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城。

  長江邊的一座擁有悠久歷史的古城。

  靠近江邊的一處老式鬧市區，一棟阿拉伯風格，擁有淺金色圓頂的建築座落於此，很是吸引人目光。

  但仔細了解過，就會知道，這並非是一座寺院，而是一所孤兒院。

  一所私人創辦的孤兒院。

  規模並不算大，維持在四十人左右。

  因為坐落在長江邊上，這座古城一到夏季經常細雨飄飄。

  從七月份開始。

  已經連續下了半個多月的小雨，久久不見太陽，潮濕感瀰漫在每個角落。

  早上十點剛過，外面的天空，仍然霧蒙蒙的。

  院內，年級較小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在綿綿細雨中玩鬧。

  一輛黑色奧迪轎車從院內駛出，能看到一男一女正站在門口送別對方，一直到車尾紅燈消失在濛濛細雨，再也看不見。

  「嘎吱——！」

  生鏽的鐵門發出聲音。

  「小婭又拒絕領養了？」

  中年男人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關上，回頭望向在一旁催促孩子們回房間躲雨的妻子問。

  「誒。」

  臉上寫滿疲憊的中年女人點點頭。

  等把乖巧的孩子們都趕回樓里避雨，才轉身跟男人，並肩到一旁作為廚房的自建小屋裡。

  領養人來的時候，她剛買完菜回來，準備做飯。

  因為經濟情況不好。

  夫婦兩人賺的錢，光是維持孤兒院的日常開銷就已經很是困難。

  原本請的三名護工也在今年上半年離開，現在照顧四十多名孩子的重擔，就完全壓在了兩人身上。

  不過兩人都沒有後悔過。

  這家孤兒院已經開了二十多年，相信也會一直開下去。

  當做廚房的小屋內，光線更加昏暗起來，但是兩人沒有開燈。

  就接著窗戶的微光坐下，開始擇菜。

  旁邊的搪瓷帶著艷紅牡丹花紋的大盆里，堆放著十多條不同品類的魚，都還活蹦亂跳的，很新鮮。

  這是院裡今天的食物。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荊城靠近長江，魚類資源風度且便宜，想改善伙食，幫孩子們調理身體，用魚肉再好不過，還可以燉湯。

  在這種陰雨天，喝上一碗熱乎乎的奶白魚湯，簡直是享受。

  但就算是相對便宜的魚肉，孩子們都很少能吃到。

  大部分日常食物都是單調的清炒蔬菜和米飯。

  「腿還疼嘛？」

  中年男人見妻子坐下時，明顯頓了一下，臉上帶著吃痛表情，關切問，「回頭找張大夫再針灸一下算了。」

  「不用，貼貼膏藥很行，這一下雨就關節疼。」女人立刻拒絕。

  「.」

  男人也沒有再勸說，布滿皺紋，才四十多歲早早就長滿白髮的腦袋垂下，默不作聲的擇菜。

  風濕關節疼是常事。

  尤其在潮濕地區，上了年級的人，一到下雨天，關節隱隱作痛發癢，那種感覺讓人痛不欲生。

  可針灸一次價格也很昂貴，是孩子們兩天飯錢。

  能省則省

  安靜只有雨滴敲打在石棉瓦上的聲音。

  過了片刻。

  「林先生說，想捐贈十萬塊錢給院裡。」男人開口漫不經心但又包含試探自言自語道。

  「還說可以想辦法幫孩子們要一些政府補助，算下來一人一天應該可以補助十塊錢。」

  女人沉默不語。

  男人見狀，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喜歡小婭那孩子，我也喜歡，雖然那孩子性格孤僻了一些，但是一直乖巧聽話，還管著那些弟弟妹妹」

