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製現場。
燈光暗淡下去,觀眾席漸漸漆黑,只留下了舞台上有光亮。
大帷幕在此時緩緩上升,一輛紅色的真實汽車已經出現在了舞台上。
是的,這車是真的,節目贊助商提供的。
「吐嚕,吐嚕……」
空無一人的舞台上,忽然有著陣陣的吃麵聲傳來,只見何笑蹲著一碗泡麵走了出來。
此時的他,穿著一身簡單的地攤貨,上身那件白色襯衫,洗的都有些發白了,再配合他吃麵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他窮困潦倒的窘境。
尤其是他吃麵的神情動作,都十分的傳神,而且吃的很急促,一看就沒有成功人士的從容,更加凸顯出了他不如意的生活狀態。
「叮,您有新的訂單!」
蹲在車邊,何笑正吸溜著面,手機里就傳出了提示,他神情一震,連忙將剩下的面三兩口吞乾淨,又戀戀不捨的喝了兩口湯汁,然後左手在嘴巴上左右一抹,麻利的拉開車門上了車。
這一連串的動作,非常自然,沒有絲毫的表演痕跡,仿佛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網約車司機,在吃泡麵的午後,接到訂單時的反應。
僅僅是這麼一個小段的表演,就讓全場的觀眾們都看入神了,代入感一下子就來了。
前面唐瀟瀟那個節目,是古裝戲,觀眾們就看一樂,難以代入其中,而何笑這部現代戲,可以說是與生活息息相關。
所以這個代入感,可謂是空前絕後的強烈,一下子就引人入勝了。
其實何笑去年在春晚上的時候,表演過《吃麵條》這個小品,那一天,他向全國人民展現了一段高端操作,讓大家明白了什麼叫做無實物表演,說他是吃麵戲的行家也不為過。
就更別提現在是有實物表演了,自然是惟妙惟肖。
幾個動作、神情,就一下子把這個人物形象豐滿起來了,讓觀眾們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並不富裕的網約車司機形象。
「這段表演可以。」
導師台上,蕭季同非常認可的點點頭,對著身邊的其他兩位導師說道。
「確實很棒,他的動作語言很有張力。」
奕光遠也表達了肯定。
眾人都很滿意這一段戲,把目光繼續看向舞台。
何笑上車後,按動起火按鈕,掛D檔,真的讓車子在小舞台上開了一圈,到了另一邊的時候,他將車停穩,做出等人的神情,並撥通電話,「您好,我到您定位的這裡了,是輛紅色的轎車,車牌尾號0971,好的好的,不著急,我等您一會兒。」
鏡頭在此時拉進,對著車裡的他錄了個特寫鏡頭,只見他掛了電話後,深吸口氣,目光在街上來回掃望。
而這個時候,舞台的另一端,一道靚麗的人影出現了。
正是陳尚雯!
她背著小包,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長裙,踩著小高跟,一副清純的夏日打扮,同樣東張西望的在「馬路」上尋找,看到何笑的車時,她微微側身,做了一個非常有細節的動作,就是探著脖子去查看車牌號。
然後才確定下來,一手放在額前,好像在遮擋太陽,一邊向著車子走去。
同時,鏡頭拉回到何笑身上。
何笑也注意到了陳尚雯,在看到對方的剎那,他明顯的怔住了,緊接著似乎有些不可思議,隨後又有著一抹慌張的神色浮現,呼吸開始急促。
尤其是對方越走越近的時候,他更加手足無措起來,雙手一會放在方向盤上,一會又拽了拽袖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最終好像想起了什麼,手忙腳亂的從副駕駛前的儲物格子裡拿出一個鴨舌帽扣在頭上,然後脖子一縮,將半邊臉躲在衣領下。
這一段戲,幾乎是把一個窮男孩在看到心上人時表現,展現的淋漓盡致。
從無法相信,再到慌亂、緊張,以及自卑。
短短几秒鐘,無數個心態都通過眼神、動作,在何笑的身上表現出來,張力十足。
觀眾們的代入感非常強烈!
後台之中觀戰的眾選手們,也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實況轉播。
他們的心情都很凝重。
因為何笑跟陳尚雯的這個劇本非常特別,他是導演隨手寫出來的,完全原創的,不像《孝莊秘史》,有東西可以借鑑。
這個是完全沒有的,連台詞都不給寫,就給了一個題目,兩個身份,其他的全靠自由發揮。
毫無疑問,表演的難度是極大的。
可何笑跟陳尚雯是怎麼做的呢?
