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見不止是婆婆信國公老夫人在,公公老信國公也在,心裡咯噔一下。
她其實還有點怕她公公的。
但焦氏見無論是她婆婆,還是公公,看著心情都很是不錯的樣子,猶豫了下,這才作從容模樣,笑著開口詢問道:「爹,娘,咱們今年的水陸道場,能不能改在白雲觀?」
老信國公其實也不是不疼於明珠,但於明珠先前做出那等傷害長嫂的事來,著實讓人寒心。再加上先前信國公老夫人病倒,於明珠偏又對信國公老夫人的救命恩人杏杏咄咄逼人,信國公老兩口覺得不能再縱容下去。
但這會兒時間已久,再加上茅芙蕖的身子確實看著大好了,信國公老兩口原本就想著找個時間,去看看於明珠這些日子有沒有好好反省,若是反省過了,便讓人把她給接回來。
見焦氏提出水陸道場這事,信國公老兩口對視一眼。
信國公老夫人便緩緩開了口:「你管著中饋,你自己決定便是。」
焦氏心中一喜,知道這是公公婆婆不反對的意思,進一步說,她到時候若是提出要把珠珠接回來,公公婆婆應該也不會反對!
焦氏正要說什麼,信國公老夫人卻又道:「對了,還有一樁事。杏杏來了,估計一會兒就到了。你稍等會兒吧。」
焦氏莫名心裡一顫。
她公公婆婆與她言語之間暗示過,說杏杏可能是她女兒的事。
畢竟與她年幼時的樣貌那般相似!
可焦氏不知道怎麼,她好像有些,不太敢面對杏杏。
再加上,杏杏對她又禮貌又疏離,每每接觸,她心裡總像針扎一樣疼,久而久之,焦氏竟然隱隱有種逃避之感。
焦氏有些坐立難安。
信國公老夫人瞥了焦氏一眼。
說真的,她對這個大兒媳婦,原本是沒什麼意見的。
除了太溺愛女兒,旁的是挑不出半點錯處來。府上中饋什麼的,管的是井井有條,對後院的庶子倒也還好,也沒有出現什麼殘害庶子的事。
可眼下這段時間,信國公老夫人對焦氏是越發不滿了。
她覺得焦氏就是個糊塗蟲。
不是親生的女兒,養出了感情,誰都能理解。
但打小流落在外,疑似是親生女兒的小姑娘就已經在眼前了,她非但不去查探真假,還有些逃避!
簡直荒唐!
信國公老夫人一想就有些生氣。
看著焦氏坐在那兒頗有些坐立難安的樣子,信國公老夫人越發來氣,臉色都有些難看了。
就在這時,外頭丫鬟喜滋滋的來通傳,說是福綏郡主來了。
信國公老夫人瞬間雲開霧散,滿臉是笑的起了身。
焦氏雖說有些逃避,但聽到福綏郡主四個字時,其實還是下意識的張望。
丫鬟撥開門帘,穿著桃紅色褙子,頭上簪著珍珠髮簪,襯得氣色極好的小姑娘臉上帶著笑,從從容容的進來了。
杏杏還未說話,臉上便已經滿滿都是笑:「老夫人好,國公爺好。」
她頓了頓,又看向焦氏,笑道:「世子夫人好。」
信國公老夫人滿滿都是笑意,拉著杏杏的手:「好孩子。」
焦氏抿了抿唇,覺得問候自己的那聲「世子夫人好」,聽上去好似沒有前面問候她公公婆婆的那兩聲親昵,好似透著一股生疏勁兒。
焦氏又有些難受,心想,這真是自己女兒麼?那為什麼待她這般生疏,是半點都比不上她養了那麼多年的珠珠。
珠珠每次見了她,那聲娘喊的,都要沁出蜜來。
焦氏坐在那兒,摩挲著扶手,越發想念於明珠。
信國公老夫人沒管焦氏是怎麼想的,打從杏杏進來後,她的眼神就黏在杏杏身上沒下來過。
老信國公也是。
他戎馬一生,堪稱鐵血硬漢,到了老了,在這嬌嬌俏俏的孫女兒面前,也是成了繞指柔,臉上的笑就沒落下來過。
杏杏按照慣例,給老信國公請了個平安脈,又順道給信國公老夫人把了把脈。
信國公老夫人一邊說著不是前兩日剛把過脈嘛,一邊又喜笑顏開的伸出了手。
杏杏給兩位長輩請完平安脈,信國公老夫人又瞥一眼心不在焉的焦氏,皺了皺眉。
正當信國公老夫人琢磨怎麼跟杏杏開口,讓杏杏也幫著焦氏請個平安脈時,杏杏卻主動開了口,笑道:「正好世子夫人也在,要不,我也替世子夫人把把脈?」