  「小婭說了，她不願意接受領養，而且她年級也大了，再過幾年就成年了，也沒必要再找領養了。」

  女人開口打斷自家男人，起身去拿遠一些的菜過來，隨後繼續坐著擇菜。

  男人沉默後，悄然換了話題，「.是，她說自己還有個哥哥，會來找她，但誰知道呢。」

  「那林先生那邊，就拒絕了？」

  「.」女人不說話。

  男人繼續自言自語說，「林先生跟他夫人看著也挺心善的，就算小婭不願意接受領養，應該也會捐錢給院裡，到時候就能緩解咱倆的壓力了。」

  女人放鬆了一些，停下手，吃痛的揉了揉關節處，「希望吧，到時候可以給孩子們買一身新衣服」

  「你的腿可以去大醫院，讓醫生好好看看了。」中年男子溫和道。

  夫妻兩人手牽在一起，注視對方滿是皺紋的臉，相視一笑。

  陰冷小屋也仿佛變得不再潮濕寒冷。

  有了一份相濡以沫的溫暖。

  只是他們沒注意到，門口的窗邊，一道身影一閃而過。

  院裡一共有三棟建築。

  阿拉伯風格建築主樓，隔壁是一棟三層小樓，以及做飯洗衣的小屋。

  三層小樓二樓的北側大房間內。

  屋內很是熱鬧。

  孩子們有的在玩鬧，有的則抱著已經被翻的破破爛爛的書，沉浸在書中世界。

  有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哥哥姐姐，則單獨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這時，噔噔噔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結實的少年推門走進來。

  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他右手只有空蕩蕩的半邊袖子。

  他是先天性肢體缺損，生來就沒有右臂，屬於先天殘疾，不過好在身體其他部位一切正常。

  「佟哥，回來了。」

  那些聚在一起的年紀大的男生女生們看來。

  「嗯。」

  被叫做佟哥的少年接過旁人遞來的毛巾，擦了一下頭。

  父母是孩子的榜樣。

  他們雖然沒有父母，但是在『爸爸媽媽』身上，同樣感受到了溫暖。

  品行都算端正。

  沒有什么小偷小抹的行為，更不會欺負其他孩子，而是去幫著照顧年紀小的弟弟妹妹。

  「怎麼了？是資助人嘛？」一個年紀小一些的男孩期待問。

  「對啊，那可是奧迪，我同學爸爸也開這個車，據說要三十多萬呢。」

  「這麼貴！」

  窮人孩子早當家，這些孩子們也都早早有了不符合年紀的成熟與聰慧。

  他們自然注意到剛剛離開的那輛黑色奧迪，也注意到車主夫婦跟院長夫婦的交談。

  佟哥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道，「他們是打算資助咱們院來著。」

  「真的？！」眾人眼睛都亮起。

  有資助，就代表能有新衣服，新鞋子，新的用具，還有更好的飯菜。

  「太好了。」

  這份喜悅迅速蔓延開。

  可男生猶豫著，要不要說另外一件事，給眾人澆上一盆冷水。

  「那個林先生是單純資助，還是想領養個孩子回去啊？」

  有人詢問道。

  這下，少年也不得不說了

  他伸出左手撓撓後腦勺，放眼看了屋內一圈，隨後將目光鎖定在陽台外面，那個孤零零的身影上。

  穿著白衣，身材消瘦，披著一頭烏黑長髮，坐在陽台的長椅望向圍牆外遠處。

  那身影身上，似乎帶著一股跟眾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像是與熱鬧的世界隔絕開，自帶孤獨感。

  「不會又是想收養她的吧？」

  旁邊一個女生，順著少年目光看去，鎖定在那個瘦弱身影上，頓時忍不住帶著譏笑開口。

  「嗯，別用這種語氣，她又沒做錯什麼。」少年蹙眉開口。

  「哼。」

  似乎不滿少年語氣中的袒護，女生鐵青著臉，抱著胳膊坐下。

  「怎麼，她才來半年多，你就偏袒她了。」

  「就是。」

  看不慣那個孤單背影的大孩子似乎也不少。

  嗯，都是女生。

  另一個女生附和，「咱們院這幾年都沒有孩子被領養了，今天來了三波人，都想領養她，憑什麼！」

  「當然是憑她長得漂亮咯，裝模作樣，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爸媽』都喜歡她。」

  「要是我也有一張那樣的臉就好了。」

  兩女生帶著不滿，發泄般一句一句說著。

  少年則無奈，又看向外面，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走過去。

  手裡還拿著一件外套。

  「佟哥，你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聽旁邊人帶著調侃詢問。

  佟姓少年連忙搖搖頭，「說什麼呢，我把她當妹妹看，要是著涼發燒了，爸媽還得帶她去醫院。」

  這時，還在發泄心中不滿的女生，嘟囔了一句。

  「你可不是她哥哥，她每天就坐在那，不就是等她那個什麼哥哥到來嘛。」

  「說不定她就是腦子不正常，幻想出來的哥哥。」

  「沒錯，她一路從長江飄過來，被救起來的，哪來的什麼哥哥.」

  「咔！」

  少年把背後議論聲音拋之腦後。

  推開陽台門。

  一股潮濕的冷意撲面而來，他又快速用肩膀把門撞上。

  似乎這樣，那個單薄的身影，就不會聽見屋內對她的冷言冷語了。

  雖然她也並不在乎這些。

  女孩就像是自閉症患者，對身邊動靜置若耳聞，一直看向遠處.

