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源頭
才送了燕王和幾位大人出門,劉元海聽到順天府已將時疫源頭找到便不敢耽擱,忙將何希賢引向木屋。
此時,皇帝蕭靖禹已轉到屏風後的軟塌上歇著,跪在榻前的鄭王蕭蟄恩滿面悲戚:
「老六從小到大都是謹言慎行、克恭克順,比老四和老五不知強了多少,臣弟知他從無反心,皇兄您又何必讓他」
「老三吶。」
蕭靖禹嘆口氣又擺了擺手,蕭蟄恩見狀則息聲垂首。
這一副低眉的菩薩模樣,不禁惹得蕭靖禹心頭一酸。
眼前的鄭王,哪還有半分當年單槍匹馬闖關西七衛,把自己從叛軍窩裡救出來時的勇武神威?
「記得當年,朕還是齊王的時候,朝廷接到奏報,說沙州衛率眾劫掠西域貢使商人,所到之處盡奪駝馬幣物,茶馬貿易一度遭到重創。父皇降敕切責,命朕去沙州衛約束眾將。結果安定衛的人屠了朕的人馬,燒了朕的營帳;罕東衛馳援沙州,帶著沙州衛的叛亡之徒將朕扣在馬棚,朕餓了七天七夜,也被打了七天七夜,眼見著要被他們綁到駱駝後邊,拖進大漠烤死.」
聽蕭靖禹回憶往昔,鄭王面上無動於衷,心裡亦如水般平靜。
「.是你和老二從天而降!氣挾風雷!救朕於危難.」
蕭靖禹壓著手邊山西叛軍的名冊,還有山西布政使蔡察的口供,手背上的青筋逐漸浮起:
「如今,你拋卻榮華吃齋念佛,老二的舊部餘孽也盡數伏誅。」
見蕭蟄恩無話,蕭靖禹又自顧搖頭:「你想任一兵主帥,偏父皇不同意硬是讓你去工部,你為此還大鬧了一場。可等到朕坐了這江山,想調你去燕北,你卻執意不肯可見人心難免是會變的,更何況是克恭克順的表象?」
「.皇兄。」蕭蟄恩正欲說話。
門外已響起劉元海的聲音:「聖上,順天府尹何希賢求見,說是來稟報時疫源頭之事。」
「宣。」
劉元海領命,揮著拂塵抬腿向柵欄外走去。
等在院外的何希賢時不時抬袖擦著額角細汗,心裡正盤算著說辭,冷不丁被一聲沙啞冷笑嚇了一跳。
豫王蕭逸寒一路上,被他騎驢的滑稽畫面逗得前仰後合,此時見這矮胖官員瞪著綠豆小眼,嘴巴更是笑得合不攏:
「何大人慌什麼?」
「啊這.」何希賢眨了兩下眼,扯著嘴角堆笑請安,「參見豫王殿下。」
「時疫源頭這麼快就找著了?」蕭逸寒湊過來問。
何希賢禁著鼻子乾笑,就是不回話。
正巧劉元海迎面過來,蕭逸寒才作罷。
兩人一前一後跟著劉元海到了木屋門口。
何希賢拜了拜豫王,便在進門幾步的地方老老實實跪下,頭點著地屁股撅的老高,一身官袍差點蓋不住。
「起來吧。」皇帝蕭靖禹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
何希賢起身,規規矩矩站直身子。雖處陋室,卻還是不能適應天子周圍與生俱來的壓迫感,額角的細汗也不知不覺變成黃豆大小的汗珠。
屏風後響了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幾乎沒有間歇,蕭靖禹便開口問道:「時疫的源頭,是狼群?」
何希賢忙回:「是,聖上!」
蕭靖禹的聲音忽然輕鬆了不少:「城南是有不少獵戶,平日裡多是捕些野豬野鹿,怎麼還有捕狼的?怎麼現在京城很多人家喜好吃狼肉?」
「回聖上,並非是取狼肉。」何希賢忙答,「而是現下京城裡,有些部族和世家知道丹巴七部有一種十分兇猛的死士,叫做狼崽,是通過讓人與狼群廝殺搏鬥的方式訓練而來。於是紛紛效仿,為訓練狼崽便找城南獵戶去遼東捕狼。」
「狼崽?」
蕭靖禹扔了手裡的奏報,似乎對這個稱呼很感興趣:
「朕記得上次朱雀橋刺殺燕王妃的案子,你就說過兇手是丹巴七部的狼崽。再往前,還有大理寺少卿付東頁的案子,你也懷疑是狼崽所為。這狼崽若真的能刀槍不入、殺人於無形,又來無影去無蹤,連你和神機營都奈何不得。那這訓狼崽的人」
說到此處,蕭靖禹便又順手拿了之前豫王蕭逸寒主動請纓,去丹巴七部出使的摺子。
嘴上卻是慢條斯理地繼續:
「必是包藏禍心了。」
「這兩次的刺殺,確係狼崽所為,微臣已將案件移送刑部陸大人處,想來陸大人不日便會結案,來與聖上回復。」
雖然從蕭靖禹的聲音中聽不出絲毫惱怒,可何希賢還是無形中感到一陣迫人的壓力,直戳後脊。回話之時雖不敢有絲毫怠慢,可為免引火燒身,還還是盡力迴避與時疫無關的話題:
「而今晨,王維全王大人和太醫院院使才到了城南郊外,便開始開方煎藥,救治病患。王大人和沈侯爺還不忘四處走訪,追本溯源,發現染上大頭瘟的病患,除了是捕過狼的獵戶之外,大多數都與之有接觸。而城南郊也確有百姓聽到狼嗷之聲,故而才斷定源頭出在狼的身上」
「嗯。」屏風後頭的皇帝,對這位臣子的辦事效率,終於有了肯定,「那便去辦吧。」
辦?
