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舟想過很多種死法,卻沒想過,他能活著來到地府酆都。
酆都大門下,兩個足足有兩米高的壯漢把守。
兩人一左一右,凶神惡煞地握著手裡的三叉戟,杵在那不說話,都能給人一種很威武霸氣的感覺。
大門緊閉,門外排著長隊。
都是些剛剛死掉,才入地府的鬼魂。
大多數都是面目可怖,有渾身濕漉漉還在滴水的落水鬼,也有中毒死的導致渾身發青的鬼,還有些出意外橫死的,導致斷手斷腳,用身軀在地上爬著排隊,甚至還有些頭都扁了……
傅行舟看得直皺眉,「這些人,大多都是橫死的?」
「也有正常老死的,你看。」
那些老死的不多,夾在那些橫死的人之間,都不太容易被發現。
傅行舟下意識覺得不對,「為什麼意外死的人這麼多?」
「他們大多陽壽未盡,卻因意外橫死,要麼是自己做了很多錯事導致天道懲罰,收回他們的壽元,要麼就是被人陷害,但總歸來說,這比例確實很不對。」
她指了指酆都的大門,「你看,酆都大門緊閉,外邊這些橫死的鬼魂們都排隊排到一眼看不到頭了,之前黃灝也說過,酆都大帝失蹤了,這些都預示著,人間即將有一場大的動亂!」
傅行舟聞言,不自覺就皺了眉。
他也不傻,鬼魂在外面排隊,大門緊閉,鬼不能進去接受審判,自然也不能越過忘川河進奈何橋喝孟婆湯,就不能投胎轉世。
地府堆積的鬼魂越來越多,沒鬼投胎新生兒就會越來越少。
傅行舟忍不住問道,「酆都大帝失蹤,酆都大門不開,那這些鬼是怎麼來到地府的?」
「大概是黑白無常跟一些負責抓遊魂的鬼差,他們沒有被這道大門阻攔在內,繼續在幹活吧,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鬼魂們一直在這蹲著,沒進生死簿掛上號,陽間的親人給捎的衣服錢財就收不到,他們在這裡時間長了也會因為得不到安撫而產生怨氣暴動。」
「你有辦法開酆都大門?」
「有是有,但現在能力還不夠!」
言禎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被顧釗的粉絲砸雞蛋踩到她們扔來的香蕉皮摔個頭著地後,其實我也是九死一生,來這邊逛了一圈,還丟了一魄,導致我魂魄不全,無法直接利用你的功德洗精伐髓!所以我修為就算攢在這裡,也沒辦法進階!」
「你……」
「很好奇我為什麼會這麼多?」
傅行舟點頭,「你這身本事,確實很讓人好奇。」
言家跟傅家已經來往好幾輩,都沒聽說他們家有這方面的能人異士。
難道,言家隱藏得很深?
言禎聳聳肩,「其實我以前也不懂這些,九死一生後突然開竅了,我還記起了我上輩子的事,我上輩子是只修煉得道的九尾狐,在上邊還有仙籍的。」
傅行舟:「……」
他平時很少做出大表情的臉上,露出了驚愕。
言禎覺得有趣,她原本是沒打算跟傅行舟解釋這麼多的。
但接下來,他們之間捆綁的關係會一直持續,持續到什麼時候,連言禎自己都沒把握,她覺得還是半真半假地把身份告訴他,也能省事。
結果,傅行舟這樣子是不信啊!
她嘆了口氣,「你不信也正常,畢竟太離奇了!」
「我信。」
「啊?真信啊!」
「我自己都是命裡帶煞,從小倒霉到現在的,我還見到你召喚土地公的孫女,我有什麼不信的?」
想到土地公的孫女跟言禎說話時,那吱吱唔唔的樣子,傅行舟便說道:「她跟你在林中交流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看你和我的眼神不對,想來她應該是認出了你的身份,知道你是狐仙轉世,但又不好道破天機,這才沒說太多。」
言禎:「……」
好傢夥,你還挺會找補啊!
