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晚青情緒越激動,於劉氏而言就越是好事。
她母女二人今日漏夜來見她,為得可不就是將她徹底激怒?最好再能做出些不著五六的事兒來,讓一家子好容易對她建立起的好感徹底崩塌。
秋夜,難得無雲蔽月,清寒月光與殿內燭火交織融合,冷了昏黃光線的暖。
四下寂,微涼的風拂動樹梢有些乾枯發黃的葉,發出清脆摩擦的沙鳴。
忽有一葉,隨風捲入菱窗,落在暖座小案上。
劉氏提裙入座,順手拈起枯葉碾碎,尾音上揚道:「其實你何必對我和瀟盼有這般大的敵意,同住一屋檐下,到底相安無事處了十幾年,何必鬧得彼此難堪?」
晚青瞄她一眼,「是我為難你,還是你們想要的太多,嫌我礙了你們的路?」
「青兒妹這話我聽著糊塗。」顧瀟盼立在劉氏身後,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你打心底里對我和娘有敵意,你時常與我提及娘從前的身份,為得就是要讓我在你面前低你一等。而如今,我是爹的長女,娘是爹的妾室乃不爭事實,大娘都從未怨懟過,你又何必......」
「你們也配?」晚青沉聲打斷了她的話,身子向後靠在軟墊上,雙手抱臂警覺打量二人,「娘是不惜的搭理你們,祖母也是。自從顧榮被送去順天府後,爹足有一年都未踏足過芙蓉堂了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母女倆打得什麼主意?得不到家人的關切對你們母女而言算什麼?只要能過上富足日子,便夠了。」
她沖顧瀟盼手腕上戴著的紫晶鐲挑了挑眉,「碧池姐姐手上的紫晶鐲少說得五百兩銀子,祖母將流雲錦送了我,另挑了蜀錦給你,你卻見慣似的丟到窗外去。可見你是用慣了好東西的,連鞋面上鑲著的玉那都是瀧田暖玉,區區蜀錦怎能入你的眼?」
說著又將目光漂移到劉氏手中持著的團扇上,「甘霖娘好文雅,一年四季扇不離手,且都是雙面湘繡,今日手中這一把聽下人說是你才得來的心頭好,足值千兩紋銀。府上一月給你母女倆的花銷不過六百兩,怕是連你這白玉扇柄都買不下。」
劉氏動作有些不自然地將團扇向身後藏了藏,故作鎮定道:「景為手下綢緞鋪子的生意向來是交給我打理,左手進右手出的,辛苦努力之下賺來的錢銀自有我一份。你說這些是覺得我偷了家中錢銀?」
她輕蔑一笑,眼弧彎起,「老爺與老太君有哪個不比你識貨?這麼多年我用的都是貴价物,他們可曾過問過半句?許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罷了,我行在昭都的街上,任誰都要喚我一聲顧夫人,代表的就是咱們顧家的臉面。我替老爺長臉,我有錯嗎?」
顧瀟盼附和道:「難不成只許你過得風光,讓我們都吃糠咽菜去你才滿意?」
晚青笑,「你們自不會吃糠咽菜。原不過是我嫁出去了太子府又回來了,所有的好都落在了我一人身上,你們看不過眼而已。」
她起身,步步逼近顧瀟盼,「你以為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砸了平王送給皇上的賀禮,又是誰將我抬去珍寶閣意圖嫁禍?若非兄長及時趕回來,我被帶入宮中犯了聖怒,腦袋搬家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她與顧瀟盼面面相覷,捕捉著她瞳孔里的懼怕,「你們口口聲聲說我同你們是一家人,可你們安得什麼心?置我於死地,還險些將顧家推到風口浪尖上去,背後不過為了滿足你們自己的一己私慾,做出此等事,不怕報應嗎!」
見晚青目眥欲裂的模樣,劉氏生怕她傷著顧瀟盼,遂驟然起身一把將晚青推開,「無憑無據的,你莫要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晚青白了劉氏一眼,「當天夜裡你和你女兒連番給我夾菜,筷子上面塗抹了什麼東西你們自己心知肚明!你的這些詭計即便騙得了爹娘和祖母,你也騙不過天,你就是騙得過天,你也騙不過我!」
劉氏壓根就沒打算騙她。
她來就是奔著激怒晚青去的,她既然有所懷疑,自己倒不如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是又如何?筷子頭下了迷藥又如何?是我與瀟盼夜半兒將你抬去了珍寶閣,又打碎了羊脂琉璃垂楊柳嫁禍給你,又如何?」她狹長的鳳眼裡蘊著詭譎的波瀾,「你有證據嗎?外頭的人都被我遣了,我即便光明正大的告訴你又能如何?你去告訴老爺?呵,你覺得他信嗎?」
顧瀟盼也挺直了腰杆,清嗓後捏尖嗓音道:「那日是我落水陷害你,怎麼了?我不單那日陷害你,你出嫁前因捨不得爹和你娘在房裡哭了一夜,我卻告訴爹你夜裡笑得合不攏嘴,瞪大眼睛望月盼天明,所以爹連你出嫁時都未曾送你。你能奈我何?」
她母女二人相視一笑,靜靜候著晚青暴走。
可前一刻還氣得唇齒打顫的晚青,現下卻忽而整個人都鬆弛下來。
她放下緊抱在胸前的臂,悠悠然復坐在暖座上,拿起劉氏帶來的糕點吃了起來。
劉氏懵了,蹙眉疑惑道:「你什麼意思?我拿來的東西,你不是不吃嗎?」
晚青笑著擦掉嘴邊的糕點殘渣,揚眉看她,「甘霖娘手藝這麼好,今次不吃,也不知往後還有沒有機會能吃到。」
劉氏隱隱覺得不妥,「你這話何意?」
晚青揚手一指床榻,「忘了告訴你,我禁足,除了你關心我,還有旁人也記掛著。這不,與你撞在一個時間來瞧我了,可真是巧。」
劉氏母女順著晚青手指的方向朝床榻望過去,殿內燭火很暗,又只在暖座小案上燃了一支,若非晚青提醒,她們如何也瞧不出在被一片陰影籠罩的床榻上,好似當真躺了一個人。
晚青不慌不忙燃起了房內全數的燭,劉氏這才看到,榻上如今正緩緩起身的那人滿頭華發,分明就是佘太君!
忽地,衣櫃被人從內一把推開,賀氏冷著面從裡面行了出來。
不等劉氏母女驚悸完,角落三開屏風為人一腳踹倒在地。
屏風後,顧崢負手而立,雙眸瞪得渾圓,怒意橫生瞪著她們。
晚青將佘太君從榻上攙扶起來,嬉笑著沖顧瀟盼招了招手,「碧池姐姐快來呀,咱們一起扶祖母一把。」
顧瀟盼哪裡敢?
她和劉氏像是踩了電門,渾身酥麻僵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