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香丸
夜闌人靜之時,陸雲歸已隨宮女紙鳶,來到貴妃謝敏敏所在的長春宮外等候。
他雖然還在為母親的死耿耿於懷、心如刀絞。
可這一路上,無論是登記入宮時辰,還是應對內務府內監的調侃,他臉上都未曾流露出絲毫異樣的神情。
誰知道身旁掌燈的宮女是誰的心腹?一同而來的小內監又是誰的手下?
連榮貴人王雪茹都能莫名其妙地死在宮中,自己若是顯露出任何端倪,想要完完整整地出宮恐怕是不能了。
更何況,接下來要見的這位,還是被自己保胎未果的謝貴妃。
如果說先前的自己,還會因為院使和同僚的心口不一而憤憤不平。那麼現在,面對宮牆之內危機四伏的處境,他也不得不學會謹言慎行。
畢竟謀害了謝貴妃皇嗣的人,原本是想一石二鳥除掉陸家的。若無院使大人顛倒黑白胡謅一通,恐怕今日的自己連同陸家上下,早已身首異處。
而謝家與陸家早已水火不容,今日這場會面怕是借醫病之機,另有所圖。
未過多時,宮女紙鳶便派了宮女出來接引。
見長春宮出來人了,站在陸雲歸身旁的內監小心翼翼地走在後方,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宮女熟練地將朱紅大門打開,低聲對陸雲歸說道:
「陸太醫請。」
陸雲歸躬身回禮後便振袍跨過門檻,小藥童亦背著藥箱跟了上去。
雖說謝敏敏只是貴妃的位份,可放眼整個皇宮內院,若論奢華寬敞卻是無一處能及長春宮。
且不說這宮中裝飾陳設遠遠越過了皇后王雪凝的鳳華宮,光是這引殿就有三重之多,可見皇帝對謝敏敏是何等寵愛。
在依次經過滿是奇花異草、珍惜古玩和名人字畫的三重引殿後,陸雲歸便隨宮女來到了繡鸞閣外。
當最後一扇門扉在陸雲歸面前敞開時,從屋頂垂下的金色紗帳剛好被風掀開。
上頭的無數金珠流蘇,在滿屋的燭光之下泛著幽暖的芒彩,將坐在一張繡架前,渾身縞素的謝敏敏襯得清冷高潔卻不失雍容貴氣。
這番動靜並沒有打擾到她。
反倒是陸雲歸,看著剛剛小月沒幾日的謝貴妃,竟只著單薄外裳低頭做著女工活計。便撩袍跪在門口勸慰起來:
「微臣御醫陸雲歸,給謝貴妃請安。娘娘小月後萬不可著涼勞累,若是想要繡什麼物件,還是等身子養好再」
「哼!」謝敏敏紅唇微微上翹,丹鳳眼輕抬。
眼神順著柔指中針線走勢,從面前素色緙絲錦緞緩緩上移,又隨針尖刺入錦緞垂下雙睫,一眼也未瞧陸雲歸,「本宮繡的這東西,陸太醫可認得啊?」
陸雲歸聽罷此言,將頭垂得更低:「微臣愚鈍,還請娘娘明示。」
「陸太醫還需要明示?本宮倒覺得你心裡明白的很。」
說罷,她鳳眸微眯,陰冷的目光掃過剛剛繡成的如意雲紋,落在身側檀木圓桌上的琺瑯匣子裡一個黑亮的香丸上:
「這個東西,可是院使郝大山口中所說的,並無沉檀龍麝在內的百花合香?」
聽到謝貴妃有此一問,陸雲歸登時警覺起來。
見紙鳶將那匣子捧來置於眼前,他雙手在袖中攥了攥便鎮定下來,待查驗一番後又垂首回話:
「回娘娘,此香丸正是百花合香。」
「嗯,那這個呢?」
謝敏敏染著蔻丹的手指隨意一指,紙鳶便又從一個銀色匣子中,取出一顆褐色香丸放在陸雲歸掌中:
「陸太醫可瞧仔細了,這個是不是害娘娘小月的勝蘭衣香?」
陸雲歸又查驗一番,面上雖未表現出什麼,心裡卻有些莫名忐忑。
這顆香丸,確實是勝蘭衣香不假。
只不過,與那日院使大人查驗的香丸相較,這其中的一味大黃並未酒炙過。
故而,即使香料藥材的份量毫無差別、炮製此香的步驟也如出一轍,但除了散發的氣味不同,對一個胎像本就不穩的孕婦來講,傷害性也是天差地別的。
眼前的這顆,香氣更為凜冽,明顯效力更強。
他若違心說這兩者別無二致,那麼就意味著謝貴妃接觸香囊開始到腹痛不止的時間,就要大大縮短。
這樣一來,將香囊中的香丸掉包之人,就會被鎖定在特定的時間段內。
以謝貴妃的心性和手段,在聖上和太后都推出太子生母背黑鍋、卻不將其處死的同時,她一定會翻遍整個後宮找出確鑿證據,將謀害自己的人置之死地。
可若說出來兩者的不同,那麼解他之困的院使大人,豈不是要受到無妄之災?
