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何月茗的算盤

  這天, 一樣是精疲力盡回到家中,何曾光一邊吃飯,一邊給陳巧娘說了鬼老爺給的價格, 聽得婦人心花怒放。

  「那敢情好啊,你明天不如求求這位大爺,讓咱們種這個,這個……」這詞太拗口,她發不出音來。「叫什麼馬什麼東西, 要是能成事,看它想要點什麼供奉,我想想辦法給它湊齊!」

  何曾光點點頭, 心想這也是個辦法。

  見他答應, 陳巧娘更是高興地忙前忙後,給男人燒水洗澡,為他洗乾淨衣服晾上。

  家裡窮,每人衣裳只有兩套,一般是一套幹活, 一套出門見人,所以一換下來就得儘早洗了,所幸當年公婆都是勤快人, 兩人精打細算, 蓋了這套足夠大的院子, 還專門打了口井,平日裡能盡情用水,還不用忙活挑水。

  男人洗完澡, 下意識地將枕頭下的藍色錢袋扒拉出來, 在陳巧娘忐忑不安的注視中, 放入今日掙到的兩百文,紮緊了口子,拿在手中搖了搖,滿意地聽到裡頭銅錢互相碰撞的聲音,便將其放回原處,攏衣躺下,很快又打起了呼嚕聲。

  見狀,陳巧娘長長地舒了口氣,一時又是慶幸,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公婆在世時過於疼愛他了。

  陳巧娘心想。

  不但將他養得自私自利、好吃懶做,還讓他對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一竅不通。

  六百文錢的重量,和三百文錢的重量,那不是一經手就能發覺出差別來的麼,男人卻絲毫未覺,可見平日裡,是多麼不通俗務。

  她想了想,還是來到孩子們的屋外,在窗檐上敲了兩下,輕聲道:「他睡下了,你們也快睡吧。」

  屋內,姐弟倆果然衣著整齊地靜坐在床上,互相對視著,似乎在緊張地等待什麼事情發生。

  一直到母親說完這話,二人才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相視而笑。

  ——

  【該起床啦,請宿主起床幹活!】

  何曾光自香甜的睡夢中醒來,伸了個懶腰,頗有些認命的意思。「大老爺,咱們今天還是開荒嗎?」

  【鑑於宿主名下土地實在稀少,請至少擁有十畝以上可耕種土地,再想種植的事吧。】

  【發布任務:請開墾出另外三分地,任務獎勵:兩百文;任務失敗的懲罰為:天雷一道。】

  何曾光嘆了口氣,正要推陳巧娘起來做飯,卻不想她早已睜開了眼睛,其實方才他出言詢問系統的時候,後者便已醒來。

  「大老爺怎麼說,接著開荒?」她問。

  男人無奈地點了點頭:「大老爺要至少十畝地。」

  聞言,陳巧娘雖然有些遺憾不能提前播種大老爺說的那樣產量極高的糧食,卻依舊高興。

  畢竟這說明,在男人開出十畝荒地之前,這位神通廣大的大爺都不會離開!男人也就不會變回從前那好吃懶做的模樣!

  男人吃完離開後,她在飯桌上,高興地與孩子們分享了這個好消息,毫無疑問地,姐弟倆也都很高興。

  對他們來說,父親不出去惹事生非,不拖母親後腿已經很值得高興了。

  何況還能為家中勞作,添些進項,那自然是更大的好事了。

  「娘,那位老爺真的說,一畝地的糧種只要兩文錢?收糧卻願意出三文錢的價?」何月茗聽完母親的敘說,忍不住問。

  「對呀。」陳巧娘喜笑顏開:「若真如此,這回糧食打上來,娘交了稅,再留下糧種,剩下一半口糧就好,餘下的,就都賣給大老爺。到時候不但能給你交足明年的學費,還能有錢還給你外祖父,和田大爺了。」

  今年雨水足,地里收成不錯,大概每畝能有二百來斤,這是脫殼後的淨米重量。

  他們總共十畝地,這就能收兩千來斤,大秦朝十一稅一,每年都差不多交小兩百斤,再減去要留的種糧,估計有一千八百來斤。

  按原來的計劃,陳巧娘只打算留三分之一下來給自家吃,多的都拿去賣錢,先交了兒子的束脩,再拿去還債;可如今既然大老爺能出三文錢收糧,他們就只用留一半了。

  九百斤的糧,一斤三文錢……陳巧娘昨夜在榻上摸黑掰著指頭,算了半天,得出結論後,頓時激動了起來。兩千七百文!

