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穿過庭院,把樹葉吹得嘩啦啦的響。
被檸檬樹包圍的空氣越發的香氣宜人。成千上萬顆金燦燦的檸檬,在陽光閃著誘人的光澤。
二樓延伸的露台里,有一層十厘米高的木質台階。南希坐在上面,目光投向遠處的黑色海岸線。
雖然中紀元的海是純粹的漂亮的藍,但是她的內心其實更喜歡後世的黑色大海。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黑色大海會讓她覺得很安心,就像回到了家。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扭過頭,看到伊比利斯拿著兩瓶飲料走過來。
他在她身旁坐下,兩條大長腿伸得舒展,「給,我上岸沒多久,這裡基本沒放什么喝的東西。」
南希接過來,玻璃瓶身上冒著水珠,很涼。她轉了轉瓶子,看到上面寫著葡萄汁,三歲以上可以飲用。
伊比利斯手裡的是個易拉罐。他用手指一勾拉環,易拉罐發出「咔」的清脆聲音。
南希看到他仰起臉,「咕嘟咕嘟」地喝,冷白色的脖頸上,喉結快速地動。
「你喝的和我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伊比利斯用兩隻手指捏著瓶口,拎到她眼前,「氣泡酒。」
「為什麼你可以喝氣泡酒?」
「我成年了。」伊比利斯笑著說。
南希本想說你不是永遠都是少年嗎?但是這句話卻卡在喉嚨里無法出口。她垂下目光,摩挲著瓶身,沉默下來。
「生氣了?」伊比利斯歪著頭看她,「有一個折中的辦法,你親我,不就嘗到氣泡酒的味道了嗎?」
「伊比利斯,你知道那個系統在哪吧?」
「知道啊。」伊比利斯喝了一口氣泡酒,「你問這個做什麼?」
「如果我用系統回去,能不能改變……」
「你想回去自殺嗎?」伊比利斯淡淡地說,「你用系統回去,想活下去只能獲得好感值。想回來只能攻略目標。改變我們的命運,只能放棄任務,等著自爆。」
「不是,」南希說,「我當然不想死,我可怕疼呢。而且我不想讓你忘記我,所以,那個系統必須存在。」
「你是想穿回你剛離開的那段時間?阻止我喝禁藥,甚至阻止我們成為墮神?」伊比利斯思忖著問。
南希點點頭。
「那我勸你還是死了心,」伊比利斯輕笑,「首先,那個系統只有一次定位的功能。再使用,無法確定時間節點。也許你會回到剛穿越的時刻,也許會回到你離開後的幾百年。」
「更重要的是,我們都對時間的秘密知道的太少,我很擔心你回去,再回來,見到的就不是現在這個我了。」
「就像我說的,我看著你長大,但是那個你,就是真的你嗎?我只要我的時間節點裡遇到的你,快一秒慢一秒都不行。」
南希嘆口氣,「如果命運活著就好了。」
伊比利斯把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海岸線,「不用擔心,禁藥產生的效果沒有那麼疼,你搜索的消息在誇大其詞。抽筋剝皮……他們真能想。」
「難道不是嗎?」
「每天晚上,我的本體都會跟禁藥帶來的禁錮之力對抗一次。唔,你可以把本體理解為骨骼。它是我變化一切的根本。」
「本體在拼命長,力量在拼命壓。兩者擠壓的力度會讓我覺得渾身疼。但是水可以替我緩解疼痛,我在水裡不會覺得那麼疼。」
「是嗎?」南希不信。
「真的,」伊比利斯笑著說,「你不信的話,今天晚上就別回去,親眼看一次就知道了。」他見她不說話,微微沉下眼,「怎麼,你要趕著回去陪塞西爾?」
南希伸了個懶腰,去擰瓶蓋。瓶子濕滑,擰不開,她嬌滴滴地讓伊比利斯幫她擰。
伊比利斯知道她又在拿別的事情岔開話題,雖然臉上掛著冷笑,還是替她把瓶子打開。
