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妃柒九離又挺著大肚子去妖神廟跪拜了。
平溪城的城主兔妖王蘇毅聽到消息,第一時間派屬下把王妃請回來。
哪知,王妃剛下馬車,就見了紅,要生了。
幼時便上過戰場,從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城主蘇毅,此時卻在產房門前急得團團轉,片刻享不得安生。
「爹,娘又不是第一次生了,你怎麼還像個新手。」
小兒子蘇靜安吐槽老父親。
這位四少爺算得上是他們蘇家最名不副實的臭小子了。
名為靜安,取寧靜致遠,安富尊榮之意。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秋收的蝗蟲都沒他能折騰。
蘇城主腳步一頓,狠狠瞪他。
這位兔妖王雖年歲近百,瞧著也不過是人族三十出頭的青壯年紀。
相貌儒雅俊逸,如同畫本里描繪的白面書生,除了鼻樑上一道斜砍的刀疤,半點看不出多次沙場衝鋒過的痕跡。
這弱不禁風的模樣,總能讓那些心高氣傲的敵妖屢屢掉以輕心。
但其目光凝神時所含的煞氣,只需一眼交匯,便有寒意可直衝天靈蓋。
譬如方才十三歲的小兒子蘇靜安,只覺頭皮發麻,吐了吐舌頭,幾步退到了二哥蘇秋哲身後,拽住了他的衣角。
妖族的壽命比人族長,但心智開得晚。
十三歲的蘇靜安看上去和人族七八歲的孩童差不多。
「好了,別鬧。」
大哥蘇啟漣輕斥,揪著蘇靜安的後領,把他從一席白衣、乾淨到散光的蘇秋哲身側拽出來。
「你那刨了泥的爪子,小心按上手印。」
他擔心得可不是二弟的衣服。
誰都知道蘇秋哲隨了母親的血統多些,是只笑裡藏刀的小狐狸。
真要坑起妖來,爹都攔不住。
就蘇靜安這不長腦子的傻白甜,才會整日往那看似脾氣最好的二哥身邊湊。
跟頭栽了一個又一個,記性卻沒見長。
興許他也不是不懂,但只要腦袋沒掉,就不妨礙他繼續對著二哥毛茸茸的大尾巴流口水。
老三蘇冬霖,也是老二的雙胞胎弟弟。
莽夫一個。
被書堂的老先生留下了,估摸得天黑才能回來。尋思著橫豎也幫不上啥忙,就沒派家丁特意尋他。
總之,府里沒活有閒的此時都聚在了這院中,緊張地候著蘇家的第五個孩子出世。
當然,幾乎所有妖都默認那同樣會是一個小少爺。
除了王妃自己。
誰都知道蘇家所背負的那諱莫如深、不知來由卻噬骨入髓的惡咒。
應是一名雌妖下的咒,有妖猜測。
許是那些年被蘇家祖輩虐殺的女嬰怨氣凝結而生的——更有妖腦洞大開。
但迫害女嬰之事屢見不鮮,又不止蘇家一脈,何至於詛咒只降臨在他家?
有妖不信,又提出許多新的暢想。
最靠譜的一個推論,大抵是蘇家祖上得罪了某位前輩大能吧。
不是喜歡生兒子嗎?
那就生,狠狠地生。
生出來的孩子本身質量就不錯,比之尋常妖家,更是每每多出一個隨機天賦。
一個本不該歸屬於妖族的天賦。
後世稱之為「神佑」,方便與普通妖族覺醒後的天賦作區分。
「神佑」的存在,似是為了彌補他們短命的缺陷,不至於被旁家欺負得斷代絕後。
也興許本意是孩子越優秀,死時才會越痛惜,遭受的教育也就更深刻。
傳聞,什麼時候有女娃娃願意投胎過來,什麼時候,這咒才算是解了。
詛咒踏踏實實延續了近萬年。
蘇家歷任家主妻妾無數,賣力繁衍,卻愣是沒生出一個女娃娃。
故而,蘇家眾妖對那傳聞中的破咒之法,早就沒了奢望。
在祠堂里,對著妖神和祖宗牌位畫像起誓,永遠離開本家,換成母姓亦或自立門戶,交還與厄運並生的天賦。
才是脫離詛咒的唯一正解。
意思就是——不做蘇家妖了,自然也就不用承受蘇家妖該承受的詛咒。
但蘇家少說得留著一隻妖繼承大統,不能全跑了。
否則,詛咒會蔓延開來,隨機就近挑選一波又一波無辜的倒霉蛋,如同瘟疫般傳染、擴散。
當然,有些說法不知源頭,未經證實,但不妨礙知情者對此深信不疑。
所以,蘇毅固然有幾個親兄弟,但在族譜上依舊是孤家寡妖。