  二兩七錢,足夠了!

  何月茗卻有不一樣的想法:「娘,如果大老爺真的能三文一斤收糧,那秋收後,咱們一文一斤把其他人的糧收上來吧。」

  陳巧娘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收他們的做什麼,娘這回留下足足一半的糧呢,肯定能撐到來年。」

  「可是娘,你記得去年城裡的糧鋪是多少錢收的糧嗎?」何月茗打斷她,又問。

  「一文兩斤。」陳巧娘回答。

  「正因如此,我們一文一斤收鄉親們的糧,他們一定是肯的。回頭,我們再把他們的糧賣給大老爺,這一來一去,每斤糧咱們還能賺兩文錢!」何月茗激動地說。

  屋裡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都有些愣住了,還能這樣?

  那敢情好啊!

  陳巧娘眼睛一亮,誇讚道:「阿茗真聰明,娘怎麼就沒想到這個法子呢!如此一來,咱們只要讓鄉親們把糧交給咱們,再轉交給大老爺,半分力氣都不費就能掙錢了。」

  一想到這裡,她就恨不得立刻沖回娘家,問他們將多出來的糧食統統收下。

  「可是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何月香遲疑地問:「況且,咱們又哪來這麼多錢,買下那麼多糧食呢?鄉親們也都知道咱們家的情況,想來也不會同意賒帳。便是願意賒帳,咱們家一下子買進來那麼多糧食,又要如何解釋這些糧食的不翼而飛呢?大老爺肯定不願意暴露自己的存在,咱們家也得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才行。」

  這番話點醒了另外兩人。

  「是這個理,阿香說得很對。」陳巧娘忙道:「這等奇事,不好叫外人知道的,萬一驚動了有大神通的人上門,將你們爹抓走怎麼辦。」

  何月茗看了母親一眼,沒有吭聲。

  真要抓走老爹,他倒也沒有異議,只是遺憾那位大老爺一併離開這家罷了。

  畢竟以目前的形勢來看,這位大老爺對他們家的幫助,可比他爹大多了。

  「錢不是問題。」何月茗沉著道:「可以先賣咱們自己家的糧,手裡有錢了,再去買別人家的。娘,先從和你交好的叔嬸家開始,就說是咱們家為了還父親的賭債,所有糧食都抵出去了,家裡都不夠吃了,所以才想問他們低價買回來些。」

  如此一來,還能圓上之前他大庭廣眾之下,交給賭坊的人,三百文錢的事。

  陳巧娘連連點頭:「這個辦法好,省得到時候人人都以為咱們家發達了,在背後亂嚼舌根子。」

  他們家一直是村里過得非常清貧的人家,雖因此被許多人瞧不起,卻也因此得到許多人的關照。

  若真發達了,不論是陳巧娘還是何月茗姐弟,都很願意回報曾經幫襯過他們的人一把,只是他們這樣發達的法子,又不好叫外人知道,且也不是什麼大錢,總歸是為家裡多些進項,讓日子過得去一些,還是不要大肆聲張得好,免得招人眼紅,生出不必要的是非來。

  「也不能一口氣買回來太多。」何月香又提醒道:「萬一大老爺不收旁人種的,只要咱們家的呢?」

  又一盆冷水潑下,母子倆都是一驚。「不會吧?」

  若真如此,他們這一切盤算都得落空!

  何月茗無力地往桌上一趴,忍不住對親生姐姐道:「姐,我今日才知你有如此掃興的能耐。」

  眼看著女兒訕訕陪笑,陳巧娘忍不住伸手打了一下兒子:「說什麼呢,你姐姐這叫思慮周全。她說得極是,過山先探路,一個弄不好,掉進萬丈深淵,小心連屍骨都找不著!」

  「知道了。」何月茗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對姐姐行了一個新學來的書生禮:「是弟弟口不擇言,請姐姐原諒則個。」

  何月香被逗笑:「我哪會真的生氣,你快別耍寶了。」

  心中卻想,弟弟這般行禮時當真好看,只可惜一身鄉下小子的短打,生生破壞了這個禮節的文雅。不如,今年新春,若家中情況改善了,便為他做一件書生長袍?