從表演開始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的台詞交流,僅憑動作、眼神,就將要講述什麼樣的戲份給觀眾表達的清清楚楚。
這是非常可怕的功力。
「師傅,我到萬達廣場南門啊,您跟著導航走就行。」
一上車,陳尚雯就開始自顧自的說話了,她這個時候還沒有認出何笑的身份,正一手關車門,一手放自己背包。
「……好。」
從陳尚雯上車後,就代表著她跟何笑的對手戲正式開始,沒有台詞,沒有劇本,全靠臨時反應。
而何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身軀僵硬,不敢回頭,只露出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後視鏡,眼神中有著滄桑變化,寫滿了回憶,寫滿了故事。
他壓著嗓子,回應了一個字。
被後視鏡里的眼睛這般看著,陳尚雯似乎有些察覺到不對勁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四目相對,隨後何笑亂晃的移開了目光。
雖然只有一剎那,但陳尚雯還是做出了驚愣的反應,曾經愛過的人,他的眉眼神情,再此遇見時,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
她微楞的神情,就是答案。
這一個反應,實在是自然無痕,讓觀眾們一下子就看懂了。
何笑已經不敢再亂看倒車鏡了,他把頭縮在衣領下更深了,然後啟動車子,將車子開到了舞台中央,正對著觀眾席的地方,方便攝像機拍攝。
同時,車內陷入了沉默。
「師傅,您知道萬達附近,哪裡有修表的地方嗎?」
良久後,陳尚雯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似很平常的問道。
「我不太清楚。」
何笑依舊保持話少的姿態,沒有太過多的回應。
雖然節目組給出的是自由發揮,並沒有限制何笑的台詞,但何笑知道,他此時飾演的這個人物,不是一個可以坦然面對前任的。
何笑給自己的人設是,一無所有,被生活壓迫的喘不過氣的男人,這樣的人,遇到優秀的人時,心中只會有自卑。
更別提前女友了,那他該有的反應一定是逃避,而不是正面面對。
「唉,可惜了,我這個手錶是前男友送的,前幾天被我不小心摔壞了,我想著人的關係不能修復,那這手錶總可以吧?」
陳尚雯不知道何笑的路數,她隨意的說著台詞,探著何笑的底,想看看他要怎麼演。
這句話,一方面說表,另一方面也是在推進劇情,隱晦的告訴何笑,她已經認出他來了,觀眾們也看出來了,他可以展開下一步的回應了。
何笑聽懂了陳尚雯的意思,但他仍然沒有說話,因為一個自卑的人,只會不斷的退縮,這個時候絕對不會開口的。
陳尚雯見他這個反應,也大致知道他表演的人物性格,心中不由有些感到棘手,不去接戲,這樣要怎麼演?
這是一個很大的考驗!
兩人總不可能在車裡坐著,誰也不說話,就這麼把整部戲演完,導師組估計會笑話死他們。
陳尚雯靈機一動,從包里拿出手機,目光看向窗外,撥了個電話,有說有笑道:「餵?媽?我今晚不回去吃了,一會兒逛完街,要跟小姐妹出去恰火鍋~」
「對了,您別再讓王姨給我介紹相親對象了,昨天見的那男的比我大十歲誒!一身煙味,我最討厭煙味了,王姨真是太不靠譜了!我覺得單身挺好的,您別折騰了啊!」
「哦,我單位的事兒已經穩定了,公司裁員裁的都是那些不靠譜沒業績,跟我沒關係,我主管跟我說了,好好乾的話,今年工資還能上漲百分之二十。」
「行,那就這樣吧,我小姐妹這邊來電話了,我接一下。」
「餵?娟娟,你已經到啦?我還在車上呢!啊?晚上還蹦迪啊?那我不去了,你們玩吧……啊哈哈,什麼改吃素啦,我一直也沒開葷啊,我現在是正能量小仙女,積極又向上……」
她開始一個又一個的接打電話,很是忙碌的景象,觀眾們都看的很好奇,不知道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何笑也是頻頻側目,看著陳尚雯的一支獨秀。
半響後,陳尚雯終於掛掉了最後一個電話,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沒有在打電話時的嘻嘻哈哈,而是看著即將到達的目的地,對何笑問道:「我把我的近況都告訴你了,你就沒什麼對我說的嗎?」
只是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
現場一群人泛起雞皮疙瘩,原來那些台詞是在這裡做鋪墊!
