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村莊偽神的過往
威嚴男人很享受這種來自信徒的恭維，他的嘴角輕輕翹起，卻又很快壓了下去，他道：「好了，這種話不必再說，你們村僥倖獲得本神的青睞，不要得意忘形，要始終保持謙卑的心態。」
村長道：「是，我們將追隨您的腳步……」
「等等，你先閉嘴。」威嚴男人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轉頭，四下張望。
村長小聲問：「怎麼了？」
威嚴男人皺緊了眉頭，「你方才說，錦繡村有一名特殊的覺醒者，能夠操縱巨石……」
村長點頭，「對，那砸下來的石頭，甚至能把【地司】給壓死。」
威嚴男人疑惑，「那我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你說的這個人？」
村長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篤定道：「反正這個人肯定存在，要不然這堵路的巨石是哪兒來的？」
從村長獻祭開始，洛明月便在紙箱子外待著，沒有露面，導致無人能看見她，此刻聽到威嚴男人的聲音，洛明月這才緩緩地探出頭。
她注視著下方，問道：「你能看見我嗎？」
威嚴男人渾身一震。
他抬起頭顱，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就連眼中的白光，都微微閃爍了一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你怎麼可能在天上待著？」
村長順著他的視線抬頭，茫然道：「真神大人，您在說什麼？天上明明什麼也沒有啊……」
威嚴男人轉頭看向他，惡狠狠道：「你瞎了嗎？那麼大的……哦不，本神懂了，唯有真神才能注視真神，她已經羽化登仙，所以你們這群凡夫俗子看不到她，唯有本神才能看到。」
村長驚愕道：「您是說，天上有一位真神？」
威嚴男人不再理他，繼續仰頭注視著洛明月，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難道這天下間的百姓都是你的信徒，所以才能助你成仙？」
「嗯。」
洛明月懶得詳細解釋自己的來歷，乾脆應了下來。
她看著威嚴男人，問道：「你是邪神嗎？」
威嚴男人瞬間炸了，「怎麼會？我是真神！真正的神！」
洛明月道：「哪有真神執著於殺人的？」
威嚴男人哼了一聲，道：「本神不是殺人，而是需要汲取凡人的骨血以及生命力，才能維持甦醒狀態，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成為本神的養料，不過，最合適的祭品還是嬰兒與孩童，因為他們還擁有很長一段人生，具備旺盛的生命力。」
洛明月又問：「那你為什麼指定祭品是女嬰和女孩，而不要別的？」
威嚴男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朝暮村的凡人很愚昧，他們重男輕女，需要兒孫傳宗接代，如果我說祭品是男孩，他們把我鎮壓起來怎麼辦？要女嬰就不一樣了，朝暮村的凡人們認為，女孩兒終究是要嫁到別人家裡去的，就算獻祭了也不心疼，還能從我這裡換取不老的軀體，划算的很……」
洛明月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女嬰們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沒有。」
威嚴男人搖頭，隨後問道：「你呢？你一般向凡人索要什麼祭品？」
洛明月道：「信仰，他們只需要信仰我即可。」
威嚴男人說：「就這麼簡單？雖然凡人的信仰也能維持我們的身軀，但是人性貪婪，會不停地索取，你給他們降下恩賜之後，他們剛開始也許會感恩，慢慢的就會想要更多，欲望無窮無盡，永遠也得不到滿足……我以前就是人，我能不清楚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嗎？凡人的信仰根本不值錢，還不如直接拿走他們的命……」
洛明月凝眸，「你以前是人？」
「嗯對，難道你不是嗎？」威嚴男人挑了挑眉。