  何月茗卻道:「若大老爺不收旁人地里收的,就把咱們自家留的糧全給大老爺,咱們自己再去買糧回來吃。這般一來一回,也是能多掙些錢的。具體事宜,咱們秋收後慢慢探討,娘,姐姐,我先去何夫子那讀書了。」

  小小少年拿起姐姐給做的書袋,快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看著兒子充滿朝氣的模樣,陳巧娘又想起昨日門前,兒子對自己和女兒的維護,心中微暖,不由得對何月香輕聲地說:「阿茗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

  何月香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不只是因為姐弟情深,她便對弟弟盲目自信。而是從弟弟平日行事說話中看出,他不但有急智,記性又好,腦子也聰明。像剛才所提的辦法,哪個像是只有八歲大的孩子能想到的?

  村里與他同齡的娃娃們,如今不是被大人壓著幹活,就是在滿村瘋跑。

  只有弟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該如何去得到。

  好比讀書,她知道,其實他不喜歡那些方方塊塊的字,卻認準了只有讀書能讓他帶全家都過上好日子,便逼著自己去學,還十分用功。

  這樣的弟弟,何月香從不懷疑他將來能否出息。

  他必然出息。

  ——

  如此又過了兩日,地里的稻子已變得沉甸甸,秋收正式開始了。

  陳巧娘已然做好準備,今年也要一個人收十畝地的時候,何曾光竟主動要求幫忙。

  她驚訝地看了他半晌,有些心領神會地問:「可是大老爺讓你做的?」

  何曾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面上卻無半分勉強,只因這十畝地是他名下的,自己又出了力,收上來的糧,自然要算入那個所謂的連環任務中,且他今日的任務,還就是秋收:

  只要他能單獨收上兩畝地的糧,就給一百文!

  趁陳巧娘在廚房裡領著大女兒做飯的功夫,他在院中將鐮刀磨得十分鋒利。

  這幾日的勞作讓他明白,想要活做得又快又好,手上工具是關鍵。

  何月茗起床經過,見到此情此景,有些恍惚:這些時日以來,父親真好似換了個人。

  變得與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早出晚歸地忙碌,為家裡增添進項。

  如今好容易在家,還自己動手,修補起農具來了。

  要知道放在從前,他在家只會坐著或躺著,萬事都等母親去伺候,連口水都要喊母親為他端到面前。

  要是母親不在,就使喚他們姐弟。

  不過何月茗也就是這麼一想,可不覺得父親是打從心底里改變了。

  還是那位大老爺調教得好。

  一家四口難得團圓地坐在一起吃飯,只是何曾光、何月茗父子倆看也不看對方,自顧自狼吞虎咽地喝著稠粥,連帶著陳巧娘、何月香母女也不好開腔,只顧著低頭吃自己的。

  吃完飯,何月香留在家中收拾,順道做午飯送到田裡。

  何曾光夫妻並何月茗都下到了地里。

  別人家到秋收的時候,都是喊年紀大些的女娃一起下地做活,陳巧娘卻不喜歡,她覺得女孩子快活的日子就是在閨中這些年,就該讓她過得自在些。

  也就是早些年,家裡尚還剩二十畝地的時候,她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為了搶救糧食,便帶著只有七歲的何月香下過地,那時只有五歲的何月茗也會懂事地跟在後頭撿麥穗。

  但自從賣了那十畝地,為何曾光償還賭債以後,家中只剩最後十畝,她一個人做得過來了,女兒也大了,便再不許她跟來,甚至花了五百文,請鎮上一位繡娘交了女兒針線活,讓她在家裡自己做些帕子。

  為此,引來何曾光一頓好打,也惹來村里不少長舌婦的笑話。

  說這不過是個女孩,何苦要在她身上花費這麼多心思。等她長大嫁人,連人帶手藝可都是別人家的了,她能撈到啥?

  陳巧娘卻不聽,只管按自個兒的想法去養孩子。

  五百文錢,她已交出去了,何曾光要是豁得出去,便上門去討。只是別忘了,那位繡娘是在縣尊夫人面前掛了號的,他惹得起麼?

