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道爾家的老宅,也是南希的臥室。淡黃色的壁紙，高處的花葉飾邊都發白了，而且也都卷了起來。可以看出房間很舊,處處散發著時間的味道。

  伊比利斯懶洋洋地倚著窗戶,向外望著。以前街道兩邊栽著橡樹，但是現在都被砍去了,換成低矮的薔薇花。街道名字也變了，不再叫橡樹街,而叫薔薇小道。

  流雲被風卷著,快速移動。整個街區都被擋著太陽光，顯得極為昏暗陰冷。

  「這個是你的，這個是伊比利斯的。」

  身後傳來米洛斯的聲音，他轉過身，接過一個藍色的本子，漫不經心地用手撫摸著本皮,「這些遺物你應該早就發現了吧？怎麼現在才給我們？」

  同樣從米洛斯手中接過黑色聊天本的塞西爾，微微皺眉,嗓音冰冷地說,「我每天都看著死亡之鏡，沒有她的影子，她沒有死，我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話。」

  「哦，但在我眼裡她早就死了。」伊比利斯嗓音里含著鋒利的嘲諷。

  塞西爾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旁邊傳來米洛斯冷淡的聲音，「這個地契也是你的,五張。塞西爾,看來你沒少在我的領土置業。還有這個……發了霉的人魚餅乾,誰的？」

  「是我的。」伊比利斯甩開塞西爾的手，從米洛斯那裡接過一個鐵盒。他垂下目光，看著掉漆的盒面，眼底湧起淡淡的哀傷。

  南希覺得人魚好看，不捨得吃，他雖然承諾給她做一馬車，但是後面發生了各種事，他一直沒給她實現。現在看來，她真是不捨得吃，還有半鐵盒。

  「那麼，這個貝殼手串？金珍珠？」

  「也是我的。」伊比利斯接過來。

  「好了，都發完了。」米洛斯說，「都看看，東西不少的話，你們就可以離開了。」

  伊比利斯和塞西爾同時翻開聊天本，上面只有一行字，【我同意。】

  米洛斯瞥了一眼他們的，緩慢翻開自己的本，也獲得一個同款我同意。

  氣氛突然有點微妙起來，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有點不自然。雖然這行字早就在另一個本上瞧過了，但是……

  伊比利斯輕嗤一聲，南希那個傢伙可真厲害，她是第一個能把他弄尷尬的人。

  「好了。」米洛斯面無表情地合上本子，「就這樣吧，我們散……」

  話音未落，空氣突然扭曲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闖入進來，試圖將空氣撕裂。

  三人同時望向扭曲最嚴重的地方，彼此的臉上帶著冷酷、懶洋洋，以及不感興趣的神情。

  對於三位掌管世界的神明而言，襲擊？不存在的。八成是哪個神術師練習瞬移，瞬錯地方了。

  「啪」的一聲，一名漂亮少女出現在房間中央。她頭髮漆黑，眼眸漆黑，穿著淺藍色的長裙，一副懵懵的樣子。她的出現，讓有些昏暗的房間一下子透亮起來，就像自帶光芒。

  兩秒後，她臉上的神情驚恐起來，就像見了鬼一樣望著他們三個。肉眼可見她頭頂的毛都炸了起來。

  又是「啪」的一聲，她再次從空氣中消失，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米洛斯、塞西爾、伊比利斯：「！！」

  ……

  巨大的海色浪花拍打著礁石，南希低頭，發現半條裙子都濕了。其實不止是裙子，她的後背都汗津津的，頭皮發麻到現在都沒知覺。

  實在是……太刺激了。

  剛才落地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瞎了，不然怎麼能出現幻覺呢？他們仨在幹什麼？臉上露出緬懷的神情，似乎在分發東西。這就是伊比利斯說的，發聊天本的場景嗎？

  「剛才是怎麼回事？」

  「抱歉，」口袋裡傳出小檸檬的聲音，「但你也不能怪我，時空穿越就像一條黑漆漆的走道，我根本看不到著落的地點。不過我的反應不是挺快嗎？你瞧我把你成功帶出來了。」

  「帶出來有什麼用呢？」南希深吸著氣，「我原本的打算是逐個擊破，不是高調亮相。現在好了，他們都知道了。」

  「那怎麼辦？把你留在那嗎？想開點，也許他們以為你在詐屍。」

  「現在怎麼辦呢？」南希四下環顧，她用腳趾想也知道，剛才他們沒有阻止她，是因為沒反應過來。現在反應過來了，一定飛天入地的在找她。

  「找個安全的地方。」小檸檬建議。

  「安全的地方？我能去找你嗎？」

  「親親，這邊建議不要呢。你懂得，我和米洛斯是好哥們，看他痛苦那麼久，我一定會把你交出去。」

  「你這個叛徒。」南希微微皺眉，「那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點嗎？他們剛才在分發我的遺產，那時間應該沒過多久啊。但是為什麼海水是黑的呢？我記得伊比利斯把海水變黑是後面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小檸檬說，「分發遺產這種私事，怎麼可能讓我知道。不過海水變黑的時間我記得，在你消失後的五百年。」

