤上就是攤上了,一直逃避也不是辦法。

  許窈實話實說,顧峻卻仿佛被噁心到了:「不可能!」

  許窈笑笑不說話,直接打開了手機的錄音軟體點了播放。

  顧峻自己的聲音在房間裡聽得清清楚楚確實是叫「媽媽」,顧峻否認不了,臉都黑了。

  許窈放下手機,「我去餐廳吃早飯了,你自己緩緩,趁我吃飯時間你可以考慮下說不說。」

  顧峻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我洗個臉和你一起去餐廳。你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吃完飯我就告訴你。」

  等兩人吃完早飯再回房間,許窈給顧峻倒了一杯茶。

  顧峻坐在沙發上,英俊的臉全是冷漠,他告訴許窈他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到過他媽了。

  「那一年我三歲,經常在半夜聽見他們爭吵,有一次吵架後我媽就不見了。她拿走了一些衣物,在天光未亮前提著箱子離開了家,早起鍛鍊的鄰居問她去哪裡,她說學校派她出差,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那半年,我爸到處找離家出走的她,不過始終沒有找到。半年後的一天晚上,我爸又出門了,他把我鎖在屋子裡囑咐我不要亂跑,半夜他醉醺醺回來說找到我媽了,可她不願意回來,她罵我爸是窩囊廢,說我們拖累了她……那是我爸最後一次和我說話,那天晚上他拿我媽留下的美工刀割開了自己的頸動脈。」

  顧峻抬頭看著許窈,「我爸活著時是數學老師,我媽是美術老師,如果她沒有離家出走,他也沒有自殺,我本來是不用當貧困生的。」

  許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胸口仿佛壓了千斤重的石頭。

  她以為是簡單的父母離婚,沒想到其中會摻雜著一條命案。

  許窈握住顧峻的手不放。

  房間裡很暖和,顧峻的手卻很冷。

  許窈半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讓顧峻感知她的溫度,輕聲問:「她後來再也沒回來過嗎?」

  顧峻臉上浮現諷刺的笑:「她敢回來嗎?我記性很好,我忘不了他們在半夜吵架時的內容,我爸說她懷了別人的孽種,她是大著肚子從家裡走掉的。」

  顧峻本來住在學校的家屬樓里,他爸自殺後,他被爺爺顧海山接到了顧家老房子裡。

  顧海山倒是從未教過他去記恨離家出走的母親,是顧峻自己難以釋懷。

  就像他告訴許窈的那樣,他本來有一個完整的家,本來可以不用做貧困生,是他母親的行為毀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