他骨子裡比較驕傲，不屑於跟凡人解釋太多，但是洛明月是他的「同類」，還比他強大，所以他格外有耐心，再加上他寂寞久了，難得出現另一位真神願意陪他講話，他不由得想多說幾句。
「這世上的神分為兩種，一種是玉石、葉片、花草樹木之類的東西，經過歲月的沉澱，又常年被人敬拜，產生靈性和思維，成為人造神靈，至於另一種麼……」
說到這兒，威嚴男人眼中的白光黯淡了少許，他語氣感慨道：「另一種，就是【先知】犧牲自己，為別人換取活路，選擇一種比較痛苦的死法……死後就能成神，只不過剛成為神靈後，思想一片混沌，只能夠聽從信徒們的命令做事，說是神靈，其實本質上和僕從差不多，隨著時間的增長，慢慢的，這類神靈就會回憶起自己生前的事，可當他想起一切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以前在乎的親人、朋友，早就化作了黃土，而且曾經生活的村莊，也都大變樣，運氣好的話，還能見到親朋好友的後代，運氣不好的話，就發現自己醒來後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區域，熟悉的一切都不在了，沒有家人，沒有牽掛，孤苦伶仃地活在這世間……」
洛明月道：「你說的是你自己的故事嗎？」
威嚴男人道：「是啊，我以前生活在一個小村莊，遭遇天災人禍，村民們被逼得沒有活路，我作為【先知】，為了保護大家，選擇了一種很慘烈的死法，被痛苦磨滅了生前的記憶，死後，我成為村子裡的【守護神】。」
「由於我以前特別喜歡一本書，常年隨身攜帶，死後我的靈性附著在書上，書頁里也多出了一張我的畫像，從此這本書變得水火不侵、刀槍不入，村民們依靠供奉我，活了下來。」
「只不過，那個時期的我沒有記憶，像一張白紙，懵懵懂懂、渾渾噩噩……後來，村民們度過了災難，他們越來越貪心，也越來越邪惡，他們藉助【守護神】作惡多端，犯下了一些不可饒恕的錯誤，最終被朝廷的兵馬剿滅……」
「官兵們用一把大火，燒毀了整個村莊，而我被一個姑娘藏在村外的一個鳥窩裡，目睹了這一切。」
「我看到官兵們掘地三尺，想要找出禍亂的根源——也就是村子的【守護神】，但最終，他們沒有找到我，只能撤兵。」
「那時，我還沒有想起生前的記憶，我平靜地注視著信徒們死於火海。」
「但不知為何，當官兵們離開後，我看著那片廢墟，內心空洞孤獨，還有一點悲傷。」
「我不理解這悲傷從何而來。」
「直到後來，我陷入了沉睡，一覺醒來，我恢復了生前的記憶，這才意識到，原來我曾經想守護的一切，都不在了。」
「最諷刺的是，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當【守護神】，村民們為了躲避天災，可以選擇離開村莊，去投奔遠房親戚，儘管投奔的路途艱辛、生活困苦，但就算他們賣身為奴，好歹也能活下去幾個人，總不至於仗著【守護神】胡作非為，最後全部死於非命。」
「我本想拯救大家，最終卻沒能救下任何人，反而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死亡。」
「我因守護而降生，卻帶來了毀滅與絕望。」
「我覺得我應該感受到痛苦和自責，可事實上，當我成為真神之後，我的生命形態跟凡人已經有所不同，我開始視人命如草芥，開始殘害信徒……我有時會感覺自己很陌生，但有時又覺得，真神就應該是這樣的，凡人能夠向我獻祭血肉，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另外……我記得我活著時，有個笑容明媚燦爛的姑娘，總是跑來給我做飯，她的廚藝其實很爛，但我每次都很給面子地吃完。」
「在我選擇赴死的那天，她沒有出現，被她父母關起來了，後來我成為【守護神】，她總是紅著眼眶流淚……她跟其餘信徒都不一樣，其餘信徒會祈求我辦事，可她不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後來，村民們總是作惡，她看起來很傷心，就把我藏到了鳥窩，村民們找不到我，就去找她的麻煩，但不等他們嚴刑逼供，官兵們就來了……」
「我忘記了她的名字，哪怕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現在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也許，成為真神之後，就該拋棄過往的一切。」
