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雙面的主人

  緣分這這東西是誰也決定不了的,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緣分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我們狗的記憶是從滿了月以後開始的,而我的記憶在沒斷奶之前就已經在頭腦中紮根了。要不說呢,雖然我的血統不是最純正的,但是我還是土狗之中比較聰明且高大帥氣的品種。

  我只大致記得我母親是一個高大的黑背狼犬,她的血統很純正。聽母親講父親是一毛色純黃的田園犬,所以我嘛,既有田園犬的血統,又有狼犬的特質。關鍵是我剛好遺傳了母親的外貌,長大以後的我像母親一樣高大威猛,毛色是純正的黑背黃腹的狼犬樣子。別看我長大了看著很兇猛的樣子,小時候的我還是非常憨態可掬的。小時候全身都是毛茸茸的胎毛,眼睛全黑,兩隻耳朵尖是灰黃色的,嘴巴黑黑的,全身上下摸起來都很柔軟。母親生我們時總共生了三隻,我還有一個姐姐和弟弟。由於生的少,母親對我們甚為關愛,滿了月以後也一直很有耐心的給我們餵奶。

  我小時候很淘氣,經常和姐姐弟弟一塊打鬧,有時候也會和母親咬著玩。母親的主人對她,對我們都很好。同樣是生活在鄉間,夏天大平原上到處都是花花草草和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我們小,對一切都很好奇,總是在外面玩到母親責備的時候才知道回家。那時候的時光真是太幸福、太無憂無慮了。以至於我總在想著要是能一直和母親姐弟們生活在一塊多好,我甚至天真的以為我們就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的。

  可是天不遂人願,終究還是有分別的時候。先被領走的是我的姐姐,對了,忘了告訴你它是一隻全身都是黃色,四隻腳卻是黑色的狗,雖是一母同胎,但她和我們的毛色都不一樣。所以她可能繼承父親的基因更多。那天它被領走時,把我和弟弟嚇壞了,它不願意離開我們,是被主人給抓走的,抓走的時候它嗷嗷叫著反抗了有好一陣兒。母親聽著它的叫聲很焦急,但是她倒是知道我們終有離開她的一天,所以並沒有悲傷太久。只是姐姐的掙扎和叫聲讓我們覺得被別的人領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事實上和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分別的確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姐姐走後沒多久,弟弟也被主人抓走送人了。弟弟和我最像,我倆的性情也最合得來。它被抓走以後我獨自難過了好幾個晚上,可還沒等這難過消退,我也到了離開母親的時刻。我被自己主人抓走帶到家中的時候內心非常的孤單和害怕,那段時間裡我天天都在思念自己的母親,做夢都想回到她的身邊。可是作為狗一旦和原來的家分離以後再想見自己的母親卻是很難,很難的事了。

  我的新主人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一個頭很大、很方正,看著也不算很和善的老頭。他的頭髮已經花白,額角上已經光禿禿的了,臉和頭一樣都方方正正的,鼻子也是塌扁的,嘴巴上面露著鬍渣,脖子很短,他長相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機器人。不過還好,他倒是比機器人有感情的多。從原主人的家裡出來以後,我的主人一直把我抱在懷中帶回家裡,這一路晃晃悠悠,很溫暖,在路上我還睡著了。新家和原來的家大概離了很遠,反正在我的記憶里我再也沒有找到過去母親家的路。人們常說狗是記路的,可能說的是狗長大以後的事,在小時候則不一定。

  在新家的第一年裡,我的生活還是挺舒服開心的。新家是一個很小的農家院,進門以後有四棵柿子樹分別長在院子裡的四個角落處。入了門的左手邊是主人圍起來的籬笆,裡面種著各樣的蔬菜,靠牆的一面還有青黃交錯的南瓜蔓在牆上攀扯著。和菜園對面的是兩間廚房,緊鄰廚房的是三間正屋,房子都不算高大,一看就是農村常見的那種老人們住的房子。院子三面圍牆,南面是鄰居家屋子的後牆,雖然不大,四四方方的院落被主人一家收拾的還算利落。我剛進家的時候,柿子樹正掛著果子,快要成熟了。不過柿子樹也都是栽上沒幾年,樹不大,結的果子也不多。這樣的院子時刻充斥著植物和泥土的氣息,對我來說再好不過了。

  新主人這人,作為一個老者,雖然不怎麼富裕,對我還是挺和藹的。剛來家的時候,他讓我吃的都是他們平時吃的飯,每一頓還都能吃到饅頭。這一點讓我對這個家庭慢慢有了感情。

  作為一隻狗,因為遠離了母親傷心的緣故,我剛開始在院子裡很懶散,吃完飯總是找個角落獨自小憩。新主人沒事的時候還經常會逗逗我,讓我和他一起打鬧一會。慢慢的熟悉並適應了新的環境,我對主人也有了感情,對他也就有了依賴感。再後來,我完全適應了新生活以後,對這院落,對主人一家都熟絡了,我自己貪玩的心性也就顯露出來。時不時的我都會在院子裡撒歡。對主人的感情從信任,到依賴,再到後來的忠誠,我眼裡時刻都對他充滿了期待。這種期待不是只在他給我餵食的時候,在每次我見到他的時候都是如此。他漸漸的變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人。那時候我不怎麼往院子外面跑,家裡也沒有拴錮我的繩子、鐵鏈什麼的,我是自由的。每次主人從外面回來,我都會開心的手舞足蹈,在他面前上竄下跳一陣來表達我的喜悅之情。我會用力的搖尾巴,然後溫柔的舔舐他的手背,擁抱他的腿。每次我這樣做的時候,他看著也是很開心的樣子,儘管他有時會溫柔的呵斥我,但多數時候他還是會坐下來逗逗我的,這樣的時刻是我最開心的。