  男人悻悻作罷。

  這回準備給兒子交束脩的錢,也就是她沒想到去借錢的事這麼快就被男人知曉了,男人回家就搶走去賭,根本沒給她反應的機會。要不然,她還想故技重施,再來一回先斬後奏呢。

  夫妻兩人一下地就忙活起來,陳巧娘這些年早已做慣了這些事,做得又快又好,不一會兒就將何曾光落在身後。

  只是男女天生體質相差極大,何曾光上手之後,很快便追上了她,甚至在女兒送午飯來之前,已隱隱超過了她。

  坐在田邊吃著孩子送來的卷餅,看著身邊比平時多上一倍的成果,陳巧娘不禁感嘆:家裡還得有個肯乾的男人吶。

  才一早上,就幹了她一個人要做一整天的份。

  夫妻倆齊心協力幹了兩天半,便將十畝地的稻子都收了上來,打穀子、晾曬、脫殼,又折騰了三天,才算忙完。

  不過後續工作何曾光便不曾參與了,收割完以後,他又被喊去開荒,如今他們家在後山腳下那片荒地里,已開好了兩畝地,引來村里人不少的矚目,陳巧娘已經在考慮要不要請村長來做個見證,哪怕不去官府申報什麼,好歹也過個明路,免得遭來不該有的惦記。

  今年天公作美,十畝地共收了兩千三百一十二斤淨米,交完稅,留下種糧,賣於『大老爺』足足千斤,掙了三兩銀。

  陳巧娘也動身前往交好的同村婦人,徐春芳家中,試探性地買了二十斤糧。

  她將事先與孩子們編造好的話磕磕絆絆地說出,爽利的婦人很是痛快地拿出了四十斤糧,並道:「年景好,大家地里都出了不少糧,黑了心肝的店家便壓價,一文只收三斤,我白白送他,不如給你。我也不多要你的,你若真想買,只管給我去年的價,一文兩斤便足夠了。」

  陳巧娘心知她說得雖是實話,卻也有幫襯自己的意思在,這四十斤糧按她給的一文一斤,便是四十文,徐春芳卻自降價錢,一文兩斤,一下就讓了二十文錢的利。

  對她們這樣的普通人家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何況徐春芳的夫家與他們不一樣。

  她嫁的人名叫何曾正,與何曾光也算同族同輩的人,不過不同於她公婆獨獨生了何曾光一個,何曾正總共有五個兄弟,個個都是種地的好手,手腳非常勤快。

  老爺子尚在,他們五兄弟雖然分了家,各自有了田地,但向來有囤糧的習慣。因為老爺子是經歷過數回災荒的人,一直將糧食看得極重。往年地里的收成,若是賣得起錢,家中又有多的花銷,才會拿出一些陳糧來賣。若不然,都寧可囤起來。

  何老爺子總說,這家裡有糧,人心才不會慌。

  所以不存在賣不起價,便賣給她之說。

  陳巧娘很是感動,卻打定主意。

  她不善言辭,索性拿起糧食,扔下四十文錢便跑,徐春芳在身後追了十丈路,都沒追上。

  「這莽性子!」徐春芳跺著腳,氣喘吁吁道。

  本來想好要勸她自立起來,給那懶漢一點顏色瞧瞧的話也沒來得及說。

  徐春芳嘆了口氣,搖著頭,回了家。

  等到晚上何曾光回來,一家人吃過飯,陳巧娘才拿出今日買的四十斤糧,她也沒多說這是如何來的,何月茗又想如何掙錢,只讓丈夫將東西交給大老爺。

  過了片刻,一道藍光閃過,地上的四十斤糧憑空消失,何曾光則笑容滿面地自腰中口袋拿出一捧銅板。

  一百二十文,正正好。

  陳巧娘喜上眉梢,伸手將銅板取過,這才高興地與丈夫說起了孩子的想法。

  「還能這樣?」何曾光聽得愣住,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對呀,如何不能這樣呢?他方才不就親自嘗試過了麼?

  「對對對,就這樣!」他忙道:「我現在就去倉里,把今年收上來的全都賣出去,打從明日起,你就去村里跟人收糧食,能收多少是多少!」

  在屋外聽到這裡的何月茗忍不住推門而入,道:「那爹,收糧食也要錢啊。」

  何曾光一滯,隨後極其不甘不願地拿出枕頭下的錢袋,丟到桌上,認真地道:「裡頭有這次賣糧的三兩銀,和我這些天掙的一千九百文,你們一文錢買一斤,花多少我都是知道的,別想騙老子的錢!」

  何月茗眼神微沉:「爹,你在家吃的喝的用的,哪樣不花錢?你把錢全攏在自個兒手裡,我娘去哪給你弄吃的,弄用的?去偷,去搶嗎?」

  何曾光對其怒目而視:「小兔崽子哪來這麼多話,我是短你吃短你喝了!前兩天不是才給了你娘一百文,要不然,這四十斤糧食是怎麼來的!」

  陳巧娘也連忙來拉何月茗,後者才強忍著不嗆回去。

  才一百文,整整三兩銀子都攥在手裡,那十畝地這一年不都是母親從頭到尾在伺候麼,他也就是收糧幹過兩天,怎麼好意思全拿走,只留給他們娘仨一百文,還沾沾自喜的呢?

