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 齊子博已精疲力盡,看著就像隨時都能閉眼過去的人,齊子譽於心不忍:「我知道了, 你好好休息吧。」話落,他幾乎是逃一般離開那處。
回到府中,他忍不住將二人的談話內容,告訴了妻子,詢問其看法。
妻子挽著他的臂膀, 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他的背脊,遲疑地道:「其實有些事情,我很早便想對你說了。」
他警覺起來, 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什麼事?」
「你我開府後, 人手不足,不是問人伢子買了不少奴才嗎,我發現其中有兩家人的來歷很是古怪,像是被什麼人故意更改了過去,塞到我們家裡做眼線的。這段時日, 在咱們家作了不少妖,也沒少往外遞消息。」
「你懷疑是母親?」他直截了當地問。
妻子只說:「消息確是往永宣侯府去的。」
「母親要我們家裡的消息做什麼?」他忍不住問。
他的妻子凝視著他,目光有些不忍:「你就沒想過, 她會害你?」
一個家中若有壞人的眼線, 能自由地遞出消息, 自然也就能運進來些什麼東西。
栽贓嫁禍、下毒謀害,能幹的事多了去了。
「可是阿若,她為何要害我?為了一個永宣侯的爵位?我將她當作親生母親, 她若想要, 我難道還能與她爭搶不成?」他似是在問, 又好似是在喃喃自語。
童若看著頭一回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一面的男人,忽然就明白,他對小文氏的感情很深,所以這會兒,才會這般難以接受,便很是心疼。
但理智尚在,她輕擁住他,傳遞溫暖的同時,低聲道:「興許,是她一時想差了,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為了我,也為了我腹中的孩子,答應我,不要對她全然信任,好麼?」
他答應了,男子漢大丈夫,既行走在天地之間,自然是要護妻兒安全的。
驕傲清高如他大哥齊子博,尚能為了妻兒,對一貫瞧不起的他低頭,何況他呢。
一個月後,齊子博病重離世,他前往弔唁,也終於得見小文氏的面。
只是她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呆坐在齊子博靈前,無論他如何呼喚,都充耳不聞。
她身旁的安媽媽躊躇著上前:「二爺,老侯爺與侯爺相繼去世,老夫人大受打擊,您寬待則個。」
他只好將要說的話吞回肚子裡。
後來,他又不禁慶幸那日不曾將話說出口,因為他要說的,是讓母親放心,他會將爵位讓與三弟。
可二叔三叔又惹了禍端,他們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堂兄弟們,竟都與叛王扯上了關係,官家如今根基已立,有心拔除一波光吃食祿,不思進取、不辦實事的老勛貴,不願輕拿輕放此事,二房三房上門求助於他,指望他這個親信在官家面前,為他們多說好話。
三嬸為顯誠意,特地私下來訪,遞出投名狀:
「大哥去世那會兒,博哥兒便派人給你送信,想讓你回來送終。是小文氏,那佛口蛇心的女人悄悄派人攔下了送信的人,故意不叫你知道,不讓你回來,想要敗壞你的名聲。譽哥兒,你從小到大,三嬸都是向著你的呀,是你那後母總不叫我與你親近,為了將你牢牢抓在手心裡,她還設計了任家留下的那些下人,將他們統統趕走,為的就是讓你在後院裡,只能親近、依靠她一個。譽哥兒,你還記得,你小時候,三嬸總為你與她爭執麼,我都是為了你好啊!這回,你可要幫幫三嬸。」
他腦子亂得很,童若見勢不對,委婉地將其送走,輕道:「有些事,經不得細查。你回來這三年,為何從未查過,當初到底是誰授意,不讓你回家奔喪?」