傅行舟沒注意到言禎表情里的微妙變化,他又朝龐大的鬼群隊列看了眼,道:「你是懷疑姜妗在這裡?」
「不是懷疑,是肯定!」
「她死了?」
「沒有!」
言禎指了指隊列里一些看起來很茫然的鬼魂,「她、他、還有他們都是生魂。」
「姜妗如果是生魂,被強行拉來這裡,那她的肉體為什麼會消失?」
「她的狀況,大概跟你差不多,你是怎麼來的,她就是怎麼來的。」
「可是……你是說,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下咒打破空間次元,來到這裡了?」
言禎見他已經明白,點點頭便沒再多解釋。
這人很聰明,只要給他開個頭,他就能順著自己捋順。
言禎很喜歡跟他交流。
她拉著傅行舟,走到酆都門下。
「什麼人!站住!」
「嗖」地一聲,一道殺氣便直衝面門。
門下的兩個兇猛威武的守衛,將手裡的三叉戟掃過來,抵在言禎和傅行舟的胸口處。
那殺意騰騰,幾乎化成了實質,讓人心驚膽寒。
若是一般的小鬼,早就被嚇破膽了。
言禎卻絲毫不慌,陰差不會隨意傷「人」,大多只是恐嚇威脅。
但她還是微微上前一步,下意識將傅行舟護在身後。
傅行舟則對她搖頭,「我不怕。」
她抬眸,確實沒從傅行舟眼底看到慌亂。
「我找封司冥。」
「大膽!哪裡來的小鬼,竟敢直呼我們大帝名諱!」
「他不在的話,我就找扈[hù]俢!」
「大膽!你……」
言禎一個禁言術,就將這個總喜歡說「大膽」的陰差給禁言了。
他愣了愣,看了下另一個陰差。
對方倒是比他要沉穩些,但那抵在言禎心口處的三叉戟卻是半點沒松,還往前又送了分毫。
就那麼一線距離,就能輕而易舉地捅穿言禎的心臟。
他冷著臉,道:「大帝不在陰司,你找扈大人做什麼?」
「當然是有事!」
她指了指身後,「你們底下都快人口爆炸了,還不讓我來幫忙?」
「幫忙?」
「這是我的天師證!」
言禎從包里摸出一張黑色的證件卡包,打開後,遞給陰差看。
對方見她確實有天師證,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將三叉戟收回,道:「抱歉,地府最近不太平,我們也是……」
「別廢話,封司冥不在酆都,扈俢總在吧?」
「在的在的,最近的事務都是由扈大人在代辦,我這就替您通傳。」
「搞快點,我時間很急。」
那陰差點點頭,將三叉戟往地上狠狠一杵。
下一秒,他整個人就站直在原地。
但言禎能看到,他是分了一縷分身在這裡鎮守,自己則已經進去通報了。
另一個陰差,此時也收回了抵在傅行舟胸前的三叉戟。
他那張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稍微收斂了下,沒特意釋放威壓。
「天師,最近人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這麼多冤魂?」
「冤魂什麼的都有,你覺得最近多,是因為你們酆都大帝不在地府,光靠扈俢處理事務肯定會堆積積壓,積壓多了孤魂野鬼們來到地府,可不就排在這了嗎?」
「可是……」
「你們最近放進去審判的鬼魂,是不是比以前數量少了很多?」
那陰差想了想,點點頭,「這倒是。」
言禎不再多說什麼,陰差已經被她繞得認同了她的說辭。
他將天師證還給言禎,還感嘆了句,「想不到現在人間的天師都這麼厲害了,你年紀輕輕,竟然是七階天師了!」
「不然也不敢下地府找你們的大帝不是?」
「剛剛,是我冒犯了。」
「無妨,不知者無罪。」
傅行舟見言禎跟這素不相識的陰差,都能三兩句聊到一起,不自覺地就蹙了眉頭。
他將和她牽著的手捏了捏,將人拉到自己身側,低頭道:「不是找姜妗嗎?你進去幹什麼?」
「與其在人海里找,不如從根源上解決。」
「你認識酆都大帝?」
「有點交情,但我跟扈俢更熟一些。」
言禎聳聳肩,道:「畢竟酆都大帝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哪怕他之前在地府這邊坐鎮的時候,我來這裡玩都很少見到他,更別提他現在失蹤了。」
「你怎麼認識他們的?」
「哎呀,不是說摔跤後,什麼都會了,什麼都記得了麼?上輩子的交情嘛!」
「……」
傅行舟狐疑地看著她,那副表情明顯在說:你看我信不信?
言禎挑眉,「你不信也沒辦法,事實就是這樣。」
「我沒說不信。」
「但你的眼睛不會說謊哦,行舟哥哥~~~」
「……」
這聲哥哥,喊得傅行舟心頭莫名有些酥麻。
明明,她不是第一次夾子音了。
之前他只覺得頭皮發麻,這會兒為何會覺得心顫?