  他心中對父親的憎惡更盛。

  翌日,何曾光吃飽喝足,照常去開荒,母子三人則圍著桌子,議論收糧之事。

  「我去鎮上問過了,今年糧鋪給出的價確實是一文三斤。」何月茗率先道,「娘,咱們也不要一文一斤收了,一文兩斤吧。」

  陳巧娘有些遲疑:「這樣好嗎?」

  一文兩斤收回來,轉手能賣六文,一斤糧食就能掙五文錢,這利潤太大了,關鍵還是無本買賣,頂多動動嘴皮子,將東西搬回來,左手倒右手似的簡單。

  也是因為太簡單了,一直是普通小民,只憑力氣掙過小錢的陳巧娘心裡有些不安。

  相比之下,何月茗便堅定多了,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絲狠絕。

  「當然!」他很快意識到母親的擔憂來自何處,便道:「娘,我們掙的可不是五文錢,爹給的這筆錢,他是要收回去的。我們要是不如此,最後只怕一文都留不下來給我們。但如果我們能一文兩斤收,娘,每斤交給爹本錢一文,利潤兩文,咱們就還能剩兩文錢。這樣一來,你不就有錢還給外祖父和田爺爺了嗎?」

  「你的意思是,不但騙鄉親們,連你爹也一塊騙?」陳巧娘倒抽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問。

  「騙他又怎麼樣?難道這不是我們應得的錢?」何月茗不以為然地回答:「他如今每日都要出去勞作,根本不會知道真正糧價如何。」

  「我們也沒有騙鄉親們。娘,你想想,今年糧鋪開的價就在那了,缺錢的人,該賣糧還是得賣,與其賣給糧鋪,不如賣給咱們,他們還能多掙一些。這樣我們不但能幫他們,也能幫自己呀。這麼做,所有人都能得利。」

  「娘。」曉之以理後,何月茗又動之以情:「姐姐大了,該準備嫁妝了,這錢要是一直都被爹捏在手裡,能給我姐找個什麼好人家啊。」

  陳巧娘被這最後一句徹底說動,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拍板道:「好,就這麼做!」

  ——

  陳巧娘吃完飯便去村里交好的人家裡買糧。

  嫁來何家村也有十年的時間,村里誰人要賣糧,誰人能賣糧,她心中自有一桿秤。

  但陳巧娘先去的,還是幾家心思端正的人,她記得兒子的囑咐,每戶人家只買一百斤,且要偷偷地等天黑了才搬回糧食,也和那些人家約定好要保密。

  「怕大家知道了會笑話。」她不好意思地解釋說。

  那幾戶都是厚道人家,很能理解她的處境,紛紛表示不會說出去叫別人知道,賣糧予她的事。

  陳巧娘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村里人很快如何月茗所料那般,還是對他們家議論了起來。

  大家這才知道,原來還賭債的三百文,是陳巧娘提前抵押了田裡的糧食才換來的錢,如今家裡糧都不夠吃了,便趕在豐收的當口便宜買陳糧,不過給的價還是要比糧鋪高。

  本來盯著何家不放的一些心懷鬼胎之人,也放鬆了警惕。

  就說嘛,何曾光那副德行,怎麼可能走大運掙大錢?原來是拆了東牆補西牆。

  既然如此,他們也沒必要再關注,反正沒什麼掙大錢的法子。

  村里人一時間又開始同情起陳巧娘母子三人來,有那心善又厚道的,等陳巧娘再去收糧,他們還主動降價,要求跟糧鋪一樣一文三斤。

  「頂天了也就這幾步路,我們送到你家就能拿錢。賣給鎮上糧鋪,他們兄弟幾個得天不亮就趕車進鎮,借三爺牛車一天,也得三文錢,你就不要推辭了。」

  這晚,陳巧娘尋上的不是旁人,正是田大爺家。

  「那不成,糧鋪那些都是黑了心肝的,是在作踐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呢。大爺,要麼一文兩斤,要麼我找別家買去。」陳巧娘斬釘截鐵地說。