言下之意,是他早有所覺,只是遲遲不敢面對真相。
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戳破,齊子譽紅了眼,嘶聲道:「我將她當作親生母親,從未想過與她作對,她想要什麼,大可坦白與我要,只要她開口,我有什麼是不能給的?」
只要一想到幼年時所有溫暖的記憶,都是小文氏徹頭徹尾的算計,他就渾身發抖,心中止不住地發寒。
最終,他沒有如二叔三叔所願,為堂兄弟們求情,因為官家下旨,將所有參與叛亂者抄家發配。官家念他有功,特意下旨,命他承襲永宣侯爵位,這才保住了侯府上下。
他身負兩個爵位,手握重兵,深受官家信任,朝中文官之首聶紹祺又與他情同手足,可謂位極人臣,權勢已然滔天。
再回永宣侯府,眾人對他只有阿諛奉承。
小文氏也是,他與妻兒回到侯府住下,她的臉上又恢復了往日溫婉親切的笑容,大方得體地交出管家權,移居清淨又偏僻的小院,整日吃齋念佛,不問世事。偶爾與他相見,也會親切地喚他名字,問他近來如何,公務是否繁忙,可有按時用飯云云。
即便心知肚明她大抵還是在做戲,齊子譽依舊心軟了,不曾與她撕破臉皮。
這樣也好。
他想,看似親近卻疏離,可至少相安無事。
只要她今後再不作惡,他也願意榮養她安享晚年。
之後的數年時光里,她也確實不曾生事。
就在他以為,日子大約就會這樣安生地過下去的時候,西北異族來犯,他奉命出征。
他對異族有些了解,再加上摯友聶紹祺給的計策,這本該是場必勝之戰。
卻不想,身邊的親信被人買通,軍機被泄露,此戰,傷亡慘重,連他自己都受傷落馬,失去蹤影。
其實他是被幾名老兵用身體掩護送出戰場,又被一農戶救起,因傷勢過重,被迫修養了兩個月。
等傷勢好轉,想起此戰的失利,想起追隨他多年的將士們死得悽慘又憋屈,他憋著一口氣,不願就此作罷,便喬裝打扮成一遊俠,化名任譽,混入一過路商隊中,深入異族腹地,伺機而動。
他在異族中蟄伏兩年,在其國都,鬧了個天翻地覆,老國主被他刺殺成功,幾個王子為奪王位,爭得你死我活,他逃回大梁軍中,整軍出發,憑藉對他們的了解,一路所向披靡,不但收回了曾經丟失的城池領土,更是將異族殺了個人仰馬翻,為兩年前戰死的兄弟們,報了血仇。
而這兩年,京中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當初戰敗,眾人久尋他屍首不到,便以為他已陣亡。
敗軍之將,即使戰死沙場,也不是多大榮耀。京中捧高踩低之輩多如過江之鯽,原本門庭若市的永宣侯府頓時冷清了下來,就連齊子譽發喪之日,前來侯府弔唁的人都少之又少。
若非官家還顧念著舊情,宰相聶紹祺又時常探望,童若帶著兒子,孤兒寡母的,早就被拆吃入腹。
小文氏,也漸漸露出她的歹毒面目。
齊子譽已死,她生的子濯要想襲爵,就得除掉童若母子。
她設計構陷童若與人不清不楚,所生孩子也非侯府血脈。
童若卻也不似外表軟弱可欺,見招拆招,若小文氏要用輿論,她便裝得更加可憐,若小文氏策反府中人手,她便有樣學樣,竟與其斗得旗鼓相當。
只是沒有想到,小文氏似是被逼上了絕路,失了理智,徹底不管不顧,竟夥同先皇后的娘家,干起了逼宮造反的謀逆之事!
齊子譽死而復生,凱旋大勝,得知消息,便命人瞞下事關他的消息,只通過任家的特殊渠道,通知了妻子和兄弟聶紹祺。
後者大喜,讓他悄悄班師回京,在京郊隱蔽起來,等時機成熟,他就會讓親信接應他,進城平亂。
他又一次立了大功,加官晉爵,回到家時,卻看到被燒成灰燼的祠堂。因重逢喜極而泣的妻子在他懷中止住眼淚,神色複雜地道:「是母親放的火,她自己也葬身火海了。」
事關謀逆,她自知事後逃不了被清算,又不想牽連無辜的三弟齊子濯,便乾脆畏罪自焚,將一切罪過攬於己身。
卻留給齊子譽,許多年的心結。
他真的不懂,自己和這位後母,怎就走到這種田地?