「這芸芸眾生，其實都不值得我庇護。」
說完，威嚴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覺得我該給自己取個新名字了。」
洛明月認真聽完，還順便瞥了一眼錦繡村的情況，那棵蘋果樹竟然還沒有生下孩子。
洛明月問道：「你準備叫什麼？」
威嚴男人說：「我沒想好，要不你幫我想一想，什麼名字比較霸氣？」
洛明月提議道：「要不叫紅豆吧。」
威嚴男人懵了，「紅豆？這兩個字跟霸氣沾邊嗎？」
「不沾邊，但是我聽說過一句話是紅豆最相思，我覺得你好像很想念那個姑娘……」
威嚴男人立馬否認道：「不，我不想她，她只是個弱小的凡人，都死去幾百年了，我想她幹什麼？」
「你不承認就算了。」洛明月也沒有深究，她問：「如果我摧毀地上的這本書籍，你是不是就死了？」
威嚴男人沉默片刻，道：「我跟你聊了這麼多，你竟然想殺死我……你也太冷血了，我們都是真神，理應互幫互助，你殺了我的許多信徒，可見你本身也跟我一樣漠視凡人的生命，我們都是一類人……」
洛明月糾正道：「我不是殺你，而是在幫你解脫，雖然你生前聽上去是個善良的人，但你現在變得已經不像你自己了，你活著也是煎熬……」
威嚴男人反駁道：「不，我不煎熬！我是偉大的真神，只要我獲得足夠多的祭品，就能羽化登仙，登仙后，我就能把她復活，把我的親朋好友也復活……」
洛明月道：「她是誰？是你口中的那個姑娘嗎？你又不想她，復活她幹什麼？」
「她……她是我最虔誠的信徒，她活著還有用。」
洛明月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說過，凡人的信仰不值錢，不如直接收割他們的生命。」
威嚴男人怒道：「她不是普通的凡人，她救過本神，本神欠她一條命，還給她怎麼了？」
洛明月不想再爭辯這種無意義的問題，反正她已經問出了足夠多的信息，於是，她伸手，捏住了地面上的那本書。
「放手！你要幹什麼？」
威嚴男人變得驚慌起來，他肯說這麼多，除了傾訴之外，也是為了勾起洛明月的同情和共鳴，因為每一位能夠化作人形的「神」，生前都是人，只要是人，總有自己的故事，以及惻隱之心。
可他沒想到，洛明月如此油鹽不進，直接將書籍抓到了半空中。
威嚴男人的下半個身軀跟書籍是連在一起的，他被迫懸浮在半空中，「饒命啊！別殺我，我可以給你當僕從，我們都是真神……不不不，我說錯了，我不是真神，我是偽神，只有您才是真神……我是您最忠心的狗腿子，我可以為您辦事，我很有用的……」
洛明月嘗試著把書籍帶離小人世界，卻發現有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錮了她的手，不讓她把書籍帶走。
於是，她只能將這本書一點點撕碎……
「不，這不可能，我的身軀刀槍不入，你怎麼能徒手撕碎我……」
威嚴男人起初還在慘叫求饒，後來便開始謾罵詛咒，但很快，他便消散在了這天地間。
洛明月擔心他死的不夠徹底，又把碎紙屑揉來揉去，她嘗試著把碎紙屑帶出小人世界，發現很順利，沒有任何力量阻攔她，說明威嚴男人確實是死了，因為洛明月無法把小人世界的活物帶出來。
她之所以沒有使用熾白神火，是因為這火焰溫度奇高，一旦出現在小人世界，容易引燃房屋或是樹木。
地面上，朝暮村的村長已經被嚇傻了，在他的視角里，威嚴男人一直在自言自語，然後突然就死了，整本書都被碎的不能再碎……
村長跪在地上，砰砰砰地使勁磕頭，他道：「大人饒命，我是無辜的，我被偽神給蠱惑了，才會做出種種錯事，我這就走，我保證再也不會來錦繡村，我會遠遠地離開，只要您放過我……」
洛明月沒有理會他的求饒，而是把地上那塊殘缺的石頭搬走，重新砸了一塊下去。
砸完後，洛明月拿起了石頭。
地上殘留著一個大坑，裡面只剩下村長的屍骨，因為之前死在路上的那些朝暮村村民，全身上下都已經被獻祭給了威嚴男人，血肉骨骼都消失的乾乾淨淨，僅剩下衣裳、鞋子還殘留在原地，只不過鞋子都已經變形，不能穿了。
洛明月心想：「其實養個偽神也不錯，以後我殺了人，可以讓偽神吸收掉地上的血污殘骸，確保道路的整潔……」
不過，殺都殺了，洛明月也不會後悔，那偽神害了那麼多嬰孩，留著也是膈應人。
洛明月將手中的紙屑燒成灰燼，她洗了洗手，目光再次投向錦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