辦什麼?怎麼辦?
何希賢眨了眨綠豆大的小眼睛,將頭垂得更低。
見他遲遲不領命,皇帝蕭靖禹又將豫王的摺子扔在一旁,隨手拎起一道摺子,抬眼一看,頓時將臉拉得老長。
竟是兵部尚書謝懷彬的辭呈。
強忍怒氣放下後,眼睛又瞥在謝弼和段臨的摺子上,上頭寫的卻都是太子究竟應該由哪位嬪妃撫養的意見。
氣得他抬手將摺子摔在地上:「真是越來越荒唐!」
何希賢不想聖上因為自己蠢笨大發雷霆,頓感恐慌,忙跪地顫聲道:「聖上息怒!還請聖上示下,如何去辦?」
「神機營左哨剩下的將士聽你調遣。」蕭靖禹頓了頓,聲音恢復平緩:
「殺狼。」
「微臣遵旨。」
待何希賢退出木屋,蕭靖禹緩步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上,一絲惱怒旋即隱去,取而代之的則變成無可奈何的苦笑。
他吩咐身邊的劉元海:「宣豫王進來吧。」
劉元海柔聲領命而去,不出半刻,便聽到「吧嗒、吧嗒」的聲響落在木質地板上頭。豫王蕭逸寒拼命阻攔想要攙扶的人,拄著雙拐進來。
見到蕭靖禹便扔了雙拐撲到他跟前,兩隻寒潭般的眸子抖著冷光:「皇兄!皇兄!臣弟聽聞京郊突發時疫,實在擔憂,皇兄龍體可還康健?」
「快起來!朕叫你來,是有事商量。」
蕭靖禹回身拿著蕭逸寒的摺子,語氣中儘是和軟:「傷成這個樣子,這齣使的差事,就算了吧。」
「皇兄?」蕭逸寒被人攙扶坐到矮椅上,疼得呲著牙,「臣弟的腿,不礙事的。中秋之後,您不是還說,讓臣弟擬個摺子,說說除了與丹巴七部和親,還有什麼方法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臣弟這法子不好嗎?」
「朕沒說不好。」蕭靖禹看了他半晌,又坐在矮几旁。
蕭逸寒亦定定愣神,望了蕭靖禹片刻,才失望地低頭:「那就是臣弟無能,不堪當大任。或者是因為晉王兄的緣故,皇兄在防著臣弟。」
他嘴角是自嘲的笑意,看向拇指上白玉扳指的眼,卻填滿了仇恨的裂紋。
「朕知道你心裡有怨,削了老二的藩,你耿耿於懷。」蕭靖禹無意識地拉扯著螺青色的衣襟,有些無奈地說,「可月餅藏箋一案,查來查去始終沒有定論,越是這種時候,朝中局勢就越是動盪。朕雖為一國之君,也須得學會怎麼寫『身不由己』。」
「.皇兄,自有皇兄的難處,臣弟懂得。」
這也許就是身為皇家兄弟的無奈,明明你想殺我,我想殺你,可卻還要裝作兄友弟恭。
「可朕對老五你怎麼樣,你要摸著良心好好想想才是。」蕭靖禹抬眸,眸中泛著兄長的慈愛,「你兩年前就在京中修建的府邸,老六也是直到今天,才因為替你出使得了朕的賞賜。你卻偏偏要去豫州封地待上兩年。」
「呵」蕭逸寒扯了扯嘴角,任由蕭靖禹自顧自說。
「你呀,別看要比老六大上兩個月,可論城府和心性,你是比不上他的。」蕭靖禹起身,若有所思地盯著這傷腿看了半晌,「太醫怎麼說?」
「臣弟又不是姑娘,哪那麼嬌氣?」蕭逸寒拍著大腿,「再過個把月,就能策馬彎弓。」
兩人互相打著哈哈,便也快到晌午。
蕭逸寒以回府喝苦藥為由頭,婉拒了蕭靖禹一同用午膳的邀請。
上了馬車,看向老海:「被瀾妹妹身邊那個狼崽,帶去陸家的狼群,怕是要幫我一個大忙了!」
「那要恭喜主子了!」
老海眯著雙眼,回身又稟:
「狼堡和其他莊子的狼,屬下處理掉了。那方啟文,也已讓神機營中軍的人從宮裡接出來,以皇后的名義,先後給吏部和工部衙門送了點心。只是,染了時疫的,好像只有一個平南侯沈家的沈猛。」
「不急,慢慢來,才有的玩。」
蕭逸寒尋了個安逸的姿勢靠著:「把方啟文留好了,他可是本王的大功臣!一個月後,他還有大用的!」
「那咱們現在回府嗎?」
「不。皇兄交待了本王差事,辦不好,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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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