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冒犯天嚴

  第390章 冒犯天嚴

  內監總管劉元海穩步走向午門,經過兩側手執廷杖的御前侍衛,站定在段臨身前。

  宣讀了聖上口諭後,又和聲問道:

  「奉旨,再問段大人一句。廷杖之前,您還有什麼話,要對聖上說?」

  劉元海心裡清楚。

  若段臨在廷杖前能懸崖勒馬,對聖上服個軟兒,聖上定會對他網開一面;

  可若等自己喊了「擱棍」,便再難回頭。到時候幾棍下去,這垂垂老矣的段大人再想說什麼,怕也說不出來了。

  到底是遞催命符,還是講遺言,全在段臨一念之間。

  怕他聽不懂,劉元海又不著痕跡地將兩隻腳站成外八字,湊近了低聲勸:

  「段大人年歲大了,恐怕受不住這廷杖之刑。歲末將至,開了春兒就是您致仕的日子,家裡老母親不是還盼著您回老家,一家團圓嗎?」

  一家團圓?

  段臨何嘗不想,可一山還一水,無國何有家?

  回想今日早朝。

  百官奉旨於御前遞了悔罪書,聖上一一譴責書中不正之風。卻對王、謝兩家四處兼併土地、趁時疫剋扣賑災銀糧之事,輕描淡寫。

  而後入內閣議事才知,聖上如此決斷,是因為這些罪名乃王、謝兩家宗親所為。

  而他兩家因約束宗親不利,只罰奉一年。再允其戴罪立功,將宗親所吞之田地銀糧盡數歸還,便可免於牢刑。

  讓靠貪腐得來萬貫家財之人,用銀錢來換命,實屬可笑。

  可如此小事,還不至他不顧性命冒犯天家威嚴。

  王、謝宗親無事,文武百官無事,偏偏一身清廉的前山西布政使蔡察卻要被定死罪,去做他們的替罪羔羊。

  就因為那地契之文書皆有蔡察龕印!

  而刑部尚書陸雲禮查案至今,除了查出蔡察名下無故多出數處田產房鋪,卻也別無所獲。

  聖上龍顏震怒:「證據確鑿,罪無可恕。」

  罪無可恕?

  這番言辭,讓段臨更加失望。

  他本以為郝大山為救時疫含冤而死,其家人卻被流放朱崖海,已是聖上最無能之處。沒想到自己的得意門生,一生為國為民,卻也要被誣陷至此。

  陸雲禮想為蔡察辯白,卻無濟於事。

  沒有證據,說什麼都會被惡犬瘋咬。

  兵部尚書謝懷彬正因兵部官員折損之事,對他懷恨在心。此時更是搬出陸家兄弟諸事,召集閣臣彈劾陸雲禮以權謀私。

  「陸家兄弟作惡多端,被陸大人送去恭廠,這明面上是服役,可實際卻是享清福。」

  「定國府唯一嫡女陸挽瀾與燕王大婚,實屬奢靡無度。」

  「不錯!看禮部備下的禮單,當真是窮凶極奢。」吏部尚書王維全更是找准了時機,朝這唯一不染纖塵的段大人,潑上一身髒水。

  「禮單皆按大周親王納正妃規制擬定,當初晉王、秦王、鄭王納妃皆是如此,王大人不如逐字翻查,再來雞蛋裡挑骨頭。」

  段臨說得坦然,卻不知已掉進王維全的圈套。

  王維全不再與段臨就禮單一事糾纏,反而對皇帝蕭靖禹鄭重其事道:

  「據微臣所知,三位王妃家世各異。鄭王妃乃慶國公嫡親孫女,晉王妃更是英國公獨女,二位王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當年大婚亦是風光無限。只是時過境遷,如今看來,只有匠戶出身的秦王妃是有福氣的。」

  他說完,又輕瞥一眼段臨,面露微笑:

  「二位世家王妃紅顏薄命,可見如此禮制,不養貴人吶!~~」

  這話一落,殿內鴉雀無聲。

  任誰都明白王維全的話中之意。

  表面說燕王大婚鋪張浪費,實際上是在告訴聖上:

  親王大婚,禮制奢靡便會助長王妃母家的囂張氣焰。今日燕王猶如當年晉王,今日定國公陸家更無異於當年英國公賀家!若不加以遏制,保不齊燕王會像晉王一樣,被王妃母家攛掇造反。

  而另一層的意思嘛~

  他那一個笑容,便將定此禮制的段臨,推上罪魁禍首的萬丈深淵!

  「一派胡言!」

  段臨跪拜御前,再不願退讓:

  「聖上,萬萬不可聽信讒言,中外戚離間之圈套,起兄弟猜忌之心。大周已然外患不斷,若對內再起兵戈,恐致綱維已紊、禮教斯亡,屆時功臣良佐、誅翦無遺,百姓凋亡,天下傾覆。與隋文帝起自布衣而亡於後嗣又有何異?!」

  「段臨!休得胡言亂語!冒犯天家威嚴!」王謝諸官滿臉儘是震驚之色。

  只有皇帝蕭靖禹,眸光深邃,稜角分明的下顎緊緊崩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

  「你把朕、比作隋煬帝?」

  之後的段臨非但沒有幡然悔悟、停止胡言亂語,反而就君德臣則理論一番,蕭靖禹終於忍無可忍,下旨廷杖。

  如今劉元海問他,有什麼話對聖上說?

  若有!

  那也只有真心言!

  誅心話!

  「方才微臣確實還有話未說完。若聖上想聽,就請劉總管幫微臣,代為通傳。」

  段臨抬起頭,任由飛雪沾濕花白的髮髻和鬚眉,眼中微波一閃而過,只剩堅毅:

  「方才微臣已向聖上奏表了,何為君德,何為臣則!現在便來說道說道,何為六邪之臣!何為無德之君!」

  劉元海心裡一驚。

  不待阻止,段臨老邁蒼勁的聲線,已然響徹午門前的上空。

  「大周開國尚不足百年,將將二世,便已落得國庫疲敝,民不聊生之境地!蓋因朝廷開支無度,閣衙上下貪墨,君王私鬥不睦之由!」

  「頭一六邪之臣,當屬掌天下戶籍糧銀之戶部!只管安官貪祿、與世沉浮,如此具臣,在朝不務公事,歸家觀望左右,心無百姓,更無君父!.」

  「段臨!」劉元海後背冷汗狂出,不大的聲音中卻透著恐懼和顫抖,「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呀!~」

  段臨哼哼一笑,看向端著聖諭的劉元海:

  「.這第二邪,便是像劉總管這般的諛臣,主所言皆曰善,主所為皆曰可!偷合苟容,與主為樂,不顧後害!」

  「段大人,聖上有意饒你一命!」劉元海話中透著悲憫,說完便站直了雙腳,「伱如今不知悔改,當廷忤逆聖上,可也是正臣所為?」

  「尚不敢自稱正臣!」

  段臨說完,已被人用兩根廷杖穿過腋下架起上身,卻只是到此停住,未再繼續。

  皇帝蕭靖禹,在等他低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