導師們也是眼前一亮,他們知道精彩的地方來了。
陳尚雯這是在壓戲,因為她這句話問的太突然了,沒有任何彩排的情況下,只靠即興發揮,何笑很有可能會接不上台詞,而出現短暫的失誤,從而讓他自己的整個節奏垮掉。
「何笑危機了!」
後台休息室里,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勝仙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陳尚雯的壓戲手段。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實這一段戲,陳尚雯雖然在壓戲,但她也入戲了,那些台詞讓她想起了一些往事,每一句都念的很走心。
與此同時,萬眾矚目下,鏡頭給到何笑。
他並沒有被陳尚雯這句話而感到猝不及防,因為何笑比陳尚雯入戲還早,從他踏上舞台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套入了故事的人設中。
在他眼裡,陳尚雯就是他分手多年卻依然深愛著的前女友,所以這裡不需要特意的去想什麼反應,在遇到這種情況時,人的本能反應是什麼樣的,那就是什麼樣的!
何笑的身體沒什麼反應,但眼神卻恍惚了一下,隨後側眸看向身後,淚水一下子擠滿了眼角。
沒有台詞!
沒有多餘的動作!
這一幕戲,全靠一對眉眼撐了起來!
何笑的反應太棒了!
這就是一個深情的前任,該有的狀態。
心在痛,甚至每一條神級都在痛,淚水泛起在眼角。
「何笑,你就那麼討厭我,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嗎?」
陳尚雯聲音有些失落,在後面響起。
而何笑聽到這種音調,終於繃不住了,他沙啞嘴巴長了又長,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是沒有勇氣。
良久後,他終於深吸口氣,將喉嚨間的沙啞憋住,裝作無事的說道:「雯雯,你忘了我吧,你值得奔向更好的幸福。」
「可如果只想要奔向你呢?」陳尚雯盯盯的看著主駕駛,大眼睛一眨不眨,「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不行,我不能讓你重蹈覆轍。」何笑紅著眼眶,直搖頭。
陳尚雯也入戲極深,眼睛一片深紅,張口道:「重蹈覆轍又如何?你難道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嗎?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你別逼我了!」何笑突然聲音提高了一個音階,他下顎顫抖著,略有些激動的喊道:「我給不起,我給不起!」
「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拿什麼愛你?我拿什麼娶你?難道跟我一起住800塊錢的出租屋嗎?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他聲音洪亮,感染力極強,讓現場都是為之一靜,每一個觀眾都目不轉睛的盯著舞台。
陳尚雯也是愣了幾秒,然後身軀向前微微傾斜,用著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何笑:「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也許我願意跟你一起吃苦呢?」
「可是我不願意!」
何笑沒有絲毫猶豫,一聲大吼打斷了對方的話,眼角的淚水在打轉。
車內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中。
「我去,這個絕了!」
後台觀戰室,楊昊一下子站了起來,拍案叫絕。
兩人的這段即興表演,配合的簡直天衣無縫,每一個人都接住了對方的戲,完完全全的勢均力敵!
「到了,你走吧。」
何笑轉動了一下方向盤,將車停穩,打起雙閃,證明這段戲快到了結束的時候。
陳尚雯用一種失望透頂的眼神看著何笑,良久後發出了一聲冷笑。
好像是在冷笑剛才那個乞求可憐的自己。
好像是在冷笑這一段本不該開始的愛情。
好像是在冷笑她的餘生終究押錯了人。
這聲冷笑,有好多個好像在裡面……
更是陳尚雯整段表演的點睛之筆。
同時也讓本打算就此停下表演的何笑心中一痛,他知道因為這個冷笑,他要再繼續演下去。
否則輸的就是他。
陳尚雯轉身頭也不回的下車離去。
而何笑則是繼續坐在車內,整個人的情感醞釀也到了極致,他長著嘴,淚水奪眶而出,肆無忌憚的哭著。
沒有太過吵鬧的聲音,只有陣陣的無聲抽泣,他將頭埋在了手臂間,趴在方向盤上,雙肩抖動著。
這一段哭戲的感染可謂是本場表演的最強一幕,像極了黑色手機世界中,實力派影帝張譯在《士兵突擊》里的那一段哭戲。
張譯的哭戲是極其有感染力的,就連導演都曾經看哭過。
何笑這一段戲碼,論感染力,幾乎是跟張譯不相上下一般的存在,讓整個舞台都為止震動,心中被濃濃的傷感所包圍。
下台之後的陳尚雯,再此時轉過頭看向舞台,也怔住了許久。
那聲冷笑,是她的殺招,也是她晉級決賽的鑰匙。
只是沒想到,何笑竟然接住了,還反手把她的鑰匙給焊成了兩半。
這一手悶聲的哭戲,無聲勝有聲,讓表演達到了高峰。
配合之前那一句把全場氣氛烘托起來的「我給不起」,效果簡直不要太好。
紅色的帷幕,在何笑的哭戲中,緩緩落下。
現場一片安靜,足足挺了三四秒鐘,才響起轟轟烈烈的掌聲。
「絕了!」
「太精彩了!」
「真好看啊這個劇本!」
「即興表演能被他們倆演成這樣,我真是太佩服了!」
「何笑好棒,陳尚雯也好厲害。」
「我有點對陳尚雯路轉粉了。」
「陳尚雯雖然是一個用過劣跡的演員,但有一說一,她是一名好演員,演技絕對頂尖的,能秒殺十個舒婷婷!」
「沒錯,她在車上打電話那段我真是被驚艷到了,太他麼絕了!」
「何笑也很強啊,今天這段戲兩人誰都沒放水,看的我太爽了!」
「……」
觀眾們快要瘋了,議論聲、喝彩聲,鋪天蓋地!