  「五百年。」南希輕聲嘟囔著，「我覺得不像。」

  她順著礁石跳到沙灘上，「算了，我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對了，」小檸檬說，「我的能量剩的不多了，在你決定返回之前，我不會再出來了，免得無法帶你回去。」

  「還有一點你要注意，作為命運身上的神識，我也不能跟命運見面。不然我會立刻消失，命運身上也會少條神識。你懂的，同一條時間線上，遇到相同的人，會彼此排斥。」

  南希心裡湧起一股不舍，雖然小檸檬只是命運身上的一縷神識，但在她眼裡跟命運沒什麼兩樣。況且，他跟她都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同伴。突然不說話了，她會覺得很孤獨。

  「好，我知道了。」

  等了一會兒，小檸檬也沒發出聲音，她知道他已經進入「休眠」了。

  沙石跑進了她的平底鞋裡。她靠著礁石把鞋脫下來，一邊拎著走，一邊考慮落腳的問題。

  因為命運說不能帶太多東西，她就只帶了黑暗和光明之戒、三枚指甲蓋大小的水晶球、命運小檸檬，以及財富之神給她的神眷。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時間點是什麼？是她消失後的幾個月，幾年，還是幾百年？不同的時間，怒氣值也不同。穩妥起見，她決定找人問問。

  南希掏出一枚繪著華麗圖案的金幣，「咔」地捏的粉碎，一隻塗著粉紅眼影的大眼睛出現在半空中。

  南希心裡頓時鬆口氣，財富還活著，證明智慧的系統還沒造出來，她回來的還算時候。

  「哦，瞧我看到了誰？」卷著性感小翹音的聲音，從大眼睛後面飄出來，「你不是失蹤了嗎？」

  「我失蹤多久了？」南希問。

  「有趣，你在問我？看來你身上發生了神秘事件啊。」財富之神打量著她，若有所思地說。

  「需要我幫忙為你找哪一個？光明？黑暗？還是海……」

  「我需要到您身邊去，我記得您給我神眷時說過，只要不超出你的能力範圍，您就會幫助我。不知道這句話如今還有用嗎？」

  「當然，」財富眨眨眼，「擁有良好的信譽，才能賺到更多的金錢。看來你遇到一點麻煩，不願意讓那三位知道。那麼，到我這邊來吧。」

  虛空中伸出一隻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空間瞬間扭曲，海岸、沙灘、礁石全都繞成了漩渦。

  她下意識閉上眼，再睜開，發現自己站在一座漂亮的花園裡。財富之神坐在葡萄架下，笑吟吟地看著她。

  「感謝您的幫助。」南希知道她離開海國了。

  「這裡是海國和南大陸交界的地方，你可以安心住在這裡。」財富之神指了一下扶手椅，扶手椅立刻衝到南希身邊，吱扭著邀她坐下。

  南希謝過財富之神後，坐在扶手椅上，扶手椅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離開那天，整個陸地都震動了，命運第一次發現他是那麼受歡迎。」

  「命運之神不受歡迎嗎？我記得他說他人緣可好了。」

  「或許以前還不錯，但自從傳出他喜歡在別人家裸奔後……」

  南希微微蹙眉，以前她還覺得很好笑，但是現在想到這一切都是智慧的手筆，她立刻笑不出來了。

  「我消失多久了？」

  「六百年多年。」

  六百多年？這個時候，米洛斯剛剛取消了訂婚制；規定公共場合不得接吻牽手；普通朋友之間保持距離；男人不得給女人釋放治癒術；所有椅子只能一個人坐；任何人不能說渴了。

  而塞西爾已經從三千小世界回來了，開始修建城堡，廢除以前制定的政策；禁止售賣糖果、蛋糕和聊天本；剷平了克維納郡的公寓；禁止從事小狼狗這個職業；禁止吃煎蛋。

  伊比利斯在海邊種了第一棵檸檬樹；銷毀了海的女兒故事書；禁止人魚用粉色、藍色、粉藍色的尾巴；執行一夫一妻制；禁止人魚與人類同居，禁止人魚躺在浴缸里；將海洋染成黑色，承認自己有無數的情人，包括蝦米皮。