「其實伊比利斯,你完全可以用神術變化模樣來見我。為什麼一定要喝禁藥呢?」
伊比利斯漫不經心地捏著易拉罐,罐子發出「咔咔咔」的響聲。
「因為啊,你說你喜歡少年的我,我就想把模樣定格在那一刻,那是我唯一的優勢,也是我跟你僅剩的聯繫。喝下禁藥的同時,你在我身上留下的氣息和溫度,永遠鐫刻在我的皮膚記憶里。」
「如果你能回來,你會發現我一直在原地等你,什麼都沒改變。如果你回不來,看著鏡子裡不再變化的我,感受著你留在我皮膚上的氣息,我可以騙自己,時間沒過去多久呢。南希,當時我太疼了,我想不出止疼的方式……」
伊比利斯的嗓音,清冽中泛著淡淡的哀愁。
南希把手蓋在他的手背上,默默地看著他。
伊比利斯覺察到她的目光,轉過臉說,「我付出這樣的代價,可不是讓你看著難過的。如果你每見我一次,都感覺愧疚,時間長了你該不願意見我了,那我就白喝了。你不知道那個禁藥挺難弄的。」
他輕笑一聲,「你記不記得,你用小美人魚的故事把我弄上岸?你走後的幾百年,海底真出了個巫婆。」
「她以前是某條溪流的神,交出權柄後,就一直待在亞特蘭蒂斯修習鍊金術。禁藥就是她給我淬鍊的。」
「喝下禁藥的一瞬間,她說我將付出的每日的疼痛,和不再變化的本體。我突然想到,這不就是你給我的劇本嗎?」
「小美人魚喝下禁藥,只為去見心愛的王子。得不到愛,她就會在清晨化為海上的泡沫。我也喝下禁藥,只為了見你。南希,你不會想讓我成為泡沫吧?」
「伊比利斯,我願你永遠活著,永遠快樂。」
「嗯,」伊比利斯反手將她的手握進手心,輕輕地說,「那得看你的努力了,一百步,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了。」
南希思考了一下,「伊比利斯,你讓我好好想想,我才剛回來,發生的事情太多,我想整理明白再說。」
「行吧。」伊比利斯說,「反正已經等了那麼久了,也不差這點時間。」
海風卷著雲,快速地掠過天空。風越來越大,周圍的樹木不停搖晃著。
「要下雨了。」伊比利斯抬頭望天。
「我要走了伊比利斯。」
「現在?」伊比利斯有點驚訝。
「嗯,」南希點點頭,「我還是有點不甘心,我想回去,想盡我所能地改變一些事情,哪怕只有一點點。而且,我特別想問智慧幾句話,也想問命運幾句話。」
「他們已經隕落了。」
「我很好奇命運的權柄為什麼會在智慧那裡。我記得他說過,命運死後,一定會把權柄交給米洛斯。」
「哦,關於這點我也不太明白,」伊比利斯說,「我想,可能智慧知道點什麼別的辦法吧?畢竟他是智慧之神麼。」
「我想去見米洛斯大人,我覺得命運是他的好友,他說不定知道點什麼。但我有點不敢。」
伊比利斯輕笑,「害怕嗎?提前給你個心理準備。如果說我們三個裡面,對你怨氣最大的一定是米洛斯。」
「為什麼這麼說呢?塞西爾成為墮神,大家都不驚訝,甚至會問,咦,他本來不就是墮神嗎?」
「我成為墮神,大家也不驚訝,因為我自由隨性,選擇什麼都不奇怪。只有米洛斯不同,他才是真正的從神座跌落,與光明相反的都是不潔。」
「那我不去了。」南希立刻說。
伊比利斯勾唇笑,「好啊,我讓卡爾波去買材料,我們烤肉吃好不好?你看,外面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們把門窗關好,坐在房間裡吃熱氣騰騰的東西。」
「聽說北地沒有糖了,你那麼愛吃甜食怎麼受得了?吃完烤肉,我弄蛋糕給你吃。」
南希抿抿唇,伊比利斯簡直太會了,他的每個提議都敲在她心上。但是這些提議的目的也很明確,就是留下她。
「其實,你根本不想讓我去見米洛斯吧?」
伊比利斯笑了一下,「我先陪你去見米洛斯。不管結果怎麼樣,至少你心中沒有遺憾了。而且,有我在,你也無需害怕。見完他,我們再回來吃烤肉。」
