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以我的命從來都不算命

  人命於顧家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

  顧崢的權加上顧景為的財,足以讓許多人前仆後繼的替他們賣命。

  難的是要在極短的時間尋得合適的人選不耽誤穆弈秋的病情,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場無人精通醫術,只得問郎中要如何尋與穆弈秋頭部骨骼相似之人。

  「兩旋之人,骨骼方正,後顱飽滿,且下三寸需得頭骨微微隆起,如此才算得與五皇子頭骨相似,試針深淺也不會有太多偏頗。」

  郎中話方落音,小玉氏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瞄了顧舒然一眼。

  她的目光與顧舒然撞上,彼此都未言語。

  賀氏緊趕著安排家丁往城中去尋合適替穆弈秋試針之人,劉氏殷勤道:「我和瀟盼自也不能閒著。」

  她推搡了顧瀟盼一下,拉著不情不願的她也出了門。

  小玉氏向賀氏微一躬身福禮,恭謹道:「姐姐,我與舒然也回去想想法子。」

  賀氏嗯了一聲示意她們退下,而後同佘太君一併去瞧尚在昏迷中的晚青。

  *

  回了清雅居,小玉氏警覺看一眼門外,見無外人在附近晃悠,緊閉了門。

  顧舒然一言不發朝自己房間行去,小玉氏趕上兩步叫住她,「舒然,娘有話同你講。」

  顧舒然駐足,背對著小玉氏語氣冷淡問道:「說什麼?」

  「這事你怎麼想?」小玉氏上前牽起了她的手,「梁聖手口中所言頭骨形態,與你有九成相似。此刻五皇子腦中淤血一刻不散去,生命便添一分危險,你......」

  「與我何干呢?」顧舒然緩緩回眸,滿是不解地看著小玉氏,「除了娘,無人知道我生了什麼樣的腦袋。梁老說得很清楚,試針有性命之虞,我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卻打算要我去替五皇子試針?」

  「可有性命之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梁聖手的醫術娘是信得過的。前年裡老太君氣若遊絲病入膏肓,他不過調理數日人就恢復了氣色,可見老道。」小玉氏攥緊顧舒然的手,聲音輕緩道:「五皇子到底是在咱們府上出的事,倘若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要你爹如何跟皇上交代?龍顏震怒,連累的是顧家滿門。」

  「所以在您眼中,若犧牲我一人能保住闔家性命,便是應當的。是嗎?」

  顧舒然抿著唇,下巴頦忍不住顫抖著,眼眶霎時充盈了淚花。

  「哪兒就有那般嚴重了?何況......」小玉氏徒手抹去她還未掉下的淚,語重心長道:「你爹見到你為顧家犧牲至此,心下感動,哪裡會不重視你這個女兒?娘這般盤算也是為著你,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顧舒然決絕甩開小玉氏的手,頭也不回的朝自己房間走去。

  在即將跨入房門的那一刻,她抬手自顧摸著淚,聲音哽咽道:「可我知道該怎麼做。」

  『啪』

  她用力合上房門,一聲震響,在她與小玉氏之間橫出了屏障。

  小玉氏眼睜睜看著她顫抖的背影消失在目光里,心底亦不是滋味。

  顧崢是在事發一個時辰後趕回府邸的,他回來時晚青尚在昏迷中,穆弈秋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縱使家中能使喚的下人都被派出去尋找可為穆弈秋試針之人,這事兒一時半會也不會有個結果。

  郎中嘆道:「至多再過一個時辰,若還尋不回人,草民只有盲手一試。只是顧大人應當清楚,這事兒風險不低,當真鬧出不測,還望顧大人能保住草民一條命。」

  顧崢神色凝重應下郎中的話,可穆弈秋一旦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他連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都不清楚。

  眾人齊聚於正殿大堂,各個冷冰著臉將氣氛渲染的十分壓抑。

  正此時,小玉氏引著顧舒然姍姍來遲。

  母女二人神色凝重,正立堂下向著顧崢與佘太君福一禮,小玉氏道:「老爺,太君,有一法子或可一試。」

  她看一眼目光空洞的顧舒然,輕聲咳嗽一聲示意她自己獻身。

  顧舒然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向郎中說道:「我的頭骨或與五皇子相似,梁聖手可試試。」

  郎中將信將疑撫摸著顧舒然如瀑長發後的頭皮,他臉上的神色也漸漸生喜。

  果不其然,顧舒然便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合適人選。

  顧舒然冷眼瞧著,佘太君喜上眉梢,連連說著上天庇佑,天無絕人之路。

  可很快,她臉上的喜色又退了下去,「但總歸是有性命風險的事,不是玩笑。」

  顧崢與賀氏亦是有幾分擔憂,開口問郎中可有把握保顧舒然無虞。

  這樣的話郎中無法打包票,只道盡力而為,風險極低。

  顧崢向顧舒然道:「這事兒風險極大,爹是不願你冒險的。」

  賀氏亦附和,「若為了救治五皇子要賠上你的性命,大娘也不同意。」

  顧景為掛心昏迷不醒的晚青,緊蹙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可聽見顧舒然要親自試針,他也有幾分顧慮,「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劉氏欲言又止,沒說什麼。顧瀟盼則雙手抱臂,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陰鷙嘴臉。

  此時此刻,顧舒然的心裡是暖的。

  這一家子人對著她雖然沒有對晚青那樣上心,可總歸還是在乎她的死活。

  可她方暖起來的心,很快便被小玉氏一句話潑上了冷水。

  「無妨,舒然已經想清楚了,她願意替五皇子試針。她說這一切為得都是咱們顧家,也相信梁聖手的醫術。」她目光盈切看著顧舒然,又在眼角眉梢沖她使著眼色,逼她認下,「是不是?」

  顧舒然能說什麼?

  她抿了抿唇,絕望頷首,吐出一個『是』字。

  所有人都在誇她懂事,誇她以大局為重,頗有佘太君當年沙場驍勇殺敵的氣魄在,當為女子中的豪傑。又千叮嚀萬囑咐郎中一定要細上加細,不可傷著她。

  可是她只想當一個普通的女子,她不想當披荊斬棘無所畏懼的戰士。

  她躺在榻上,小玉氏與榻前緊緊攥著她的手,她說『你別怕,娘會陪著你』。

  顧舒然卻並未理會她。

  全家人都守在她身旁,目光關切焦急看著郎中施針的情況。

  針入一分,痛增數倍。

  而肉體上的痛,卻不及她心痛的萬分之一。

  她不明白,自己於這個家而言到底算什麼。

  在母親心中,自己難不成只是她用來討好顧崢與賀氏、用來報恩的工具?

  那麼於顧崢與佘太君而言呢?

  倘若今日躺在榻上的人是晚青,便是晚青說破了天,他二人也不會同意讓她去試針吧?

  顧景為可能還會豪氣萬丈的說一句,『五皇子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哥萬貫家財全賠給皇帝就是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青兒妹有危險受委屈。』

  他一定會這樣做,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只是痴痴地看著自己。

  顧舒然如是想,於是她借著銀針入顱的痛楚,淚自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