蘇毅的四個兒子自懂事起,也知曉了他們兄弟幾個未來的命運,多半同樣是分崩離析,分家走妖。
清醒點的都明白,死一個總比死一窩好。
可至少現在,他們還不願思考誰才是那個被當成棄子的犧牲者。
逃避某些必然躲不過的時間問題,也算是他們蘇家詭異和諧背後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忽的,門內傳來了啼哭聲。
聲音不大,斷斷續續的類似於抽泣。
不似普通嬰兒的哭聲,可那確實是新生兒的動靜沒錯。
也不等屋內守著的妖傳話,蘇毅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蘇家主……」
抱著嬰兒的接生婆似是想說些什麼,蘇毅卻餘光都不給她一個,直接大步躍過門檻,走到了床榻旁。
門外的三名少年面面相覷,心中焦灼,卻都守著禮數沒有跟進。
畢竟是產房,他們是男孩子,就算裡面躺著的是親娘,也得等著召喚。
「離兒,感覺如何?」
布滿老繭和疤痕的大手輕輕牽起王妃的皓腕,似是一用力便能捏碎般的珍重。
「夫君不看看孩子嗎?」
柒九離的嗓音滿是疲憊,但一雙含笑的美眸卻極盡溫柔。
她的容貌是妖族罕見的綽約艷雅,如泥塘里探頭的芙蓉,讓過路的他鄉異客總忍不住再三回眸。
只是美貌這張牌單獨拿出來,迎接她的可並非都是好事。
能遇到蘇毅,本就耗盡了她此生最大的運氣,她原不該奢望更多的。
可命運於她,似乎也沒那麼相看兩厭。
「一個臭小子,把你害成這樣,有什麼好看的!」
蘇毅的嗓音瓮聲瓮氣,鼻子堵了,眼眶也紅了。
他的心疼從不是假的,柒九離第一次遇到他時便知道。
「也許……」柒九離柔軟的聲音遲疑了片刻,「不是小子呢?」
「不是小子也不能……」
蘇毅的音量瞬間拔高,一股怨念衝上來又立馬哽住,愣怔在喉口。
「……不是小子?」
接生婆興奮的尖嗓適時響起。
「恭喜城主,是個小郡主。」
這一聲不大,可出了口,就像施了咒術,周遭的空氣都凝滯了。
蘇毅難掩期待與錯愕地回頭,目光極力避開軟塌塌的襁褓,落在接生婆滿是褶皺的笑顏上。
「你方才說……是什麼?」
柒九離溫柔地回握住丈夫的手,鼻頭一酸,眼中含淚,輕聲重複:「是個郡主。」
若是別家生了閨女,接生婆可不敢輕易恭喜,誰知道會不會觸霉頭。
但城主一家就不同了。
豈止是要恭喜,就差普天同慶了。
屋外罰站的三個真正的「臭小子」也聞訊沖了進來。
此時哪裡還顧得上禮數,一個個目光落在襁褓中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嬰兒身上。
像塗了粘性極強的漿糊,拔都拔不開。
嬰兒的臉皺巴巴的,沒有頭髮,單從外表上很難看出性別,除非……
三個當哥哥的小少年不敢再深入想下去,那就太逾矩了。
旁邊當爹的那位顧慮就少了很多,抱過來親自確認了性別,隨後笑得比清晨打鳴的公雞還要敞亮。
那副誇張到做作的姿態,差點讓幾個臭小子以為自己親爹皮下換魂了。
當一向剛正不阿、法度嚴明的城主親爹,學著人族的皇帝親口說出要「大赦天下」的時候。
哥仨兒不得不懷疑,父親他可能是真瘋了。
被刺激瘋了。
懸在腦袋頂上那柄持續了九十七年的利刃,在即將掉落的前一刻,突然就消失了。
換誰都得發個瘋吧?
那是憋了一口氣,突然鬆了勁兒,差點連正常呼吸都做不到的極限顫動。
可以理解,但不一定要苟同。
看著父親抱著閨女不撒手、坐在床邊和妻子「小別勝新歡」的膩歪勁兒。
三個「電燈泡」加「臭小子」很有默契地先退了出去。
妹妹一時半會兒是瞧不上了。
倒是那個錯過了他們蘇家脫胎換骨重要時刻的老三,好巧不巧正當著三兄弟的面兒鬼鬼祟祟地進了門。
妹妹逗弄不了,這不還有個狀況之外的傻小子嗎?
驚喜過後被親生父母「排擠」的三兄弟對視一眼,再次達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