傅行舟不禁抿了抿唇,他覺得,肯定是那個吻帶來的後遺症。
他抬手,在言禎的頭頂rua了下,「別這麼叫我。」
「為什麼?不喜歡聽我夾子音,喜歡蘇敏敏的?」
「這又哪兒到哪兒了!」
傅行舟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撒嬌這種事,回家私下再撒,不要讓別人聽到。」
「誰在跟你撒嬌了?我這是在噁心你呢!」
「……」
呵!
不愧是你!
言禎還想繼續逗傅行舟,她很喜歡看他臉上出現那種一閃而逝的窘迫。
她剛張嘴,還沒出聲,去通報的陰差去而復返。
他本體回歸後,便動了動。
攤開掌心,是兩張通行證。
「天師,請。」
言禎將通行證遞給傅行舟一張,牽著他直接走向那道威嚴聳立,讓人望而生畏的大門。
門並沒開,傅行舟不由問道,「不開門?」
「有通行證呢,別怕。」
她拉了他一下,稍稍用力兩人就直接穿過這道門,進了內里。
門後,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廊。
長廊周邊,霧氣繚繞。
看起來神秘莫測,又透著幾分危險詭譎[jué]。
言禎扭頭看向站得筆直如松的男人,「怕嗎?」
傅行舟有些詫異,他對上言禎的視線,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總覺得,我會害怕?」
「畢竟你是普通人。」
「禎禎,我如果那麼普通,這一身的功德,又從何而來?」
「呃……」
他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我雖然被人整了,命裡帶死煞,可我的命格,就註定我不普通。對不對?」
言禎被他說服,「也對,否則我也看不上你。」
「而且,我覺得你帶我打開的這道新世界大門,我還挺感興趣的。」
「是嗎?」
言禎雙眸頓時亮了,「那你要不要拜我為師,我帶你修玄術,你一身功德,不拿來造福三界,太可惜了!」
「拜你為師?」
「嗯嗯嗯!」
她激動得連連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
傅行舟難得看到她這麼稚氣的一面,心頭很是歡喜。
畢竟,言禎在別人跟前,可不是這樣的。
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她心裡是獨特的?
他笑了笑,這手也總忍不住想捏她的臉,不過他還是沒太放肆,改為摸她的頭,「你忘了?我們是夫妻。」
「假的假的!」
「……」
「你別總把我們當兩口子想,反正是假的,要離婚的!」
傅行舟心頭那點蕩漾,瞬間蕩然無存!
他甚至有點無語,最終只能無奈嘆氣。
言禎以為他是覺得離婚後,大家會分道揚鑣而失落。
連忙安慰他,「你別擔心嘛,就算到時候我們離婚,也可以繼續來往啊!如果你怕你未來的妻子心裡不高興,我也不想我未來的老公吃醋,我們成了師徒,就可以繼續來往!大家都是一家人,多好!」
傅行舟:「……」
你這安慰,還不如不說!
越聽越心塞!
這女人,才結婚都把離婚退路想好了?
她是不是覺得她絕頂聰明?
看著言禎那帶著期待,甚至有點興奮的樣子,傅行舟心頭更堵了。
他才弄清楚對她有了心動,她就一個勁把他往外推。
傅行舟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個詞:渣女!
可不就是渣女麼?
要跟他蹭蹭,摸摸,抱抱的是她。
要捏他腹肌的是她。
要親嘴的也是她。
現在,要離婚各奔東西,還想找個新老公的還是她。
傅行舟忍不住乾巴巴地「呵」了一聲,言禎聽到後,立馬問道:「你笑了!你也覺得這個主意很棒對不對?」
「是,棒極了!」
「嘿嘿嘿,那你什麼時候拜師?」
「不拜!」
言禎不解,「為什麼?你不是感興趣?」
「那我對你這個人感興趣,你是不是也要自我犧牲下?跟我假戲真做不離婚?」
「啊?你對我感興趣?」
「……」
真的能氣死!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跟個呆子一樣!
到底誰才是榆木腦袋!
傅行舟深呼吸了下,道:「我就是打個比方,讓你換位思考下,有些事不是說感興趣,就非得執行。」
言禎錯愕了下,她剛剛還被傅行舟那句話弄得有點心顫來著。
結果,他只是說說而已?