南希思考了一下,「也行吧。」
……
幾分鐘之後,他們站在了米洛斯的神國中。面前是潔白的神殿,周圍是忙碌的神侍。
南希環顧著四周,幾千年的時間,都沒有讓這裡變化一毫。廣場上依舊是一座小小的甜白瓷噴泉,最普通的花瓶造型的噴泉,水流像雨傘一樣四下散開。
但也不是全無改變。投到她身上的目光,比起以前,變得十分不友善。
「這很正常。」伊比利斯帶著笑意輕聲說,「如果你此刻到了亞特蘭蒂斯,別說人魚了,就是海帶都忍不住過來打你。你讓他們最最愛的神明,傷了那麼長時間的心。」
「這能完全怪我嗎?」南希覺得有點委屈,「我只是一個工具人,一把刀,怎麼不去怪握刀的人?」
「握刀的人已經死了。」
「那麼我從一開始自爆就好了。就像一本書,什麼都不做,第一章就可以結束了。」
「我就是說說,」伊比利斯笑著說,「我比任何人都擔心你自爆。雖然你根本不聽我的,還打算來個二次穿越。」
「因為我不想讓你們成為墮神,不想讓你天天疼。我阻止不了握刀的人,但我可以讓刀尖偏一點,不要傷到致命的地方。如果我能回去……」
「抱歉,神主不見任何人。」大天使長走過來面無表情地說。
你瞧,伊比利斯眼中帶著笑意用口型說。
南希看向神殿,白色的建築巍峨而莊重,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但又似乎不一樣了。
「走吧,」伊比利斯說,「也許米洛斯並不知道命運的事,我們可以再找找別的線索。」
南希點點頭。
她剛準備跟伊比利斯離開,大天使長就在背後喊道,「等等,神主說,他知道命運的事。」
「他知道嗎?」南希猛地轉過身。
「對,但是,」大天使長臉上湧起古怪的神情,「他說他不見任何人。」
誒?
南希迷惑不解地眨眨眼,那這是什麼意思?還不如不說。
伊比利斯的臉上浮出一抹似笑非笑,但這抹笑意很快就消失了。他用更溫和的聲音對南希說,「我們走吧。」
南希點點頭,牽住他伸過來的手,下一秒,就被他帶著離開了白色的神國。
米洛斯坐在神座上靜靜地看著,單手支著下巴,臉上的神情平淡又冷漠。
過了片刻,他側過臉看向立在旁邊的神鏡。鏡面映出一張臉孔,那是他的臉,但又不是他的臉。他的眸色猩紅,跟光明已無半分關係。
米洛斯垂下目光,穿過皮膚血肉骨骼看向自己的神格。與另外兩個相比,他的變化尤為嚴重。
神格被**嗔怒不甘等諸多情緒污染,早已不復當初的純淨。他從神座墜落地徹底,就連釋放神術,都能發現黑暗的氣息。
天使長安慰他,光明的極限就是黑暗,稍微沾點也沒關係,如果有一天全黑了,大不了去搶黑暗神的活兒。
他在乎的不是這個……
米洛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裡有條深深的疤痕。每天晚上都會有一株小花,從掌心穿透而出,吸食血肉,釋放……虛假的片……
「哎,都怪你多嘴。」團三扒在神識邊邊,觀察了一會兒米洛斯,回頭指責團二。
團二眼淚汪汪地縮成一團,不敢反駁。
那天主人正在深夜看片,它好奇地問同伴,記憶團承載著主人的記憶,為什麼沒發生的事,連它們都不承認的記憶,主人卻信了這麼久呢?
這句話被主人聽見了。他探入神識,很嚴肅地問它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它不敢回話,團三則是把嘴堵得緊緊的,團一很誠實地告訴主人,就是您聽到的那樣。
主人離開神識,再也沒說話。沒過多久就成了墮神。
「現在找補還來得及嗎?」團二流著淚問。
「來不及了。」團三氣呼呼地說。
「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