三哥曾多次表示,此事關係重大,涉及皇儲之爭,那背後的勢力尚未浮出水面,萬萬不能打草驚蛇。
是不是勝蘭衣香?
這個問題,仿佛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見陸雲歸沉默良久,還是不肯出聲,謝敏敏沒了耐心。
她扔下手中的繡線,起身將柔指搭在紙鳶前臂上,纖腰裊娜地來走到陸雲歸面前:「怎麼?陸太醫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正猶豫如何回答的陸雲歸,只覺下巴被面前貴妃的柔指生生抬起,入鬢長眉下含恨的怒目便直直盯著自己:
「說來聽聽?陸太醫為什麼拼命想要保住本宮的胎?難道真的是為了借保胎之名,讓我母子二人一屍兩命?」
「微臣有罪,還望娘娘恕臣醫術不精,魯莽行事之罪。」陸雲歸俯身叩首,將那香丸用雙手捧在頭頂,「至於這香丸,微臣不擅香道,實在分辨不出所以然來。但可以肯定的是,此香丸既是貴妃娘娘所有,定是上上佳品。」
「哦?」謝敏敏悠悠起身,又坐了回去,「你怎會如此斷定?可有什麼法子佐證?」
「微臣.」陸雲歸看了看手中香丸,又抬眸見謝貴妃正居高臨下睨著自己,只輕笑一聲,「那微臣就放肆了。」
說完,便在紙鳶的驚呼聲中,將這顆褐色的香丸放在口中,咀嚼兩下便咽了下去。
趁謝敏敏慌神之際,陸雲歸又拜了一拜:「娘娘體弱,還是先由微臣為娘娘診治吧。」
小藥童適時拿出脈枕,在一旁侍奉。
見謝貴妃並未拒絕,陸雲歸便跪直脊背,將雙指覆在她腕上的白絹:「娘娘確實是受到了驚嚇,感染風寒。」
此話一出,陸雲歸頓覺肩頭似結了霜般,不過他並未在意。
只目視前方繼續說道:「娘娘寢殿中的裝飾物太多,夜裡頭風大會擾了娘娘好夢。而深秋夜涼,娘娘本就體虛又著薄衫刺繡,著了風寒也是必然的。」
「那就勞煩陸太醫,給本宮開些方子,帶著下人去抓藥吧。」謝敏敏丹鳳眼輕抬,吊起的眼尾透著凌厲。
「微臣遵旨。」
見陸雲歸領命退出殿外,謝敏敏終於忍不住一陣猛咳,似要將肺都咳裂開來。
「娘娘,娘娘快去榻上歇著吧,既是陸太醫如此說,那夜裡的事,不會有人知道的。」
紙鳶回想起自己與貴妃剛出伊影閣,沒有多遠就親眼目睹榮貴人死在面前,仍是心有戚戚。不過好在她們在侍衛到來之前就已離開,周圍侍奉的人嘴巴嚴得很。
她們去了伊影閣的事,不會有人說出去。
只是自打娘娘回到長春宮,就不停咳嗽,萬不得已才要去請太醫。
那幾人又刨根問底,定要娘娘說出去了哪裡,又與誰人接觸,實在是麻煩的緊。
謝敏敏被攙扶著回了床榻,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便抓著紙鳶的手憤恨地吼著:「哥哥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老爺和大爺已經在路上了,娘娘先歇著,一有消息奴婢就會告訴娘娘的。」
。
小藥童隨陸雲歸退出長春宮,見五爺一直擰著眉頭,也不敢說話。
直到同行的內監說內急想要解手,二人才在路旁等候。
只是才過須臾,便見一個瘦弱的黑影從宮牆後頭閃了出來,抓著陸雲歸的手低呼著:「陸太醫!陸太醫救命啊!」
陸雲歸抬眼,見這宮女正是重華宮內嫣嬪的宮女,鏡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