杏杏是覺得,先前信國公老兩口送她的那些東西中,有好些都是稀世罕見的藥材,價值十分不菲,也省去了杏杏不少尋找的功夫,杏杏投桃報李,能幫著信國公府的人多把把脈也好。
信國公老夫人十分感動:「咱們杏杏真好。」
但焦氏卻還是有些走神。
信國公老夫人臉一沉:「老大家的!」
焦氏猛地回過神來:「啊?」
信國公老夫人神色微冷,淡淡道:「杏杏說,要幫你把把脈。」
杏杏也笑著問道:「世子夫人,方便嗎?」
焦氏看著杏杏的笑臉,整個人像是被人捶了一下。
這個小姑娘,很可能是她的親生女兒,又這般親切的待她,她卻還在走神。
焦氏內疚起來,伸出了手,卻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有些乾巴巴的道一句:「……有勞郡主了。」
杏杏給焦氏把了把脈,道:「夫人身體很好,只是近些時日有些過於焦躁,平日裡可以喝些凝神靜氣的湯湯水水,對身體也好。」
焦氏也不知道說什麼,訥訥應好。
信國公老夫人背著杏杏,怒其不爭的瞪了焦氏一眼。
但等杏杏看過來時,信國公老夫人卻又滿是笑臉,問杏杏:「……杏杏,過些日子,我們府上要去白雲觀做水陸道場,我年紀大了,想有個可心的人陪著,你看你有時間嗎?」
焦氏愣了下,下意識看向信國公老夫人。
她們府上做水陸道場,帶杏杏這個眼下還是外人的人過去,像什麼樣子?
信國公老夫人卻不理會焦氏,只滿含期待的看向杏杏。
杏杏倒是沒什麼事,只是,她想起來,她奶奶衛婆子前兩日說,想去山裡拜拜神仙。
杏杏把這事一說,問信國公老夫人可否也帶著她奶奶一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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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國公老夫人自是應允:「衛老夫人心胸開闊豁達,我是極喜歡與她相交的。你帶上衛老夫人,正好我們路上也能說說話。」
焦氏抿著唇,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什麼,怕掉了婆母面子。
等杏杏走了,焦氏還沒走,頗有些不太自在的同信國公老夫人道:「……娘,我們府上做水陸道場,帶旁人去,是不是有點……」
信國公老夫人冷冷的眼風掃了過來:「什麼叫旁人?……你要是不願,那我們就換個地方好了。」
焦氏一聽要換地方,連忙道:「不是,兒媳不是那個意思……」
她不願意去見於明珠的事再節外生枝,陪笑道:「兒媳就是隨便問問。娘既然決定了帶那位衛老夫人與福綏郡主同去,自有娘的道理。」
信國公老夫人神色淡淡的:「你知道就好。」
等焦氏走了,信國公老夫人還是忍不住皺眉,同老信國公道:「……我怎麼都覺得老大家的,有些不大靠譜。她是杏杏的親娘,杏杏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小時候日子過的那般苦,她是半點都不心疼。明珠咎由自取,在白雲觀有吃有喝的清修幾個月,她倒是心疼的不行了。想想我就生氣。」
老信國公拍了拍老妻的手:「好了,大兒媳婦是個拎不清的,咱們兩個老的拎得清就好。杏杏年紀也不小了,過些年說人家,大兒媳婦這當娘的,估摸著也不會把嫁妝拿出來給杏杏傍身。我知道杏杏得喻家上下寵愛,嫁妝不會少。但人家喻家給的是喻家給的,咱們當親祖父親祖母的,總得替那個糊塗親娘給杏杏補上嫁妝。」
信國公老夫人連連點頭:「你說的極是,我也是這般想的。府里的兒孫錦衣玉食的,各有各的造化。我那些私產,打算拿出一半來,到時候給杏杏補貼嫁妝。」
老信國公一笑:「這不是巧了麼?」
兩人相視一笑。
杏杏卻是不知,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下子多了兩筆巨大的橫財。