小文氏走後,他並未苛待她留下的後人,只是遠遠地打發了,又或者讓他們和三弟齊子濯一起,分府出去另過。
至少子濯待他是真心的。
他苦笑著想,在這座侯府中,他那些虛幻的歲月里,至少還有一人是真心待他。
妻子童若也說,他銷聲匿跡的兩年裡,她被小文氏算計,名聲有損的時候,好多次,都是子濯站出來為她說話,證實她這位二嫂的清白,也對安哥兒愛護非常。
也因為如此,他並未告訴子濯,小文氏背地裡的所作所為,也並未斷絕與他的往來。
兩人的兄弟情到底是打動了日漸衰老的安媽媽。
有一日,他到子濯府中找他喝酒,卻被告知,子濯日前與人談詩論畫多喝了兩盅,還未清醒。他覺得好笑,叮囑丫鬟:「記得給你家老爺備好醒酒湯,他愛吃甜的,我日前得了罐百花蜜,從戎,你去取來。」
也不知這句話哪裡打動了安媽媽,她盯著他看了良久,倏然一嘆:「國公爺待我家老爺是真好,國公爺也是個念舊情,又知恩圖報的,是我家姑娘想左了。」
此時,距離小文氏過世已有十年,再聽人提及她,齊子譽有些恍惚。
前些時日總聽子濯抱怨說安媽媽似是年歲大了,有些糊塗了,總逮著他念叨小文氏還在閨中時的事跡,他就想著,如何能讓她回家養老,又不讓她覺得,自己是被厭棄,趕回家去的。
齊子譽本還不放在心上,因為對安媽媽,他印象不深,只記得是小文氏的陪嫁丫鬟,自安東伯府時,便隨侍在側。
此時卻有些明白子濯的煩愁從何而起。
只因安媽媽話實在太多了些,甚至拉著他的衣袖,繼續叨叨絮絮地,將小文氏的事都倒了出來。
「二姑娘也是心裡苦。」她一直堅持稱呼小文氏為二姑娘,好似她還在閨中一樣。
安媽媽說,小文氏在閨中時一貫出色,資容不算絕世,也是上乘,出身尊貴,人也聰明,學什麼都上手極快。在閨秀們舉辦的宴會上,常常是最出眾奪目的那個。
安媽媽說,小文氏是不甘心做填房,不甘心屈居於大文氏和他生母任氏之下。
更不甘心,永遠被他那位父親,當成府中一尊菩薩,為他將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但除了下人們放在面上的尊敬,什麼也得不到。
爵位、家產,甚至是心。
因為他也好,齊子博也好,又或是他父親齊承允,對她都是表面上的親近,實際上都只是將她當作影子。大文氏的影子,任氏的影子,總歸是一個可以寄託情懷的替代品。
而永遠不是她自己。
她不喜歡。
更不允許!
齊子譽終於明白了她做這一切事的理由,雖不理解,但心底藏了許多年的心結終於被解開。
至少,她的悲劇並非因他而起,她恨的,從始至終也都不是他一個人。
他也大概猜到,父親的死因到底為何。
長舒了口氣,他將此事徹底放下。
過了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後,他的意識忽然被帶到了一個特殊的空間。
一道聲音告訴他,他是這個時空的氣運之子,如今被選中成為快穿任務者,只要累積足夠多的積分,甚至有機會重回本體世界,成為這個時空的直接管理者。
他接受了任務。初始,並未覺得自己有什麼遺憾,畢竟他那一生,位高權重、夫妻和睦、子嗣出息,即使重來一回,他還會選擇一樣的妻子,過一樣的人生。
唯一想改變的,就是生母任氏的命。
如果可以,真希望她不要嫁進侯府,哪怕不做人上人。
可系統卻說,他唯一不能更改的就是自己雙親的生活軌跡,否則連他都會不復存在。
他只得作罷。
直到做完一個任務世界,不但攢夠了回去看望妻兒的積分,還感受到一位真正慈母對他的母愛之後,在任務空間中,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一個久遠的人:小文氏。
他不禁想,如果能讓她如願以償地不做任何人的影子,她是否會過得開心,也不會再做那些害人又害己的事呢?
於是他為她兌換了一個重生機會。
讓她回到未嫁時。
他很欣慰,這一回她做了對的選擇。
看著她過得比從前幸福,臉上的假笑越來越少,他也替她高興。
不過有一樣叫他百感交集,就是重生後,文氏並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對他無所求的小文氏,就像所有人一樣,無視了他。
他哭笑不得,心中微微酸澀,卻忍不住對自己道:
看,這才是真相。
所幸這回,與他一樣擁有了健康的大哥齊子博卻對他敞開心扉,讓他心中甚慰。
十八歲那年宮宴上,看著她鳳袍加身,榮耀無比,又與天保帝夫妻情重,膝下子女孝順。他主動上前:
「一別經年,皇后娘娘別來無恙。」
「臣這些年在外行走,時常會想起兒時與娘娘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始覺溫暖。娘娘,臣在此,衷心祝您與官家,夫妻和睦,白頭偕老;祝您與諸位皇子公主,闔家歡樂,吉祥如意;祝您,福壽安康,事事順心;」
祝您此生無憾,母親。
——
比前世還要更珍惜地與妻兒過完這一生後,他也目送了小文氏與天保帝攜手離世。
回到任務空間,他看著剩下來許多的積分,腦海中全是小文氏倚著天保帝,嘴角含笑的遺容。
他忽然下定了決心——
讓他那可憐的生母任氏也得到這麼一次機會,哪怕,代價是他從此不復存在——
「一號,確定。」
【任氏重生機會,開啟——】
(本章完)
作者說:這個世界完結完結,撒花撒花~
下個世界:好吃懶做男的種田系統
極品反派和極品系統又來啦!!
因為這個世界寫到最後,我發現,雖然文思雅是反派,但我覺得她不屬於極品,也不屬於奇葩。
與其說是被系統改造,不如說是她自己想開,換了條路謀劃,沒有再動手傷害誰。
算是救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