  她來田家之前,本想說給田大爺一文一斤的價,畢竟是幫過自己的人,掙他的錢,陳巧娘於心不忍。

  可兒子卻堅決反對,跟她說這種事情一旦開了口,以後就不好收其他人的糧了。再說,田大爺借錢是私下裡給的,旁人並不知曉,她無端端只給田大爺家高價,其他人會怎麼想?

  陳巧娘說不過他,只得作罷。不過一文兩斤已是最低,她不可能再順著田大爺的話,將價格再壓低一些。

  「巧娘就是懂事。」田大娘忙走上前來,用力擠走還想勸說的田大爺,笑容滿面地對陳巧娘說道:「別聽你大爺的,他這個人腦子轉不過彎來。你這給別人都是一文兩斤的,到了我們家,怎麼好就一文三斤呢。這以後傳出去,你還怎麼買糧。」

  說著,還白了一眼田大爺。

  後者訥訥地垂下頭去。

  陳巧娘忙道:「大娘說的是,不怪大爺,他也是看我們家可憐。」

  田大娘樂呵呵地道:「那可不,我家這位啊,就是心軟。巧娘啊,這回要多少糧啊?」

  「一百斤就好。」

  「不多要點?你看你這天天這家問完跑那家問的,還缺多少啊,不如都在大娘這買齊算了。對了,你要買這麼多糧做什麼?」

  陳巧娘心裡一咯噔,她是老實又死心眼,但不是蠢,田大娘這話里有十分強烈的試探意味,且看她的眼神又滿是算計,讓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強笑道:「不了,這一季的收成,都叫我賣給了一位大老爺,他出的價也是一文兩斤。我們家這才有錢還了孩子他爹欠下的賭債。如今呀,就想著趁眼下大家的陳糧還沒賣,就想用一樣的價錢多買些,省得到時候家裡糧食不夠吃,又要多花錢去買糧鋪的。到時候三文一斤,我們怎麼吃得起呀。」

  田大娘看了她兩眼,心道這話也在理,全部的糧食都換了錢,可錢能拿來吃嗎?他們這樣的小民,根還得扎在地里,憑糧食過活。她要不趁現在大家手裡陳糧未出的當口囤一些,再過一陣子,就只能上糧鋪買,那會兒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那行吧,五十文拿來,我讓我家那口子給你送回去。」田大娘懶懶道。

  她的態度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陳巧娘卻因此鬆了口氣。送腰中取出一早就準備好的五十文,遞了出去。

  田大娘細細數過兩回,確認無誤了,才擺擺手,讓田大爺送人和糧食出門。

  一路無話,一直到何家門口,田大爺將肩上糧食卸下,才嘆道:「你這孩子,怎就這般死心眼呢。」

  陳巧娘心知他是在為方才田大娘所說的話感到抱歉,這老兩口也挺有意思,田大娘雖是女人,卻將老實厚道的田大爺吃得死死的。在家中,事事都唯田大娘馬首是瞻,聽命行事。

  方才田大娘的確讓她很不舒服,可對這位雪中送炭的長者,陳巧娘始終心存感激,也很尊敬。

  「大爺放心,最難過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你也瞧見了,我家那口子近來都改好了,咱們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她忍不住透露一絲真相,為了寬慰他。並取出袖中放了多時的小錢袋,交予田大爺手中,壓低了聲音道:「你瞧,這是您上次偷偷借我的錢,咱們已經能還給您了。」

