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州，雙溪城。

  雙溪城，從南至北，第六城。

  如今的雙溪城，城內一片嘈雜混亂。

  普通百姓們背著行囊，離開了他們生活許久的城池，而商戶也早已關閉了商鋪，跑向城外。

  趙無疆一路上都遇到行色匆匆的平頭百姓，卻沒有見過一位逃跑的士兵。

  直至他與趙滿福幾人冒頭漫天風雪，抵達了雙溪城城北。

  他這才發現，雙溪城守軍和太守，依舊在抵禦鎮北軍的攻城，不肯開城門。

  他甚至能夠聽到城外鎮北軍勸降的聲音。

  雙溪城太守王塵心是位鬚髮半白的中年人，滿面風霜，親自督陣，他聽見馬蹄聲，回眸看向策馬趕來的五人。

  城中的百姓都在奔逃，他在守城，給百姓們爭取時間，也是為了報效聖恩。

  可是為何這五人不但不逃，還往城門處來？

  王塵心皺眉：

  「你們是何人？」

  趙無疆知道，鎮北軍要大破城門，不算太難。

  顯然如今鎮北軍的領導者，給予了這座城池最後的體面，沒有以不計傷亡為代價，強行破城。

  他也願意給予這座城池時間。

  他是要救父自保，不是要將戰火引向百姓。

  但同時他並不想耽擱太多時間。

  王塵心要守城，是王塵心的忠心，但這份忠心，如果再持續下去，會影響到他的進度。

  在原著的隻言片語中，王塵心就是個本本分分的太守，勤政忠心，體恤百姓。

  他要對付王塵心，讓王塵心現在打開城門，不再與鎮北軍僵持，是沒有把柄可以威脅王塵心的。

  確切說，是沒有用對付一般壞人的辦法，去威脅王塵心。

  對付惡人用惡招，對付這種本分的人，要用的，往往被道德枷鎖所束縛。

  對付惡人道德綁架沒用，但對付本分的人，道德綁架最是管用...

  說來也是悲哀，人心世道皆如此...

  趙無疆想要兵不血刃，拿下這座城池。

  他輕嘆口氣，並沒有直接回答王塵心的問題，而是誠聲道：

  「素來聽聞王太守之名，墨州十三太守，王太守是為數不多，為百姓所稱道的好太守。

  可是如今鎮北軍打過來了，明知抵抗不了多久，王太守又為何一定要抵抗呢？

  何不先逃？」

  王塵心滿鬢風霜：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鎮北軍要造反，做臣子的，自然要抵抗！」

  「王太守，小子聽說，鎮北軍打的旗號，是清君側。」趙無疆搖頭：

  「皇上身旁有了奸吝之輩，鎮北軍前去誅殺奸臣，也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大家應該是同一戰線的。」

  王塵心皺眉，則詭辯，聽起來有些道理，但他搖頭道：

  「他們打著清君側的名頭，實則是造反！」

  「是嗎？」趙無疆劍眉一挑：

  「那你在這裡守城，是表忠心？是為了百姓撤離？

  實則又是什麼呢？」

  王塵心已經感受到眼前青年語氣微妙的變化，他察覺到了不對：

  「你是城中哪戶人家？」

  「王太守，小子看來，你實則自私自利。」趙無疆心中嘆息，放下道德枷鎖，開始了言語進攻。

  王塵心置若罔聞，清者自清，他無需與年輕人爭辯。

  「你抵抗得住嗎？」趙無疆再次發問：

  「如果你抵抗得住，或是有勝算，說你忠心，無疑。

  可你，可我，可這些兵卒都很清楚，雙溪城抵抗不住，城外的鎮北軍已然留手，不然早已強行破城。

  那麼抵抗不住，你的抵抗又是為了什麼？

  拉著這些兵卒一起抵抗？

  讓百姓先逃，看起來很是仁義，可是這些兵卒的家人呢？

  你不降，表忠心...