  唔，怒氣和怨氣隔著發令都能看到。

  「你去了哪裡？」財富之神好奇地問，「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說。」

  「我去了兩千三百年以後的時空。」南希說。

  「什麼？」財富之神以為自己幻聽了。

  南希抿抿唇，乾脆利索地從她第一次被系統綁定，講到了命運之神的神識幫助她回到了這個時期。

  財富之神從最初的迷茫到驚訝，再到震驚，最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你說我被智慧殺死了？」

  南希點點頭，「我不知道具體時間，只知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時期。」

  「掛不得最近智慧一直陰晴不定，我以為他在愁悶怎麼殺死命運。」財富倚靠著椅背，微微抬著下巴，盯著架子上垂下來的葡萄，「說起來，他跟命運的關係越來越糟了。爭鬥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系統？聽起來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我一直覺得他很聰明，但就是太聰明了反而容易鑽牛角尖。」

  「他一直很同情人類，看著人類的智慧一點點生長，卻不得不受制於命運的主宰，覺得很不公平。我以為他只是針對命運一個人，沒想到他想把神明徹底消滅。」

  「您相信我？」南希驚訝地問。

  財富微微一怔，「我不該相信嗎？你說的有理有據啊。」

  「我以為，我該拿出更多的證據……」

  「哦，那種東西呀，其實沒必要。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要開始對智慧保持警惕了，這對我有利無害。就是不知道他怎麼殺死我的？」

  「我們的戰力其實差不多。唉，他那麼聰明，說不定死給我洗腦，讓我自動交出權柄。」

  財富之神憂鬱地拿出小摺扇，扇著風。

  「你打算做什麼呢？」財富問，「你回來就是阻止三神墮落的吧。說實話，沒必要，下一個不香嗎？人類裡面俊美男子也不少呢，當然，臉肯定比不上那三位，但是走量不走質也是一種快樂啊。至少你不會太傷心。」

  「我會傷心，我沒辦法看著米洛斯大人背離光明。也沒辦法看著伊比利斯永遠被禁錮在少年的軀殼裡。更沒辦法看著塞西爾死去。」

  「只要我有機會，我一定要試著改變。而且，我也很喜歡您。您瀟灑，自由，想得開，不被任何東西束縛，是我一直嚮往的女性，我希望您能活下來。」

  財富微微有些動容，「我明白了，我會去找命運的。我能說服他相信你。那麼你現在要怎麼辦呢？先去說服哪個神明呢？」

  「我想，大概是米洛斯大人吧。」南希說。

  「這不奇怪，」財富點點頭，「如果是我的話，也會去找米洛斯。他最平和，也最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但是，我想是我想，」南希微微一笑，「現實卻不允許我挑來挑去。所以見到的第一個神明，大概率是伊比利斯。」

  「咦，為什麼是伊比利斯呢？」財富驚訝。

  「主人。」一名神侍急急忙忙跑過來，「海神伊比利斯正在攻擊神國的大門。」

  財富驚地跳了起來，「我那門上可鑲著寶石呢。」

  神侍：「……」您難道不該先擔心對方攻進來嗎？

  「謝謝您的招待，我想我要先走了。」南希站起來說。

  「你現在走？」財富睜大眼，「伊比利斯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我可以帶你去找米洛斯。沒有關係，我把你送過去，再打開大門任他進來找就行。」

  「我其實可以自己去找米洛斯大人，」南希說，「我有他神國的鑰匙。但恐怕不行，伊比利斯在我身上做了標記，他如果知道我故意躲著他，一定會氣上加氣的。」

  「你有米洛斯神國的鑰匙？被伊比利斯標記了？」財富的額頭驚地一跳一跳，怪不得他們會那麼生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交代出去了。

  「好吧，我送你出去。」她點點頭，伸出手。

  南希剛把手搭在她的手心裡，周圍的景物就瞬間變化。翠綠的葡萄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峭壁。

  財富神國的大門就在大海的峭壁之上，是一扇粉紅色，鑲著大顆寶石的門。

  伊比利斯懸浮在半空中，他的身後是萬丈巨浪，這裡到處都是水澤，可以看出他已經攻擊了一會兒了。看到南希出來，他的呼吸猛地一緊，儘管剛才在布爾頓已經看過她了，現在再看到還是難以置信。