  時間過得很快,我長的也很快,不到半年的時間我都快長到成年的體型了,膽子大了,我也經常出了院子在胡同里玩耍。隨著我的身高的增長,我的飯量也開始大起來,以至於最後家裡每頓飯的剩飯都不夠我吃的了。所以長大了也就開始有了長大的苦惱,首先是自己一隻狗的孤單感無法排解——鄰居家裡也養著狗,但是平時只聽到叫聲,能聞到它們的氣息,卻很少在胡同里遇到它們。其次是我長大了飯量大漲,家裡給提供的飯食總感覺不夠,時刻有餓肚子的感覺。再後來,主人一家又在集市上買了幾隻小雞養著,我雖然對小雞很好奇,卻也是很友善的。但是他們的防狗之心使然,我的自由也就被限制了——主人先是用一根繩子把我拴在了南牆邊。初開始的時候我是很反抗的,就一直用力的想掙脫繩子。那時候力氣小,那反抗也就是無效的多餘。後來大了以後,我的牙齒更尖銳了,力氣也更大。有一次我啃咬了好一會兒繩子,然後用力一掙把繩子就掙斷了。重獲自由的我並不是為了跑出去玩。所以那天下午我還是在院子裡撒歡一直沒出去的。結果主人看見我掙脫了繩子倒是也沒呵斥我,照舊讓我在院子裡自由散漫了一段時間。我以為自己爭取來的自由會一直存在的,直到主人在集市上買回來了一個鐵鏈子,新的鐵鏈又拴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才知道那自由是何其短暫。初開始被鐵鏈拴著我還是掙扎了一陣,但是毫無效果,鐵鏈是灰白色的,怎麼啃噬都紋絲不動,在我的脖項上掛著感覺很沉重。我自己掙不脫這個鐵鏈,有時就眼巴巴的望著主人,希望他能給我解下束縛,可主人並未有給我恢復自由的意思,而且還靠著南牆給我用木板和麥稈搭了一個窩棚。他對我的態度也開始疏遠和冷漠了。不過這個窩棚雖然很小,於我而言卻還是挺合適舒服的。然後就這樣,一個新鐵鏈一直伴隨著我到鏽跡斑斑的樣子,一個鋪了麥稈舒適的窩棚到後來潮濕酸臭的、塌了一個角的窩棚,只有它們是一直屬於我的東西,直到我徹底離開這個家為止。

  對了,一直在說我自己,忘了告訴你,聽人說,我的主人因為長相出眾,的確是被村里人叫作「大頭」,他這雅稱非常貼合他的形象以至於村里人到最後都忘了他原來的名字了。我想因為這個他應該也是有自己苦惱的吧。每次聽到小孩子在門外叫他「大頭」的時候他都會很氣憤。甚至有更淘氣的孩子會在門外唱「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這樣的時候也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啊。主人自然也是心有憤慨,卻也不能對孩子們怎樣。有時他也會嚇唬門外淘氣的孩子,揚言要撒狗鏈讓我去追咬孩子們。這種時候我會汪汪汪的狂吠著配合他,孩子們自然是害怕我的兇相的,多少會收斂點。對於這樣的場景我還是對自己很滿意的,雖然他從來沒有讓我真正的去追咬過孩子們,但我的威懾還是有力量的。

  說到孩子們,主人家也有四個兒女,其中三個都已經成家單過了,還有一個小兒子在外地打工很少回來。成家的女兒和兒子們來這個院子的時候不多,不過一個月也會來幾次,自然而然我對他們就熟起來。看家護院是我的本職,但是熟人來了我還是會有分寸,不敢亂吠的。只是那個小兒子常年在外,就過年的時候回來幾天,我對他印象很疏淡,每次見了他就如陌生人一樣總會狂吠一陣的。聽人說,這小兒子年齡也不小了,在外面不正混,也不想著結婚,整天吊兒郎當的不招人待見,也算是主人的一大煩惱之一。

  若說主人這人不好的話,於我而言也沒什麼可詬病的,他對我還算是一個合格的主人。在這個家裡我對他的感情最深,是他親自把我從原主人的家裡抱回來的,也是他給我屬於這個家庭的第一份溫暖,也是他餵我的第一份可口的飯食,也是他經常的有精力逗我,陪伴我。可是悲觀的看,事實上,也正是他讓我離開了母親嘗到與親人分離的痛苦,是他經常在院子裡動不動的就呵斥我,是他用鐵鏈將我拴錮住讓我失去了自由,也是他讓我認清了人性的惡,也是他最終把我出賣了。可不管怎麼說,作為一隻狗,對於主人的忠誠,對於主人的那種執念的感情是一直刻在我的骨子裡的。從我記事開始,到我慢慢對他的信任,對他的依賴,對他的無時無刻的忠貞,讓我始終無法對他產生恨意,我對他自始至終都是愛的,雖然這愛摻雜著繁複的其他的情感,但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我對主人的情感卻一直是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