  可你不降，這些兵卒怎麼降？

  兵卒不降，他們怎麼去和家人一起逃走？

  你的忠，是以這些兵卒被迫家人分離為代價的忠！」

  趙無疆誅心的話一出，太守王塵心和四周守城的兵卒們，都不由一愣，內心顫動。

  愈來愈多兵卒們眸光顫顫，看向太守。

  王塵心也內心動搖，趙無疆蘊含道德綁架的誅心之話，無疑戳中了他的心窩。

  「王太守，你再好好想想。」趙無疆言語又一次進攻，逮著王塵心的心窩戳：

  「你不降，這些兵卒不能降，此為不仁！

  你不降，其他太守，你的那些同僚，還有五城太守呢，他們怎麼辦？

  你不降，他們能降嗎？

  你不降為忠，他們降了就是不忠了？

  你以你一人之忠心，架著你那幫同僚在火上烤，是為不義！」

  王塵心內心震顫，心緒翻江倒海，呼吸有些急促，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王太守，你降，沒人會怪你...

  誰都知道，墨州十三城，沒有一座城池可以攔住鎮北軍。」趙無疆最後再遞上攻心的刀子：

  「可你不降，註定破城，破城一旦傷亡，那些死亡的兵卒，他們的家人都會怪你...

  為什麼要負隅頑抗？

  為什麼明知打不過還要去打？

  為什麼鎮北軍已經給了這座城池體面，勸降你們，你們卻不要？

  你好好想想，你不降，到底影響了多少人！」

  王塵心眸光顫顫，他環視四周的守城兵卒，顫聲道：

  「你們...願意...守城嗎？」

  兵卒們沒有回答，但一位位兵卒們躲閃的眼神，猶豫的動作，卻告訴了王塵心答案。

  如果能平平安安的，和家人團聚，誰又願意去以身犯險呢？何況還是面對無可匹敵的鎮北軍！

  「唉...」王塵心長長嘆了口氣，艱難道：

  「開城門吧...我...降了...」

  趙無疆看著緩緩打開的城門：

  「王太守明智之舉。」

  王塵心心中的那股守城的心氣卸去，此刻雙腿有些發軟，他扶著雙腿，眸光深深：

  「小輩，你言辭犀利，考慮周全...

  你還未回答本官，你是哪戶人家？

  為何要勸降本官？」

  「為了你的仁義。

  總不能城破了，你只顧著忠，卻沒了仁義吧？」趙無疆語氣幽幽：

  「自古忠孝難兩全，忠與仁義，亦是如此。」

  「你到底是誰？」王塵心越看眼前年輕人這張臉頰越是熟悉，他似乎在哪見過這份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姿態。

  好像是在多年前，他有幸見過鎮北王的英姿。

  他喃喃道：

  「雙溪城沒你這樣的青年才俊。」

  趙無疆一笑，他不裝了，他攤牌了：

  「我？

  趙無疆啊。」

  「你...你...」王塵心聞言，一瞬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站立不穩，在兵卒的攙扶下才穩住身形，他不敢置信看著趙無疆。

  原來，眼前之人，就是鎮北王之子趙無疆！

  勸降他，為得，就是兵不血刃，拿下這座城池！

  他守住了城外的鎮北軍的攻城，卻沒能守住趙無疆的攻心！

  「王太守，這不怪你，是小子我太奸詐了。」趙無疆高坐馬背，單手持韁繩，身姿搖晃間別有一番挺拔姿態，他對王塵心和兵卒們和善笑道：

  「都回去吧...

  都回去和家人在一起...」

  王塵心嘆息，嘆著嘆著，就苦笑了出來，好一個趙無疆，鎮北軍給的體面他沒要，但趙無疆給的體面，他卻不得不接。

  兵卒們也開始奔逃，因為城外泱泱鎮北軍開始進發，還未踏入城中，那鐵血之氣已然震動地面。

  他們奔向自己家人的方向，與策馬的鎮北王世子錯身而過。

  有人腳步一頓，一瞬恍惚，鎮北王世子讓他們都回家吧，回去和家人在一起...

  可是鎮北王世子卻早已沒了完整的家。

  他們聽說，皇上派兵追殺...

  他們才想起，回去吧和家人在一起吧，對於鎮北王世子，是多麼落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