她掩下心頭那沒由來的失落,道:「哦,不拜就不拜吧,師徒只是個名頭而已,你要是感興趣想學,我也可以教你,不過你要交學費。」
「……」
「反正你也不差錢嘛!」
傅行舟被氣笑,徹底沒了脾氣,「你也不差錢,怎麼還跟掉錢眼裡一樣?」
「是我家不差錢,不是我。」
言禎聳聳肩,「那是我爸媽辛苦一輩子攢下來的家業,如今也是靠我大哥在把持,哥哥們都有自己的事業,就我還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想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啊!」
她嘆了口氣,「之前腦子一熱跑去追星,也沒什麼事業心,都是被寵壞了。現在,我覺醒了,自然也想搞事業咯!」
「你有什麼計劃?」
「唉,暫時還沒,但天師這碗飯我肯定要吃的,能攢功德,還要救你呢!我醫術也不錯,能利用玄學將其融合,專治疑難雜症,其餘的暫時還沒想好。」
「你想多線發展?」
「能者多勞,我有這個能力,幹嘛不多線?做為修行之人,自然是要造福社會嘛!」
言禎笑笑,「誰還嫌錢多啊!」
傅行舟無奈,「……剛想誇你一句你心有大愛,你就跟我扯錢。」
「回饋社會跟賺錢沒衝突啊!我又不是聖母瑪利亞,幹嘛要無私奉獻?大家各取所需不好嗎?」
「你就嘴硬吧!」
明明是心軟的小姑娘,非得把自己假裝成冷酷拽的人。
幫姜妗的時候,可沒跟她談錢。
傅行舟心底被軟化了些,也不去計較她剛剛那些戳他心窩子的話了。
小姑娘還沒開竅,他是男人,又比她年長好幾歲,應該寵著的。
等她什麼時候開竅了,懂得他的感情了,再跟她算總帳也不遲……
想到這種可能性,傅行舟的嘴角都勾了起來。
言禎見狀,只覺得他很奇怪。
她牽著他的手,拿手指掐了掐他的手背,道:「走咯,帶你去見識見識我的人脈。」
言禎帶著傅行舟走上長廊,兩人剛站上去,長廊上縈繞的霧氣,瞬間將他們包裹。
微涼,卻不刺骨。
甚至有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傅行舟沒問,言禎也給他解惑,「因為我們有通行證,所以這絞殺迷霧不會攻擊我們,還會給我們舒緩地府帶來的不適,但如果沒有通行證硬闖,只要你進門,這些絞殺迷霧就會將你包裹,把你直接絞殺,變成齏粉後消失,一絲殘魂都不會給你留。」
「還有這長廊,就算你修為高深,躲過了絞殺迷霧,你上這長廊,你就會……」
腳下踩的明明是長廊,卻像滑行的電梯一般。
在渡過迷霧時,周邊出現什麼景色,言禎都會給他解釋一番。
他心底滲出暖意的同時,也不禁想到,她這樣好像一個導遊。
嗯,地府導遊。
兩人渡過迷霧長廊,便來到了正司廳。
正司廳充滿了罡氣,是那些陰魂最怕的氣息。
除了有公職的陰差,其餘的鬼魂來這裡接受審判時,都會被強大的威壓給震懾住。
如今,地府陰司也進步到辦公化。
跟老舊記憶里中的衙門不一樣,雖然【正司廳】三個字的牌匾,依舊很老派很威武霸氣,但卻是掛在一棟辦公樓上的。
前台,是個身材姣好的小姐姐。
言禎過去,將兩人的通行證遞過去,「我找扈俢。」
女人抬眸看過來,剛想開口,就被一道聲音打斷,「小九,我在這兒!」
電梯處走出來個男人,對方身高腿長,留著一頭長髮,長發被鬆鬆地束在背後,鬢角處還有鬚髮,隨著他走動,飄逸地在他漂亮的耳骨上撩撥。
他穿著質感頂級的真絲襯衫,寬鬆的長褲,走動間整個人都飄飄然。
他長相偏陰柔,卻不女相,那雙帶笑的桃花眼,讓他整個人都透著股妖魅勁兒。
這哪裡像陰司的大人?
簡直像漫畫裡走出來的美男子。
扈俢快步邁過來,那上挑的桃花眼還朝言禎眨了眨,簡直電力十足。
言禎興奮地朝他跑過去,「阿修!」
他展開雙臂,準備如同往常那般迎接她,「好久不見,快來哥抱抱,可想死我了!」
「哎呀!」
言禎剛準備撲進扈俢懷裡撒個嬌,後領就被拎住。
傅行舟將她往身側拎,抬手把她肩膀攬住,往懷裡帶,抱得又緊又穩。
他抬眸,對上扈俢瞟過來的視線。
「抱什麼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