  透過鬧市區的各處小樓，能看到遠遠那覆蓋著蒙濛霧氣的長江，還有逐漸變小的綿綿細雨。

  「給你衣服，別著涼了。」

  少年猶豫了一下，沖女孩背影伸出左手遞過去衣服。

  聽到他說話。

  單薄的背影終於轉過身

  那件經過太多次清洗，有些粗糙毛邊的樸素白裙，也掩蓋不了女孩那絕美的容顏。

  那是讓人看了會忘記呼吸，沉浸在美好事物當中，又無法生出哪怕一絲褻瀆的美麗。

  讓人敬畏的美麗！

  再加上女孩消瘦的臉頰，純淨的眼眸，有一種人見猶憐的病美人感覺。

  精緻的五官，白皙肌膚看起來像是個瓷娃娃，讓人說話動作都會下意識壓低聲音，放慢動作，小心翼翼的。

  害怕一不小心，就會破壞這份珍貴的美麗。

  「我我看外面冷，怕.怕你凍著。」少年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在女孩那純潔無瑕的眼神中，慌張低下頭，將外套遞過去。

  「謝謝。」

  輕柔的聲音，帶著一絲空靈，像是林間飛舞的蝴蝶。

  少年等她拿走外套，這才緩解了心中緊張。

  他不喜歡女孩不，應該說是不敢喜歡女孩，因為她太漂亮了，那份美麗讓他自愧形穢，不敢有任何褻瀆的心。

  所以他從沒有過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出於關心而已。

  可惜，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其他任何人，女孩都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淡距離感，仿佛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個.你哥哥長什麼樣啊？」

  少年隨便找了個話題，尷尬道。

  他本意並非想問這個.

  而是想勸說一下這個忘記了自己姓名，忘記了來歷，忘記了父母，可唯獨將哥哥，哥哥掛在嘴邊的女孩。

  別等下去了，去過更好的生活不好嘛。

  你這樣的姑娘。

  就不應該留在這裡，留在這個破破爛爛的小院子，坐在斜了一角的木椅子上，一天到晚呆呆看著外面。

  而是應該像是街上那些姑娘們，打扮的漂漂亮亮，踩著涼鞋，提著好看的包包去逛街。

  難怪會有三波人想收養她。

  但凡見過女孩一面，就會被這份無暇的乾淨與美麗所驚艷到。

  至於年齡跟身份就完全不是問題了。

  但是男生還是沒說，想法，他下意識問出了自己心裡最好奇的一個問題。

  能讓這樣一個像是瓷娃娃一般美麗的姑娘，掛在嘴邊念叨叨的哥哥。

  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果不其然。

  一提到哥哥。

  「哥哥嘛？」少女原本純淨但又空洞的眼神，頓時一亮，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佟平心裡有些嫉妒，如果他也能有個這樣的妹妹就好了，他絕不會讓妹妹離開自己視線三米之外的。

  同時，好奇心起，他等待少女的形容。

  可過去半天.

  「.」

  「小婭忘記了呢。」少女臉上突然多出了幾分落寞，眼眸中帶著迷茫與驚慌。

  早該知道的。

  佟平這才想到，她失憶了，連自己名字都忘了，還是院長爸爸跟媽媽取的，跟媽媽的姓徐，叫徐婭。

  他真蠢.

  或者說，在女孩的目光下，很難保持一個正常心態，是個人被這麼漂亮的姑娘注視著，都會緊張的吧。

  佟平心想著，打算開口安慰一下驚慌的女孩。

  但下一刻.

  少女的眼眸又突兀的再次亮起，她用佟平從沒聽過的，輕快的語氣快速道。

  「不過.我能感覺到。」

  「感覺到什麼？」佟平迷惘問。

  「哥哥。」女孩認真說，隨後她扭過頭，重新看向陽台的遠處，眼神似乎穿過了遙遠距離。

  「我能感受到，哥哥他，快要找到我了。」

  「轟隆隆——！」

  一聲驚雷突然划過天空。

  也嚇了佟平一跳。

  他看到了看到了一雙耀眼散發著金色光輝的眼眸。

  佟平內心突兀的湧出一股畏懼。

  說不上由來，像是打心底浮現對頂級掠食者的恐懼。

  少年後退一步。

  看著重新扭頭女孩孤單的背影。

  話也沒說一句，倉皇用左手拉開門，逃也似的沖了出去。

  腦海中滿是那雙耀眼的黃金瞳.

  (本章完)