她回府後,跟衛婆子說了信國公府請她們祖孫倆一起去白雲觀的事。
衛婆子是從前就養成了拜神的習慣,一聽是先前聊得甚好的信國公老夫人相邀,也很高興,一口應了下來。
「人家身為國公夫人,是半點架子都沒有,還這麼看得起我這個鄉野老婆子。」衛婆子感動得很,「真是好人啊。」
杏杏也笑:「那是因為奶奶也很好,所以老夫人也對奶奶好。」
衛婆子笑得越發高興。
杏杏想,信國公老夫人與老信國公確實很好,她打從心底里也願意同他們倆親近。
等到了信國公府要做水陸道場的日子,杏杏與衛婆子一大早就坐上了馬車,在城門外與信國公府那長長的車隊匯合。
衛婆子與杏杏更是直接被請到了信國公老夫人的馬車裡。
信國公老夫人的馬車中,只有她與身邊的青鸞嬤嬤在。
這會兒杏杏與衛婆子過來,馬車也不顯半分擁堵。
青鸞嬤嬤笑道:「我們老夫人啊,今日還怪緊張的,方才就問我,『我的頭髮不亂吧?』『我的衣裳看著也不亂吧?』我還同我們老夫人說,知道的,是我們老夫人與衛老夫人相約要去白雲觀,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老夫人要去相看呢。」
信國公老夫人笑得不行,指著青鸞嬤嬤:「你這張嘴啊!」
馬車裡氣氛極好,衛婆子又拿出葉子牌來,正好她們四個人,直接在馬車裡打起了牌。
另一輛馬車裡,單單坐著茅芙蕖與二房一個庶女,還有三房一個庶女。
這兩個庶女自然也要管茅芙蕖叫大嫂的,年齡比於明珠稍小一些。
茅芙蕖神色看著還算平和。
二房庶女於秀秀就小聲的問茅芙蕖:「大嫂,你身體好些了嗎?」
茅芙蕖微微點頭:「多謝二妹妹關心。」
於秀秀便帶了幾分歡喜的神色:「可見大姐姐去白雲觀祈福,是真的有效。到時候見了大姐姐,我同大姐姐說,長嫂身子好了很多,大姐姐一定會高興的。」
茅芙蕖不由得勾了下嘴角。
高興麼?
怕不會吧。
……
信國公府長長的車隊逶迤前行,行了大半日,終於到了白雲觀。
這白雲觀在深山中,馬車到了山腳,便上不去了,要換軟轎。
焦氏安排的很是妥當,早早就有幾抬軟轎等在了路邊。
衛婆子原本想推辭,想說她就是爬三座山都不在話下,但見著信國公老夫人扶著青鸞嬤嬤的手坐上了軟轎,她猶豫了下,也跟著坐了。
二房庶女與三房庶女年齡還小,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兩人都不想坐軟轎,拉著茅芙蕖的手:「長嫂也陪我們一道走上去吧。」
茅芙蕖稍稍猶豫,還是拒絕了:「山高路陡,我還是坐軟轎吧。」
二房庶女與三房庶女只能吐了吐舌頭,自己爬山去了。
杏杏要陪著信國公老夫人與奶奶衛婆子,倒是也選了軟轎。
焦氏與幾個妯娌也坐了軟轎。
其餘人便都是步行上山。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白雲觀所在的深山山腰行去。
於崇傑兄弟幾人,除了老三還在外遊學,今日倒是都在,一併步行上山。
於崇恩看著前面坐著軟轎的杏杏與衛婆子,也不知為什麼有些暴躁,過來同於崇傑抱怨:「大哥,咱們府上的水陸道場,她們來做什麼?」
於崇傑壓低了聲音:「行了。是祖母請她們過來的。你別節外生枝。這次除了做水陸道場,首要就是把珠珠順道也接回去。」
於崇恩應了一聲。
於崇傑原本還要說什麼,但眼神落在於崇恩脖頸上,倏地一頓。
那裡有一處紅痕,他成親多年,自然懂得那處紅痕是什麼。
於崇傑皺眉:「你這脖子上……」
於崇恩也察覺到了大哥的眼神,他下意識把衣領一抬,遮住那抹紅痕,咳了一聲:「沒什麼,被蟲子咬了一口。」
說完,於崇恩又欲蓋彌彰的補了一句,「大哥,我想珠珠了,我先去前面了,爭取第一個到白雲觀。」
說完,那叫一個跑得快,一溜煙就跑到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