  「這個給你，」財富把一把金幣塞進南希的口袋，「如果遇到什麼危機的事，可以捏碎它。當然，我打不過伊比利斯，但我可以纏住他為你騰出一點時間。」

  伊比利斯冷笑一聲，「別白費力氣了。」他落在地面，朝南希伸出手，「你不過來，讓我過去拽你嗎？」

  南希心裡嘆氣，短短几天，她見識了三個伊比利斯。炙熱的伊比利斯、理解她的伊比利斯，以及憤怒的伊比利斯。

  她緩慢地伸出手，少年冰冷的手掌瞬間箍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南希就撞進了他的懷裡。

  鋪天蓋地的巨浪瞬間蓋下來，她以為會被打得濕透，沒想到下一秒就被壓在溫暖的床上。

  這是位於海邊的別墅，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檸檬樹。這些樹連間距都沒有，可以看得出來，伊比利斯在種它們的時候，心煩意亂。

  「我以為我出現幻覺了。」伊比利斯箍著她的手腕，眼神冰冷，「瞧瞧我看到了什麼？怪不得米洛斯願意把你的東西還給我們了。」

  「其實你早就回來了是不是？你一直待在他的神國跟他住在一起。或者你根本沒走，你們就是偷偷結婚了，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伊比利斯，冷靜點。」南希開始佩服他的腦洞了，「我才剛回來。如果我在米洛斯大人的神國，你會聞不到我的味道嗎？」

  「他可以給你熬屏蔽氣味的藥水啊，你們以前不就這樣做的嗎？」伊比利斯眼角都是譏諷，「不然怎麼解釋你活了這麼多年？」

  「你吃了幾個檸檬？不能因為你現在是種檸檬的大戶，你就可以不講道理的發酸啊。」南希無奈地說。

  「我真的剛回來，實際上我才離開了幾天，但對於你來說已經過了六百多年。你應該能聽懂穿越的意思吧？我穿越了時空，一下子穿到幾千年以後。」

  「騙誰呢？」伊比利斯手指更加用力地抓著她的手腕，嗓音冒著寒氣，「我都無法到達未來，你是怎麼去的？」

  「說來話長……」

  「那就別說。」伊比利斯眼中全是寒意，「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南希，對你我從來不計較所得所失，孰輕孰重。但你怎麼對我的？你害我得了一場大病，你離開後，我差點沒死了。」

  「我滿心以為打動了你，允許整個海國發布我訂婚的消息。沒想到第二天我就看到了北地漫天漫地灑滿了【他們結婚了】的賀卡，以及聽到米洛斯在南大陸做的結束單身演講。」

  「對不起，伊比利斯。」

  「我不想聽這個，」伊比利斯的唇若有若無貼著她的臉，緩緩下移，「早知道在布爾頓的時候我就不該心軟，如果那個時候我得到了你，現在魚寶寶都遍地遊了。」

  他的呼吸有點發沉，本來想質問她為什麼離開，但他發現自己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

  從抱住她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喉嚨炙烤得發乾。嘴唇也是，燙得要死，只有挨近她的皮膚，才能降下溫度。

  「真是奇怪，」他輕聲說，目光肆無忌憚地盯著她雪白的脖頸、鎖骨和胸口，「明明無數次在腦海里演練抓住你要怎麼辦，要怎麼發泄憤怒。但是真正抓住你時，我卻只想親你。」

  「伊比利斯，你的七寸在哪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伊比利斯微微一怔。

  「我想知道。」

  「想知道我的七寸？」伊比利斯有些難以置信，「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破壞氣氛嗎？」

  南希：「……」

  她抿了抿唇，「有一個我很喜歡的少年告訴我，打蛇就要打七寸。」

  「少年？」伊比利斯嗤笑一聲，「又來一個？這次是誰呢？」

  「是特別俊美的男孩子，」南希輕聲說，「他為我喝下禁藥，將年齡永遠定格在少年時期，因為他認為我只喜歡他年輕的模樣。」

  「他抓到消失三千年的我，第一句不是質問我為什麼消失，而是問我奔波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他擔心過去的他會對我做什麼事，不停地告訴我他那個時候的想法，雖然都很邪惡。但其實，無論什麼時期遇到我，都難以掩蓋他的溫柔。」

  「你怎麼知道我得到了禁藥？」伊比利斯皺著眉問。這瓶藥，他拿到手不過才兩個小時，本來準備晚上喝的。

  「是你告訴我的伊比利斯，你瞧。」南希掙脫出一隻手，從兜里摸出一顆小水晶球，注入一絲靈性力。

  光芒閃爍的同時，空氣中出現一名黑髮青年的影像，那是塞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