  那錢袋子的樣式,正是他上回給出去的。

  田大爺於是想起了近來村里流傳的另一些閒話。

  聽說何曾光改好了,前些日子秋收就陪著巧娘在地里幹活,這些日子,也不再遊手好閒,而是一直在山腳下那片荒地里開荒。

  住何家身邊的鄉親們也都說,再聽不見他打老婆孩子的動靜了。

  「真的改好了?」

  陳巧娘肯定地點點頭。

  「老天有眼吶。」田大爺笑了起來,雖然滿是皺紋,卻看著分外慈祥可親。

  陳巧娘只陪笑:「所以大爺你放心吧,日子會好起來的。」

  「好好好,大爺放心,大爺放心。行了,你進去吧,我也回了。」

  陳巧娘應了一聲:「大爺慢走。」

  這才渾身輕鬆地扛著兩袋糧食進屋。

  兒子的想法很不錯,偷偷用一文兩斤的價收糧,卻告訴他爹是一文一斤,反正男人早出晚歸的,也沒機會和村里人交談,錢又已經到了他們手裡,只要扣下就完事了。

  這些天,不算田大爺家,她去了大概八戶人家,收了八百斤,和今晚的湊到一起,剛好是九百斤,付給那些人四百五十文,母子三人自己還能留下四百五十文,還了田大爺和娘家的帳,餘下二百三十文左右。

  男人只看到九百斤糧食,全都賣給了系統以後,又得了二兩七錢,也就是兩千七百文整。

  何曾光一高興,看了眼上回對自己出言不遜的兒子,大方地丟出來二百文,趾高氣昂地對陳巧娘道:「家裡掙了錢,別再哭喪著個臉。明天去鎮上買刀肉,買兩匹布,給家裡人多做件衣服。」

  陳巧娘高興地接了過來。

  何月茗偷偷翻了個白眼,兩百文能幹啥呀。

  最多能買一匹白布,他可倒好,還買兩匹。

  但既然是懶惰的父親難得拿出來的錢,他也懶得多說些什麼。

  不過經此一事,他也看出,父親於算學一道上,十分糊塗。

  先前他拿出本金時,何月茗就有所感受,因為父親完全沒有注意到,錢袋裡少了三百文。

  或許是勞作的日子多了,有些日子又只能掙一百而非兩百,父親又不識字,更談不上記帳的習慣,數字一多、時日一久,便只能每次都從頭數算,只要數出來的還是整數,就算正確。

  捏著手心裡偷偷扣留的一百文,再看一眼渾然不覺的父親,何月茗偷笑了一下。

  他想,以後自己的束脩,和姐姐的嫁妝,還有娘親喜歡的小東西,都有辦法解決了。

  算完帳,一家人又商量,還要不要接著收糧。

  何月茗自然是想繼續的,這回掙的雖然多,可大頭都在父親手裡,母親留下的私房錢這麼少,遇事還不一定能夠。

  但陳巧娘卻訥訥道:「今日田大娘與我說了些話,原來咱們收糧的事,早就被傳出去了,收了多少斤,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就想,要是咱們再大張旗鼓地收下去,會不會引來大傢伙的猜忌?旁的也不怕,就怕暴露了大老爺。」

  何月茗剛想說什麼,桌下的衣袖卻被姐姐重重一扯,他抬眼,只見姐姐一臉的不贊同。

  他便只好住嘴,心下有些泄氣。

  家人都太膽小了,母親如此,父親估計也膽子大不到哪裡去,畢竟他的所謂男子氣概也只能在家中,在他們這些婦孺面前有了。

  果不其然,只聽老爹毫不猶豫道:「那就收手吧,掙了這些也夠了。」

  他歡快地數起錢來,袋子裡共有六兩四錢,其中,有兩粒系統給的小碎銀,分別是三兩和二兩,還有兩千二百文錢。

  何曾光默默地記在心裡。

  何月茗也是。

  區別是前者其實第二天就會忘個乾淨,他卻渾然不覺。

  第二天,等何曾光照常出門,母子三人關好門窗,將這些日子掙到的錢撒在桌上,分工合作,數了起來。

  本來就有二百三十文,加上昨晚男人給的,共四百三十文,陳巧娘當場決定,要給姐弟倆一人做件新衣裳,再去鎮上買刀肉,平日裡吃飯還能多些油水。

  何月茗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姐姐,最後還是沒有決定將偷偷拿了父親錢的事說出來。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對純良的母親和姐姐而言,瞞報收糧價錢,已是她們在四顧無望的絕境下,做過最為大膽的反抗了。

  當然,也和她們先前交錢給父親的時候,都不自然的臉色有關係。

  在他看來,只是扣下這一半理所應當他們得的錢,兩個人已是這般模樣,若數額再大一些,不得被嚇死?只怕到時候還容易被父親看出不對勁來,功虧一簣。

  那不如他自己來干。

  反正花錢買的東西,他只要編造一番來路就好。

  而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心安理得,坦然自若得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