「謝謝演員何笑、陳尚雯,謝謝!」
伴隨著台下的掌聲,張銘跟楚笙笙重新回到舞台上,開始做主持工作。
楚笙笙率先鼓掌,對兩位演員表示感謝,然而事實是,她的話音落下後,也並沒有人上場。
「什麼情況?」有人疑惑。
張銘向候場通道看了一眼,然後聽到耳機里傳來的工作人員匯報,不由一笑,道:「笙笙,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剛才的表演太有張力,兩位演員入戲太深,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來,讓我們給兩位優秀的演員一點掌聲鼓勵!」
他聲音落下,帶頭鼓掌,觀眾們這才看到,何笑跟陳尚雯,兩人都頂著一對紅眼眶出現在舞台上。
「真的太棒了兩位。」
戚小見到後,特意抽了一張手掌,下台親自擦拭陳尚雯的眼角,並給了她一個擁抱。
鏡頭特寫到兩人身上,現場也配上了一個溫馨的音樂。
張銘道:「如果沒記錯的話,何笑跟陳尚雯,應該是台里最年輕的一對兒組合,我記得分組的時候,戚小老師特別希望何笑能跟陳尚雯一組,怎麼樣,你滿意嗎?」
戚小點點頭,道:「我覺得真是難以想像,一段即興表演,竟然可以演的如此精彩,我真的沒法評論誰演的更好一點,因為兩個人都非常優秀。」
蕭季同此時也評價道:「特別好,演戲是一個演員們彼此成就的過程,兩位都成就了對方。」
「奕光遠老師。」張銘再看向奕光遠。
後者解說道:「我覺得我很難評價誰好誰差,我就是作為一個觀眾,很投入的看了一段戲,兩個人都很穩,我願意都給出滿分的評價。」
一連三個,都是比較模稜兩可的點評。
最終張銘只能把話語權交給了特意邀請來的三位嘉賓,決戰參謀官解志遠,決戰評判官趙巍居,和決戰導師榮子博。
首先是決戰導師榮子博給出的評價,他說道:「這場戲,何笑的反應能力非常快速,幾乎把每一個尚雯拋出來的殺手鐧都接住了,並且表現自然沒有表演痕跡,我願意給99分的評價。」
「而陳尚雯呢,她相比以前的自己,進步了很多,我記得我們倆拍《試用期戀人》的時候,她還沒有這麼高深的技巧,看來這五年內,你真的成長了很多。」
這位決戰導師榮子博,並不是普通嘉賓,而是圈內一位水平很高的藝術片導演,拿下過多項大獎提名,他不用想起導師們一樣顧忌太多,此時直接給出了精準又明確的點評。
「謝謝榮導!」陳尚雯對著榮子博雙手合十表示感謝。
之後,其他兩位導師也給出了相應的點評。
這三位特邀嘉賓,都是有投票權的,跟三位導師一樣,每一票都代表著普通觀眾的數十票,他們心中的評價,會很大程度上決定這場戲的最終走向。
「投票已經開始,現在讓我們收集實時數據結果,兩位,準備好了嗎?」
一番評價之後,就到了決一勝負的時候。
全場觀眾們、導師們、嘉賓們,都在交頭接耳,討論著票數該投給誰。
「好,現在可以看到我們的公證人員和導演組正在緊張的統計結果。」
楚笙笙說道,鏡頭一轉,可以看到案子上幾個人正認認真真的研究著,現場配了個緊張的音樂。
「OK,結果出來了!」
張銘從一名副導手上結果來看了一眼,頓時驚訝起來。
「這個票數……還真是讓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